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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6章 三年之约,请旨赐婚

“小女裴元歌,叩见皇上!”

依旧是简洁肃穆的御书房,裴元歌向皇帝行礼后起身,并不如往常那边低眉垂手,等候皇帝说话,而是反常地抬起头,清亮如水的瞳眸直直地落在皇帝身上,清丽的脸上是全然的坚持和执着,沉声道:“皇上,九殿下是冤枉的!”

开门见山,没有一点的委婉和过渡。

并非裴元歌真的这么鲁莽。皇帝是个很精明的人,前段时间裴元歌一直求见,皇帝却一直拒绝,原因为何,大家心知肚明,因为裴元歌见皇帝,必然是要为宇泓墨求情。既然现在皇帝答应见她,就说明他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如果裴元歌再绕圈子,耍什么心机手段,反而会让皇帝厌恶,影响她后面话语的力度。甚至,皇帝根本就会把事情带过去,不和她多谈。

她帮助皇帝对付皇后和太后,对于她的为人,皇帝很清楚,本就会警惕。

所以,委婉的旁敲侧击,反而不如这般直接坦白的开场更有利。

没想到裴元歌竟然这样直接,皇帝一时有些怔住。

“你就这么相信宇泓墨?”

“是!”

皇帝被她的坦白弄得有些结舌,也有些被她这种咄咄的态度激怒,冷笑道:“因为你喜欢宇泓墨?”

“不!”裴元歌摇头,神色坚定。

皇帝越发恼怒起来:“裴元歌,你既然敢来跟朕求情,既然敢说这样的话,就别再做出这样的姿态来!有胆量和宇泓墨私定终身,就该有胆量承认!你再说一句你不喜欢宇泓墨,你现在就给朕出去,朕今天见你,不是想听你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

裴元歌就是要挑起皇帝的情绪,才有可能真正触动皇帝的心思。

“小女喜欢九殿下,就算在皇上面前,这件事小女也没有什么不敢承认的!”裴元歌沉声道,“但是,小女不是因为喜欢九殿下,所以才认为他是冤枉的!而是因为,小女确确实实地知道,九殿下他的确是冤枉的!”

“对于宇泓墨,你又知道多少?你凭什么说他是冤枉的?”皇帝冷笑道。

“皇上,对于九殿下,您又真正知道多少?您又凭什么认定,就是九殿下谋害生母的?难道只因为九殿下的暗卫尸体,穿着叶氏乱党的衣裳出现在冷翠宫?那么,您有没有想过,那名暗卫又怎么会出现在冷翠宫,又为什么会死?如果是九殿下杀人灭口,九殿下为什么会留下他的尸体被人发现?如果不是九殿下,那又会是谁?就像那些禁卫军服饰的人,和叶氏乱党服饰的人出现在冷翠宫很可疑一样,这个杀死暗卫的人,又为什么会在叶氏叛乱这样紧要的关头,无缘无故地出现在冷翠宫,还要杀死那名暗卫?皇上您能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裴元歌抬起头,毫不胆怯地迎上皇帝震怒的神情。

“你在暗示什么?”皇帝紧盯着她的双眼,在皇宫里,能够跟冷翠宫里的王美人扯上关系的,除了宇泓墨,就是柳贵妃,“你是在告诉朕,这件事是柳贵妃和泓烨联手做的,是要诬陷宇泓墨?如果这件事真的和柳贵妃有关,以她的精明,事情必定会安排得天衣无缝,又怎么会留下这么明显的破绽?”

闻言,裴元歌反而放心下来,至少皇帝愿意跟她讨论这件事。

“皇上,因为这件事的破绽太明显,所以您认为不可能是柳贵妃娘娘做的,所以怀疑九殿下。同样的,因为小女认为破绽太明显,不可能是九殿下做的,所以怀疑柳贵妃娘娘,我们谁都找不出确实的证据来反驳对方。”裴元歌神色诚恳,眼眸中却闪过一抹悲哀,缓缓地道,“但是皇上,现在的结果,却是您的确怀疑九殿下了,不是吗?”

