四姨太屋里, 林云鸿跟四姨太杨慧珠说话,“秀暖哪里你问过没有,她到底交了什么样的男朋友, 虽说如今破除父母包办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提倡了, 可民主自由也有个限度,我们这样的家事总要找个门当户对的。”
四姨太杨慧珠说;“我问过秀暖了, 她不告诉我是谁家的孩子,说刚交往, 关系还没定下来, 总之,跟咱们家相配,只比咱们家好, 不比咱们家差。”
林云鸿从躺椅上直起身, “那是谁家?总不会是北平那头的?”
“秀暖怎么可能认识北平的人家,我猜八成是上海的,秀暖在哪里念过书,没准念书时认识的。”
对女儿,四姨太这个当娘的多少知道些。
“既然这样,等她跟那小子关系定下来, 再定夺,陈总长侄子这头, 杨家小姐如果跟他成了, 总算也是亲戚,有益无害。”
四姨太心里高兴,女儿找了个体面男友,侄女嫁个体面人家。
林云鸿站起来, “我去太太屋里,交代一下。”
林云鸿进门时,大太太正跟老妈子侍女往箱子里装带去的衣物,直起腰,“督军来了。”
使了个眼色,几个老妈子侍女出去了,大太太把几件衣裳捡到皮箱里,林云鸿上前,从背后搂住太太的肩膀,不无温存地说:“早点回来。”
大太太停住手,“我回不回来,你那么多姨太太又有什么打紧?”
林云鸿凑到耳边,温情脉脉,“我的好太太,这个家没了谁不能没有你,没有你我后院能这么消停?”
丈夫这句话,大太太脸上露出几分笑容,“我这个人心实,你几句好话,我什么事情都替你着想,委屈我自己。”
林云鸿捏着太太的手,“我知道让你受委屈了,你也清楚,我不管娶多少房姨太太,我心里你最重要。”
大太太袁正芬纵然平常有些委屈,有丈夫这句话知足了,她是旧时的女子,以丈夫为尊,丈夫娶姨太太,心里不舒服,但是还可以接受,庆幸丈夫还不是那等糊涂人,娶了姨太太,把原配晾在一边,不理不睬。
家务事林云鸿不过问,凭她说了算,娶姨太太也是她点头认可,给妻子足够的尊重。
萧山道路行驶一辆汽车,停在督军府门前,杨丽娜和母亲杨太太下车,母女俩先到四姨太屋里。
杨太太和四太太姑嫂关系不错,见面嘘寒问暖,杨太太从兜里掏出一张一寸照片,“妹子,这是你侄女的小照,你看还使得吗?”
四姨太杨慧珠接过侄女的照片,杨丽娜挨着四太太坐下,“姑母,看我这张照得怎么样?”
她嫂子说;“妹子,让你费心了。”
“自家侄女,说什么费心。”
四姨太杨慧珠冲着电灯仔细看照片,“好看是好看,就是小了点。”
杨丽娜搂住她,“姑妈,就是小点才好。”
犹抱琵芭半遮面。
四姨太杨慧珠收起照片,拉住她的手,“丽娜,我问你一件事,你一定老实告诉我。”
杨丽娜看姑妈神情严肃,郑重地点点头,“姑妈,什么事?”心里有点害怕。
四姨太握紧她的手,“你秀暖表妹有男朋友了?”
杨丽娜一愣神,“姑妈怎么问起这个话?你听谁说的?”
四姨太道;“六小姐说的。”
杨丽娜诧异,“六小姐?”
“你先别管别的,只告诉我那个男人是谁?”
她嫂子在旁边催促,“丽娜,你知道就告诉你姑妈,别让你姑妈着急。”
杨丽娜为难,四小姐林秀琼暗恋匡为衡,两人还没到那层关系,匡为衡态度不明朗,若即若离,这事不好说,于是半遮半掩地说;“秀暖表妹好像有一个喜欢的男人,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姑妈问秀暖表妹就知道了。”
四姨太泄气,“我问了,那个死丫头她不告诉我。”
朝她嫂子说;“先张罗丽娜的事,等过后我再盘问那个死丫头。”
杨丽娜背着她吐了吐舌头,多亏没说。
她嫂子小心地问;“妹子,求大太太帮忙,你看是不是打点…..”
