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尔尼和噶尔丹皆是身材魁梧之人, 两人气势汹汹的对峙就像两头红着眼睛的野牛,噶尔丹拳头捏的咯咯作响,布尔尼也不甘示弱地卷起了袖子, 一副随时就要打起来的模样, 站在他们身边的人再也不敢看戏, 连忙纷纷出言劝和, 亲近部落的人更是拉胳膊拽腿地将两人拖开,这才避免两人血溅当场的局面。
康熙端坐上首,面上不动声色心中扼腕不已,恨不得两人打生打死才好,反正都是不省心的祸害,只可惜这两人看似粗豪,心机却不浅,脸上表现得再冲动也不过是嘴皮子上掐架,不然就凭他们身边那几块料,怎么可能拉的住这两个驰骋沙场的宿将?
这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的固始汗排众而出,对着上首的康熙行礼道:“大清皇上,察哈尔汗所言证据不过是一只箭矢,死物而已又能证明什么呢?这场刺杀里本汗的世子遭遇不幸, 本汗比任何人都想把凶手碎尸万段, 只要有任何一点蛛丝马迹,本汗都绝不会放过,但是噶尔丹是本汗的女婿,这些日子都在本汗身边尽孝,若是有人硬要栽赃给他,本汗也决不答应!”说着狠狠地盯了布尔尼一眼,显然认为他就是凶手一般恨之入骨。
噶尔丹这时也回过神来, 连忙高声附和道:“不错,巴林郡王出事的时候是行猎当天,本汗之后随阿布回到和硕特部饮宴,一直未曾离开,整个和硕特部的人都可以为证。”幸好那天众目睽睽之下没有独自离开,而是跟着阿布回去商议大事,否则还真是说不清了。
闻言各部落议论之声嗡嗡而起,不少人都是亲眼看到噶尔丹跟着固始汗走的,这时候明显噶尔丹不可能有时间去伏击巴林郡王,那么布尔尼所说的真实性就要大打折扣了,怀疑的目光再次集中在布尔尼亲王身上。
布尔尼老神在在地道:“即使噶尔丹能证明自己当时不在场又如何?这不表示事情就不是准格尔的人干的,那只袭杀本王的断喉箭可不是谁都有本事射出来,数遍蒙古大草原的神射手绝不超过十指之数,而随军木兰的更是寥寥无几,你身边的阿鲁便是其中之一,何不将其叫出来对峙?”
噶尔丹额头青筋暴起,只觉得一把火直上天灵盖,恨不得一刀劈死眼前的布尔尼,但是固始汗一只手狠狠地抓在他手腕上,剧痛传来令他不得不死死压住怒火,瓮声瓮气地道:“阿鲁前些日子被人偷袭重伤,昨日已经不治身亡了。”阿鲁可是他手下箭术最高的人,跟着他南征北战、忠心耿耿,如今无故被杀还要泼上一身脏水,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嗡嗡之声再起,噶尔丹的话明显站不住脚,前面刚刚怀疑刺客是哲别神射手,如今他手下箭术第一人就立马宣布死了,很难不让人想到杀人灭口这种事。只是阿鲁那可是闻名草原的大哲别,噶尔丹真的舍得断了自己的左膀右臂,就只为了一时之气?
布尔尼闻言嘴角挑起一抹讽刺的弧度:“伟大的哲别居然会被人偷袭而亡?你这话说出来也要有人相信啊!”谁不知道哲别耳目灵敏远胜常人,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起他们的警觉,除非近处短兵相接,否则这种人是很难杀死的。
“确实如此,哲别在草原上都是万中无一的高手,怎么会轻易被偷袭成功?”各个部落的人议论纷纷,草原上的人从小生活在马背上,日日与刀箭为伍,自然明白一个哲别意味着什么,也更无法相信噶尔丹的说辞。
噶尔丹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若非固始汗紧紧压制着他,恐怕早就暴起杀人了,固始汗转身面向布尔尼,冷声道:“既然如此,可以请大清皇上派人去准格尔营地验看阿鲁的伤口,巴林郡王出事至今已过十日之久,而阿鲁受伤不过这三、五日间,一验便可真相大白。”
噶尔丹不可置信地喊道:“阿布!这怎么行?阿鲁乃是准格尔的英雄,岂可受此羞辱?”蒙古草原上死者为大,尤其是战死的勇士更是受到所有人的尊崇,阿鲁身为大哲别更是准格尔顶礼膜拜的人物,固始汗的做法无疑让人无法接受的,消息一旦到了准格尔营地,必然会引起所有准格尔人的不满,到时候恐怕连噶尔丹都无法压制局面了。