说到底,皇帝为了一个失宠的低阶嫔妃,处死风头正盛的皇子,这种可能性很小。

真正重要的,是皇帝因为这件事而产生的心思,会影响日后处事,尤其是在皇子之间的偏颇,这才是真正目的。

皇帝也是聪明人,当然明白这其中的深意,因此,裴元歌最后的那句话,简直如惊雷一般响在耳边,让他不得不沉思。但很快的,皇帝又反问道:“如果朕相信你的话,怀疑柳贵妃,那结果却是对宇泓墨有利,不是吗?”

“不是的。”裴元歌摇摇头,轻声道,“皇上,您怀疑柳贵妃娘娘,对九殿下又有什么好处呢?柳贵妃娘娘是九殿下的养母,甚至可以说,是九殿下在后宫最大的依仗,他陷害柳贵妃娘娘,对他有什么好处?”

但是换而言之,如果皇帝怀疑宇泓墨,对柳贵妃却有很大的好处。

或者,准确地说,是对宇泓烨有着极大的好处。

而宇泓烨,是柳贵妃魂牵梦萦的亲生孩儿……

皇帝脑海中闪过万千念头,神色依然冷凝,却多了几分沉思和烦躁,因为他发现,他竟然真的无法说服裴元歌,相反却被裴元歌的话语勾起了怀疑……。虽然心中有着浅浅的一丝疑虑,但想到过往宇泓墨和王美人之间的事情,心头又被阴霾笼罩,沉默了许久,才道:“裴元歌,朕知道你聪明伶俐,但有些事情你并不清楚。无论如何,王美人毕竟是宇泓墨的生母,可是,这些年来,宇泓墨却对是她不闻不问,冷漠至极。”

既然在证据上都无法说服对方,那就转到宇泓墨和王美人平素的关系,来加重自己话语的力道。

而这点,也正是裴元歌所希望的转着。

“皇上,九殿下五岁那年被抱到长春宫,他曾经对挂念生母,回去找王美人。可是,王美人却将她拒之门外,任凭他在那里苦恼,同样不闻不问,冷漠至极。那时候九殿下也只是个孩子,您想过他的感受吗?”裴元歌诚恳地道。

“王美人那是为他好,就是要他断了对自己的心思,好生孝敬柳贵妃,好为自己博个前程。”没想到裴元歌竟然知道王美人和柳贵妃的事情,但很快的,皇帝便嗤笑道,“当时宇泓墨或许不懂,但是,等到他慢慢长大后,如果他还不能懂得王美人的良苦用心,他也就不是宇泓墨了!”

皇帝会知道泓墨被抱离生母后的情形,裴元歌不惊讶,但是皇帝居然也能够明白王美人的用心,这倒是令她惊讶了。

但想一想,裴元歌也就释然了,皇帝终究是皇帝,从被过继给先皇开始到现在,经过的阴谋算计不计其数,能看穿这些也并不奇怪。只是,或许是曾经的惨痛经历,将皇帝的心磨砺得如铁石坚硬,因此,即便看穿了甚至有过些许的怜惜王美人的慈母之心,却也不会因为感动而加以援手,仍然只是冷冷旁观,只是心中因此厌憎了泓墨……

“那么,皇上,在日后九殿下意识到王美人的慈母之心,那么,他又该怎么做?”裴元歌静静地问道,“如果换了是皇上您,您又会怎么做?有柳贵妃这位养母的恩宠,有着废后和六殿下这样的敌人在虎视眈眈,恨不得立刻抓了九殿下的差错,好将他咬死。在这种时候,九殿下就算知道王美人的心思,难道说要昭告天下说,他知道了生母的心思,知道生母是为他好,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很感动,很爱戴生母,一定要好好地孝顺她吗?”

那跟把王美人退出来做靶子,又有什么区别?

没有恩宠,没有外戚,甚至连心机和算计都没有的王美人,若是处在这种风口浪尖,能撑过几天?