四姨太想想,“她也不缺什么,你拿的东西她也未必看上眼,我带你过去,说几句好听话,大太太这个人厚道,你奉承她几句哄她高兴就行。”
“我看督军对她很看重。”她嫂子闲话说。
“那是自然,结发患难夫妻,总比对我们来得真心。”
四姨太带着娘家嫂子和侄女去大太太屋里。
育德中学
校园里,操场上有一群学生在练篮球,操场边,站着一个一身黑衣高大英俊的男人,男人眉眼冷清,懒散地站姿,却有说不出的味道。
教学楼里走出林沉畹,连片的云遮住太阳,天空灰蒙蒙的,四周树木枯黄,陈道笙注视着朝他走来亭亭玉立的女孩,仿佛天地间瞬间亮了起来,普通的白布衫湛蓝裙校服,穿在她身上,竟说不出的干净妥帖,白袜黑布鞋清爽洁净。
林沉畹朝他这个方向走来,走得很慢,且越走越慢。
来到陈道笙跟前,垂眸极淡的语气,“你等我吗?”
温柔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你为什么躲我?”
林沉畹垂眸,不经意地说;“我没躲你呀!”
他想问昨天放学你躲走了,想想算了还是没说。
“你找我有事吗?”
极不情愿。
他定定地看着她,凝黑的眸映出她的影子,“我来看看你。”
她的鞋尖在地上戳了两下,细小声音说;“我挺忙的。”
这句话任谁都能听明白。
陈道笙唇角抽动了两下,一丝苦笑溢出,忍耐地,“我请你吃午饭。”
他打听到她这堂是自习课,下自习课就午休了。
对面凉凉的语气,“我带饭了。”
“扔了。”
他语气不是很好,忍了半天。
“我们学校校规很严。”
她已经表明了态度,不想跟他出去吃饭,话说得婉转,彼此留了些面子,没让他太难堪。
他冷哼了声,“校规只对我严?”
面色不善,话里有话,两人沉默。
良久,她突然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你以后别来学校找我。”深吸了一口气,“我们没有见面的必要。”
冷厉的目光射来,语气里一丝嘲讽,“别的男人能来学校找你,我怎么就不能来?”
林沉畹知道他说的是高树增,陈蓉告诉了她大哥,可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轻轻一笑,“我有选择跟谁交往的权利。”
“你没有。”
你只能选择跟我交往。
她突然吃吃笑了,笑着笑着,好像什么东西很刺眼,她抬头看星星,没有星星,也没有太阳,天空一片晦暗。
陈道笙心里某一块地方瞬间崩塌,来时硬下的心肠顿时软了。
语调温和,低声地问:“来找你那个男人是谁?”
林沉畹没吱声。
他无奈,“你了解他吗?”
你是我家长吗?管的太宽了,她微蹙眉,“我为什么要了解?”
不了解随便跟人走。
林沉畹小脸一扬,眼神飘向操场上那个像白杨树一样俊逸的男生,“我这两天减肥了,不吃饭。”
他朝她眼睛看的方向望过去,插在裤兜口袋里的手握成拳,眼底浓黑席卷。
学校操场上正要进行一场篮球比赛,民国时期篮球才刚兴起,学校只有少数人会玩篮球。
两个女同学从他们身旁跑过去,笑嘻嘻地喊;“林沉畹,去给方崇文加油啊?今天是方崇文他们班上场。”
“你们先去,我马上就来。”
几个女生说笑着跑了。
林沉畹眼睛看向操场篮球架子,看见那个笔直的身影,好像朝她这边看,林沉畹的心飞到操场上,去给方崇文助阵。
回过头明媚的笑消失,“我去看打篮球了。”
刚想走,陈道笙突然伸出胳膊拉住她,沉声道:“不许去。”
林沉畹把手往回抽,羞恼得小脸通红,“放开。”
陈道笙沉脸,语气严厉,“我说不许去。”
你凭什么管我?