固始汗冷着脸:“可是只有这样才能证明准格尔的清白,阿鲁是个顶天立地的巴图鲁,更是忠心耿耿的战士,别说是用他的荣誉来证明大汗的清白,就算是让他用命来换,他肯定也不会有丝毫犹豫!”就算生前再如何勇猛无敌,死了就没有任何价值可言,如今能帮噶尔丹摆脱嫌疑,也算是人尽其用了。
康熙眉头微微挑起,没想到固始汗竟然是个狠角色,能够毫不犹豫做到这程度的人可不多,没看噶尔丹都快跳起来了吗?看来比起噶尔丹的桀骜不驯,固始汗的阴狠毒辣要更危险得多了,幸好和硕特世子的死让他沉不住气跳了出来,否则还真忽视了这条暗地里的毒蛇呢。
不过固始汗的提议倒是给了大清一个绝佳的机会,这些年准格尔的势力越发扩张,内部对噶尔丹的支持也越发狂热,很难安插人手进去,正可借着准格尔内部人心不稳的机会一探深浅,若能拉拢策反一些人就更好了。康熙抱着可有可无的念头,命精通创伤的太医官前往准格尔营地。
噶尔丹被布尔尼言辞拖住无法离开,只能让自己的心腹侍卫带着太医官前往,心中忍不住担心营地里那群刺头会闹事,万一伤了大清皇帝派过去的人,恐怕他就真的跳进圣河也洗不清了。
一抬眼看见布尔尼那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忍不住恶向胆边生,阴恻恻地道:“布尔尼亲王不是说遇刺受了重伤吗?既然我准格尔连死人都查验了伤势,那么察哈尔难道就能例外了?本汗至今未曾听说有人能从断喉箭下逃生的,察哈尔汗何不让大伙见识见识断喉箭的威力?”
布尔尼面色一滞,怒道:“本王什么身份,准格尔区区一个神射手也配与本王相提并论?”他可是黄金血脉的直系后裔,难道要他当众袒胸露背不成,那他还有什么脸面统领察哈尔?更何况他的伤口本就见不得光,断喉箭的威力人所共知,他可以伪造伤口糊弄康熙派去的太医,却没法瞒过噶尔丹这个熟悉西藏喇嘛独门秘籍的人。
噶尔丹冷笑:“既然你说断喉箭的本汗派人射的,那就拿出证据来,仅凭一根箭矢怎么够?好歹确定这箭确实射在你身上啊,否则你凭什么站在这里大呼小叫?”凭什么就准格尔被泼一身脏水,察哈尔没准贼喊抓贼呢?既然布尔尼空口白牙就能给他扣了个锅,他噶尔丹也不是吃素的。
眼见布尔尼面色铁青,噶尔丹瞬间好像明白了什么,心里有了底气,立刻咄咄逼人起来:“本汗敢作敢当,你若真的身中断喉箭而不死,本汗服你是条汉子,就算背了这口黑锅也捏着鼻子认了!怎么样?你敢不敢露出伤口给大家伙看看啊?来啊!”
布尔尼干脆闭目不语,一副懒得理会噶尔丹的模样,顿时激起了周围众人的疑心,不过是看个伤口罢了,大草原上的男儿见天打着赤膊玩角力,哪里在乎什么袒胸露背,布尔尼避而不答明显是心虚了啊,这时众人才想起来断喉箭之所以被称为喇嘛教不传之秘,正因为‘中者必死’这个定律,从未听说过有人能逃过,布尔尼亲王就算武力惊人,并不意味着就强到非人的程度,这其中说不定真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处。
康熙看着底下噶尔丹咬着布尔尼不放,心中极为满意,如今蒙古若论势力强大,察哈尔和准格尔首屈一指,不仅仅是指影响力,更多的是武力,比起科尔沁靠着联姻扩大影响力,前两者靠的是实力,它们都拥有强悍的骑兵和彪悍的民风,察哈尔胜在虎死余威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准格尔则是以战养战,盛气凌人。反正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若能结成死仇那是最好。
承瑞和赛音察浑立于康熙侧后方,两人目光相接进行着不为人知的交流,说到底他们都不相信布尔尼或噶尔丹会是这次刺客事件的主谋,只因那日晚上的杀气太过可怕,那种排山倒海的凶煞之气令人终身难忘,无论这股气势的来源是人是物,都不是区区两个部落首领可以驾驭的,何况布尔尼和噶尔丹本身都不算是什么绝顶高手,自然被排除在外。所以底下的戏码只能称之为狗咬狗罢了,看得人昏昏欲睡。若是没有什么突破性的线索或证据,这次事件只能是本糊涂账,让整个蒙古局势乱成一锅粥罢了,而这种局面无疑是对大清最有利,相信皇阿玛也是如此认为,这才没有出手干预,甚至还将水搅得更浑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