那种平静中带着些许悲凉的声音,以及那句“如果换了是皇上您”,突然间就触动了皇帝的心思,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刚被过继到父皇名下的情形。即使当时的太后和先皇对他再好,他毕竟是在永德王府长大的,永德王爷和永德王爷是疼爱他的亲生父母,何况先皇和太后对他也未必就那么好……但即便有着这层血缘关系,他也不能流露出这种情感,反而要小心翼翼地掩饰,竭力地去接受太后和先皇。

但即便如此,最后永德王府还是被灭满门……。

皇帝眼眸中神色变化,光彩陆离中透漏出几分伤感,对于现在铁石心肠的他来说,或许也只有阿芫和永德王府才能够勾动他些许的情绪吧?“即便他不能够公开做些事情,但私底下,他总能够做些什么吧?至少,能够让一心为他的王美人知道,他了解她的这份心意,对王美人来说,也是安慰吧?”

“皇上,您又怎么知道,他没有这么做呢?”裴元歌轻声反问道。

皇帝定定地道:“朕没有看到。”

“既然是私底下的,皇上您又怎么可能看得到?”裴元歌声音清浅中带着些许的质问,“连抚养九殿下长大的柳贵妃,九殿下都不敢让她知道,怕她心中生出芥蒂,对王美人有所损害,皇上您又怎么会知道?就像您说的,那毕竟是九殿下的生母,正因为九殿下看重她,所以才会如此慎重。若是这种事情能够瞒过柳贵妃娘娘,却传到您的耳朵里来,那九殿下才是真正的居心不良!”

这种事情正该小心谨慎,越少人知道越好,若是皇帝能够知道,若非宇泓墨疏忽,那就只能说九殿下是揣摩到了皇帝的心思,故意让皇帝知道他尊敬生母,好让皇帝对他心有好感。

皇帝一时有些哑口无言,却又觉得颜面有些挂不住,没好气地道:“既然这样隐秘,连柳贵妃和朕都不知道,那裴元歌你就知道了?”

“是,小女知道!”裴元歌认真地道。

皇帝怒极反笑:“哦?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是你去冷翠宫拜祭王美人时,宇泓墨告诉你他有多敬爱他的生母,有多么不可能谋害他的生母,然后让你到朕跟前说项?”

看来,她悄悄进冷翠宫的事情,并没有瞒过皇帝的耳目。

虽然是气话,但是从皇帝的话语中能够听得出来,皇帝现在对泓墨的厌恶和疑心,简直达到了顶峰,原因或许就在于张德海公公说的那句“看不透”。在皇宫这样险恶的环境中,对于看不透的事情,人心总是会不自觉地朝着最坏的方面去想,因此,当皇帝看到泓墨听闻噩耗时的模样,只会下意识地认为他是在伪装,而且能够伪装得这么天衣无缝,就更显得泓墨心机深沉,演技精湛,也就更加厌恶。

“不是的。”裴元歌摇摇头,从袖袋中取出几包东西,捧在手上,“皇上,您认得这是什么吗?”

见她举止古怪,皇帝皱眉朝下望去,似乎是用防水的油布包起来的东西,用细细的红绳仔细地包起来,看不清楚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这是什么?为什么取这种东西出来?”

裴元歌并没有答话,而是缓缓近前,将那几个油布包递到了皇帝的跟前。

皇帝疑惑地看着她,随手取过一包,耐着性子将红绳拆开,油布一层一层地揭开,最后露出了一个用洒金银笺包着的纸包。虽然还没有打开,却已经有一股淡淡的莲花清香透过纸包散发出来。那股味道很淡,若有若无,但却又清晰自然,若是闭上眼睛,宛然就有一种置身莲花丛中的优雅和清淡。

皇帝先是不解,随即便想起了这是什么,微微一怔。

莲香焚片。

过去的王美人最喜欢摆弄花花草草,而最大的爱好,也就是自己研制香粉,或者做各种香型的焚香片,尤其是她做得莲花香味的焚香片。隐约记得,王美人得宠的时候,他每次去她的宫殿,王美人都会点上一炉莲香焚片,即使是冬天,整座宫殿都带着淡淡的莲花香味,当时曾经勾起他无数的惆怅……。