林沉畹气急,手臂用力甩,想甩开他,无奈气力不敌,手腕被他握住,挣不开,又有几个同学朝这边走来,林沉畹急得眼泪汪汪的,手腕像断了似的,叫了一声,“疼。”
陈道笙立时撒开手,林沉畹捂住手腕,雪白的手腕两圈红印子,陈道笙脸上顿时有悔意,低声说;“我手重了,对不起,我看看。”
林沉畹躲开他,朝后退,转身撒腿就跑,跑去操场。
陈道笙靠在树下,操场上男女学生,穿着清一色的校服,给篮球队助威,何等欢快,耳畔不时传来学生们的欢声笑语,她也在里面。
他努力追着她的身影,一会那个娇小的身影隐没在人群中,他心底突生出莫名恐慌,浑身无力感,那个人越他越来越远。
操场上激烈的球赛,同学们欢呼声,隐隐约约传来,不知过了多久,球赛结束了,学生们渐渐散去,他突然捕捉到那个聘婷的身影,站在操场中央,从远处看,好像手里捏着一方手帕,替一个男生擦头上的汗珠,而那个男生正是方崇文。
他的心瞬间被酸涩胀满,妒忌啃噬着他的心,他手撑在树干上,拳头深深地抵在树干。
他死死盯住林沉畹高抬的手臂,两个人亲昵地笑着。
这时,天空落下雨点,秋雨来得急,突袭没有防备的人们,大颗的雨滴从天而降,操场中央的一对男女生往教学楼里跑,男生把一件校服遮在女孩的头顶,自己的身体淋着雨,两人跑进了楼里。
陈道笙立着,一动没动,任凭雨水打在身上,秋雨冰凉,抵不过他心里的凉。
大太太袁正芬回北平娘家,各人送的礼物装了几个皮箱,里面有林督军送岳父母的礼物,冷大奶奶带着老妈子侍女清点出门要带的东西,林家的姨太太小姐们吃过晚饭,都到大太太屋里。
小楠找了个大袋子,林沉畹把平常自己喜欢吃的零食都装进去,小楠看满满一袋子,“小姐,这些零食够一个礼拜吃的。”
林沉畹提着袋子去大太太屋里,一进门,屋里人都看她手上的袋子,她放下,“太太在火车上无聊,闲嚼吃。”,
五姨太笑说:“六小姐真实诚,太太哪里吃得完这么多,以为是你们小孩子。”
大太太慈眉善目,“这孩子,真有心,既然六丫头把她心爱的零食都给了我,我就带上。”
林云鸿进来,“快收拾一下去火车站。”
大太太乘坐晚上的火车。
林家的姨太太小姐们都跟去火车站送行,五六辆汽车,前面是督军的卫戍警卫车,然后是督军林云鸿和太太的汽车,后面跟着的是姨太太和小姐们乘坐的两辆汽车,紧跟着是大少爷和三少爷的汽车,最后是督军的卫戍吉普车。
一行浩浩荡荡到了火车站。
火车站里加强了警备,有不少警察混杂在旅客中来回巡视,保证林督军的安全,自平息了学生事件后,林云鸿出行极小心戒备。
天已经黑了,火车站里灯光通明,人声鼎沸,大太太乘坐的列车已经进站,众人簇拥着大太太,林云鸿握住大太太的手,“替我向爸妈哥嫂问好,早点回来。”
大太太袁正芬说;“你也保重身体。”
随后上了火车,一个老妈子和两个侍女跟去,身后几个卫戍提着箱子紧跟着上了火车。
民国时期这条刚修建的铁路,便利了北平和各省的交通往来。
这一节火车厢整个包下来,地上站满了督军的卫戍和警察,没有其他闲杂人,其它车厢旅客拥挤,乘坐火车的人多,又有许多送站的,站台上人声鼎沸。
汽笛一声长鸣,火车启动,林家的人在站台上,朝大太太挥手,看着火车消失在夜幕中。
众人往回走,林沉畹一回身时,朝熙攘的人群中望了一眼,一个人影一晃,林沉畹感觉眼熟,一个矮个的男人钻进人群中消失不见了,林沉畹站在哪里,望着旁边那节车厢,火车走了,站台上送站的人流散了,那个有点眼熟的身影没了,随着人群离开站台。
林沉畹疑惑,这个矮个男人在哪里见过,一时想不起来了,直到五小姐林秀琼喊;“六妹,你还在磨蹭什么,快走了。”
林沉畹赶紧跑去追上林家人,这时,林云鸿已经上车,沿途都是督军的卫戍拦着不让旅客靠近。
林家的几位小姐乘一辆车,二小姐林秀葳坐在副驾座,看她上车,回头问;“六妹想什么呢?直愣神。”
“我好像看见一个熟人。”
四小姐林秀暖说;“那也什么奇怪的,火车站里的人形形色色,大概是送亲戚朋友。”
七小姐林秀萱挨着她坐,“六姐上次回老家是不是也坐这列火车。”
五小姐林秀琼笑说;“你以为就一趟火车,通往任何地方。”
“七妹还小,没有出过门。”四小姐林秀暖说。
“六妹,我记得你说上次在火车站钱袋被扒手抢了?”林秀葳问。
“是呀!后来有人拾了还给我了。”
林沉畹一直以为上次钱袋被抢,高树增捡到的,看见她着急追扒手,知道是她丢的,拿来还给她的,高树增后来再也没有提起这件事。
她突然脑子里闪过一个人,鸭舌帽遮住半张脸,沉默寡言,高树增的仆人那个叫阿忠的,方才那个身影就是他,难怪觉得面熟,阿忠在火车站里,那高先生也一定去了,阿忠没上火车,八成是送人。
回到督军府,已经晚上八点钟了,六姨太云缨张罗玩麻将牌,林督军有公事,说了声,“你们玩吧!”去了书房。
二小姐林秀葳说;“别算我,我不玩,我一会约了人,要去花都夜总会跳舞。”
七小姐年纪小,要早睡,跟着五姨太回屋了。
六姨太云缨、三姨太薛曼琴、四姨太杨慧珠三个人不凑手,于是硬拉了四小姐林秀暖凑成一桌,四小姐林秀暖玩麻将牌生疏,本来不想上手,勉强让六姨太云缨拉着坐下,遂道;“我今晚给几个姨娘送钱的。”
六姨太云缨笑说;“等你将来嫁人了,当了太太,整天没事干,打牌消遣。”
有钱人家的阔太太,每日除了看戏,就是找几个相投的太太打牌,前世的林沉畹成婚后,却没有过这样的日子,她不喜交际,不同阔太太们往来,整日闷在屋里看书。
林沉畹看几个人又要打通宵,这样的日子不是她喜欢的,想过的,别人喜欢这种生活,人各有志。
她和五小姐林秀琼明早起要上学,也回房去了。
房间里只有小楠,林沉畹问;“许妈呢?”