因为莲花香味,是阿芫最喜欢的香味。

阿芫曾经说过,她出生在莲花盛开的季节,她的父母总爱拿她逗趣,在她的衣裳上绣满莲花花纹,为她的衣服上熏染莲花香味,然后逗她说,说阿芫是莲花仙子转世……。

就是因为这种独特的莲花香味,他有段时间特别喜欢去王美人的宫殿,但是这点,他绝对不会说出来。因为在皇宫,不能轻易让人知道你的喜好,否则就可能拿来对付你!而王美人……。王美人是个宫里其他妃嫔个性完全不同的人,温柔中带着一股近乎可笑的天真,从来都不会像其他妃嫔一样小心翼翼地揣摩着他的心思,他的喜好,想着怎么为自己固宠,他若问,她就跟他说那些花花草草,他若不说话,她就静静地摆弄那些花花草草,或者研制香片。

无论喜怒哀乐,她不会每时每刻地关注着他。

或许是因为少了那几分算计,有时候在她的宫殿里,皇帝居然能够感受到些许安宁。

可惜,这种毫无心机,不会谋划的女人,在这残酷的皇宫里注定活不长久,而他……而他是个冷酷无情的皇帝,只想着要如何对付太后,如何报仇,有着满腹的心机和算计,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如何怜惜一个人,如何保护一个人。有了宇泓墨后,也曾经试着提点王美人,让她和皇后太后斗,但是她的个性实在刷不出任何手段,非但不能成为他的裨益,反而差点成为累赘,于是被他放弃了,紧接着就立刻被人暗算,毁了容貌,渐渐失宠。

之后,他也就忘记了她,直到宇泓墨被抱养到长春宫。

看着她无力保护亲生孩儿,只能把孩子送给柳贵妃,狠下心来将孩子拒之门外,任由他哭闹不休,对她怨恨厌恶,然后再慢慢“疯”掉……或许这是那个女人这辈子唯一耍的心机手段吧?可惜,单纯到近乎白痴,完全学不会宫中手段的她,却有个能够将宫中所有手段都用得炉火纯青的儿子……。

或许是因为王青素的特殊,也或许是因为宇泓墨的身世经历和他相类,他曾经有意无意地关注过他。

可惜,在争斗方面,宇泓墨让他十分满意,但在对待生母养母的事情上,却让他无比失望。不过也无所谓,反正他也不需要一个纯良的儿子,他需要的正是这种心思机敏,手段狠厉的儿子,如同一把锋利的刀,朝着叶氏切割过去……但是,对生母不闻不问也就罢了,居然还想要杀死生母以求讨好养母!

也正是因为这样,皇帝才会格外愤怒。

皇帝没有想到,他会被这么一股淡淡的莲花香味勾起这么多的情绪,收拾了一下,才问道:“从哪里得来的?”

“小女有此从九殿下身上闻到一股淡淡的莲花香味,说很好闻。所以,九殿下就送了这些香粉和焚香片给小女!”反正都已经被皇帝知道了,何况现在泓墨危机深重,裴元歌也就顾不得那些矜持,坦然相告,“皇上,这些是王美人亲手制作的香,如果九殿下真的如皇上所言,对生母不闻不问,又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皇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也或许,这些东西是宇泓墨在冷翠宫找到,故意让你送来的!”

“皇上,小女这里还有一件事要告知皇上!”裴元歌说着,将左手的红绳解开,皓白如玉的手托着那颗七彩晕转的七彩琉璃珠,送到皇帝面前,道,“皇上您还记得吗?在萱晖宫里,赵婕妤曾经向小女讨要七彩琉璃珠,结果最后讨到手的却是一颗普通的琉璃珠,因此露出了她只是想要巧取豪夺七彩琉璃珠的心思。小女的娘亲留给小女一颗七彩琉璃珠,而小女又从棋鉴轩斗棋,赢得了一颗七彩琉璃珠,凑成一对,按理说应该左右手各戴一只,但是小女当时的手腕上却有一颗普通的琉璃珠,难道您就没有想过为什么吗?”

骤然看到七彩琉璃珠,皇帝心中已经有些紊乱,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看向裴元歌的眼神中更带了几分柔和和慈爱,下意识的问道:“为什么?”

“小女当然不可能早就知道赵婕妤会讨要七彩琉璃珠,所以事先戴了颗普通的琉璃珠来算计她。当时,之所以恰好有那么一颗琉璃珠,是因为小女的七彩琉璃珠已经不再是一对,而只剩下了一只,为了不被父亲发现,这才寻了一颗普通的七彩琉璃珠加以掩饰。”裴元歌轻声道,“皇上,您知道另一颗七彩琉璃珠在哪里吗?”

皇帝沉默不语,心头已经有了答案。

“小女曾经在病重时中毒,身体虚弱,所以父亲才把七彩琉璃珠给小女,因为七彩琉璃珠对于因为中毒而虚弱的人有温养之效,好处极多。而王美人也曾经因为中毒而毁容,身体十分虚弱,所以九殿下想要为她求取七彩琉璃珠温养身体,也正因为这样,小女和九殿下才会相识。”裴元歌深吸一口气,这才抑制住情绪,道,“在萱晖宫的时候,另一颗七彩琉璃珠正在王美人的身上!”

宇泓墨肯为王美人求取七彩琉璃珠这样的稀世奇珍,对王美人的心思不言自明。

“当然,就像这几包焚香片可能是九殿下从冷翠宫得到,再交给小女一样,皇上您也可以怀疑,另一颗七彩琉璃珠,是小女当时交给九殿下,今天故意在您面前说这样一番话。可是,皇上,”裴元歌双眸中泪光渐渐浮现,情真意切地道,“如果当时在冷翠宫,在皇上怀疑九殿下的时候,九殿下就说出这两件事,取出七彩琉璃珠,再从小女府上拿来这几包焚香片作为证据,证明九殿下对生母一片心意,情真意切,绝不可能做弑母的事情,总能洗脱自己弑母的嫌疑,至少也能够让皇上您心思动摇,不是吗?”

因为在那个时候,宇泓墨刚从外地回来,总不可能从冷翠宫拿到焚香片,交给裴元歌,再让她放回府中;而当时若能从王美人身上取得七彩琉璃珠,也可以证明七彩琉璃珠原本就在王美人身上。

有了这样两样证据,至少宇泓墨的嫌疑会小很拖。

“但是九殿下却没有说出来,皇上,您知道为什么吗?”裴元歌泪眼朦胧地看着皇帝。

皇帝看了眼她,随即又转过头去,心乱如麻。

“因为,这两件事都与小女有关,如果九殿下当场说出来,又有这两样证据,就等于将小女与九殿下的私情公布于世。小女经历过两次退亲,又因为太后的一句戏言,弄得满城风雨,摇摇欲坠的清誉再也经不起任何风浪。”裴元歌的声音中已经带了哽咽之意,“您是皇上,您对九殿下的观感有多重要,九殿下不可能不知道。但是,他宁愿在您心目中背上弑母的嫌疑,都不愿意把小女牵扯进来!皇上,九殿下对小女尚且如此,何况是他的生母呢?”

这番话情真意切,本就令人感触颇深。

何况,还牵扯到太后寿宴的事情。皇帝当然知道,裴元歌原本已经和寿昌伯府世子定亲,但就是因为太后寿宴上,太后的一句昭容,他的一句昭仪,惹得满城风雨,不但毁了她和寿昌伯府的亲事,还将她牵扯进皇室争斗。

对此,皇帝终究带着几分歉意,闻言难免多了几分触动。

“皇上,九殿下为了维护小女,而背上了弑母的嫌疑,小女又怎么能够置之不理?所以小女才一直要请求要见皇上!”裴元歌声音哀切,“正因为小女如此真切地知道九殿下对生母的情意,所以才更加无法冷眼看着事态发展而置之不理。请您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如果您是九殿下,失去了深爱的生母,已经悲痛欲绝,却还要被人当成是弑母的凶手,您会作何感想?这何其残忍?”

何其残忍?