小楠铺床,“许妈说家里有事,回家去了,说明早回府,说等小姐回来替她告个假。”
这个许妈家里总有事,不知道是不是她那个好赌的儿子又输了钱,许妈的儿子是赌场的常客,输了钱就来找许妈要,许妈年轻时没有男人,就这一个儿子,骄纵溺爱,挣的工钱差不多都让儿子搜刮去了。
陈公馆
东侧小洋楼二层小客厅里,陈道笙坐在沙发上打电话,白妤薇站在客厅门口,轻轻地敲了几下门,里面传来熟悉的略低的声音,“请进。”
陈道笙放下电话机,问了声,“有事?”
白妤薇踌躇一下,“道笙哥,我想跟你商量,我明年中学毕业,你看我念那所大学好?”
陈道笙拿过茶几上的香烟,从里面抽出一根雪茄,摸过打火机,点燃,吸了一口,“燕京大学或金陵女子大学,我看都不错,或者你可以考虑出国留学。”
他往烟灰缸里弹了一下烟灰,没注意到对面的白妤薇明亮的大眼睛,暗淡了几分。
停了一会,白妤薇说;“我想念本地大学。”
薄薄的的烟雾后,陈道笙的表情看不真切,半天嗯了一声。
白妤薇深吸一口气,眼睛像夜空的星星,亮闪闪的,“道笙哥,我不想离开家,离开你…….”顿了一下,“离开你…….和陈蓉。”
陈道笙薄唇抿了一口烟,半晌,“你可以跟陈蓉念一个大学。”
白妤薇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他,“陈蓉想跟方崇文出国留学。”
“方崇文?”
陈道笙微微诧异,“方崇文愿意吗?”。
“方崇文没说愿意,我听说方崇文想等林沉畹毕业一起出国。”
客厅里肃静,陈道笙淡淡地说了句,“是吗?”把抽了一半的雪茄摁在烟灰缸里,“让他等着吧!”
站起身,往客厅外走,经过白妤薇的身边,说了句,“你念哪所大学,回家跟你父亲商量。”
白妤薇一个人站在小客厅里,陈蓉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说了吗?”
白妤薇点点头,情绪低落地嗯了一声。
陈蓉好奇,“那我哥怎么说?”
“他建议我念燕京大学或金陵女子大学。”
陈蓉小心地看着白妤薇的脸,“我哥的建议也是从你的角度,毕竟燕京大学和金陵女子大学都是教会创办的大学……..”
白妤薇脸上难掩失落,“我想道笙哥能明白我的意思。”
陈蓉为了安慰她说;“我哥这个人不解风情,也许他不知道你的心思,不然我去替你试探一下他。”
白妤薇没说话,默许。
陈公馆小洋楼二层靠里头有一间书房,书房门紧闭,陈蓉敲门进去。
陈道笙正在看一份报纸,眉头微蹙。
也没抬头,“你来干什么?”
陈蓉脸上带着几分谄媚的笑,“哥,刚才白妤薇是不是找你了?”
“嗯!”陈道笙抬起头,“你想说什么,别吞吞吐吐的。”
“哥,白妤薇她们家想给她说亲,有几家条件不错的登门提亲,听说高省长的二公子对白妤薇也有意思。”
陈道笙放下手里的报纸。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陶子,小小的早辰,村里山人,曼曼,非我倾城,19436558,xiaofengshumi的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