那哀凉的声音如同魔咒般,在皇帝耳边不断回响,让他铁石的心肠也有些触动。

若换了是他,失去了永德王府所有人的时候,却还被人当做是谋害永德王府的凶手……真切地回想起二十九前的事情,皇帝便觉得心中一阵近乎窒息的痉挛,更不要说将自己代入被人当做是凶手的嫌疑了。

“皇上,如果九殿下真的像您说的那样工于心计,善于伪装,为了攀附柳贵妃而不择手段的话,那么,在听到王美人噩耗的时候,九殿下就不该表现得那么悲痛欲绝。柳贵妃抚养他十一年,若是他对生母表现出这样的感情,难道柳贵妃的心里不会有芥蒂吗?如果九殿下真的像您说得那样,杀死生母为了向柳贵妃表明心迹的话,那就不应该犯这样的错误啊!”裴元歌在这时候又抛出了一个疑点。

皇帝闭上眼,手撑着额头,感觉思路凌乱无比,无法整理出一个头绪来。

明明十一年来,宇泓墨对王美人不闻不问,任由她在冷宫里“疯癫成狂”,可为什么从裴元歌的嘴里说出来,突然间就变成了宇泓墨对生母感情深厚,以至于为她的死而悲痛欲绝?这种颠覆未免太过悬殊,以至于皇帝的潜意识里实在很难接受。

毕竟,这和他长久以来的观感冲突太过激烈。

“皇上,请您站在另外一种立场上,仔细地回想九殿下听闻王美人噩耗到如今的种种表现,哪一点不是一个痛失生母,悲痛欲绝的儿子所应该表现出来的模样?”裴元歌再次问道。

皇帝紧皱着眉头,真的回想起来,的确每一个细节都毫无破绽,但是……

“或许皇上您会认为,九殿下的表现越是没有破绽,就越说明他城府深沉,演技精湛,这个人就越可怕。”裴元歌说出了皇帝心中所怀疑的事情,情真意切地道,“但是皇上,您有没有试着想过,您之所以看不出任何破绽,只是因为它并非伪装,而根本就是真的呢?”

根本就是……真的?

皇帝手轻轻揉着太阳穴,神色有些挣扎。

“皇上,小女能够明白您的顾虑,置身皇宫这样的处境,对人对事总要多三分的戒备之意。就像小女从前在姨娘手底下讨生活,经历了无数的事情,也曾经觉得天地晦暗,人心险恶,谁都不能够相信。但是,到现在,小女却还是有了父亲,母亲,还有……。九殿下!”想到前世的事情,再想到重生后的种种经历,裴元歌心情复杂地道,“是他们让小女明白,不能因为曾经看过人心的冷漠,残忍,自私,贪婪,就武断地认为天底下所有的美好都是虚伪,而所有丑陋狠毒却全都是真的!”

皇帝霍然转头,沉沉地盯着裴元歌,却从她本该稚嫩的眼眸中,看出了一股难言的沧桑。

这样的眼神,本不该出现在一个十三岁的少女身上。

但是,裴元歌却总是流露出不符合年龄的沉静和聪慧,以至于皇帝总会下意识地忽略她的年龄。现在看着这双矛盾的眼睛,皇帝却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似乎眼前这个十三岁的少女,也曾经过有过极为惨痛的经历,也曾经被全天下抛弃,惨痛而绝望……

可是,她却说,不能因为看过人心的冷漠,残忍,自私,贪婪,就武断地认为天底下所有的美好都是虚伪,而所有的丑陋狠毒却全都是真的。

是因为有这样的信念,所以裴元歌才能够有着阅览世事后的聪慧机敏,同时却又保留着人心最初的那份悸动,那种为了所在乎的人儿不惜一切地拼搏吗?所以才会那种矛盾的,让他欣赏而又艳羡,真正地脱离了阿芫的影子,而变成活生生的裴元歌触动他心扉的魅力吗?

或许,只有裴诸城那样的人,才能够有这样的女儿。

“裴元歌,你怎么就敢在朕面前如此放肆?”皇帝定定地问道,以往那些想要求情的人,不会察言观色,只一味鲁莽的人,才刚开头就会被他堵回去,绝不可能说到这般真切的地步;而那些聪明的,懂得察言观色的人,却又太在乎他的喜怒,眼见事不可为就会立刻改变话题,免得被他轰出去……。

已经很久都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这样直言不讳,像一头张牙舞爪的小老虎。

偏偏,字字句句都能说进他的心里,让他无法忽视……

“那是因为小女知道,皇上对小女存有怜惜之心,才敢如此放肆!”裴元歌坦然道,“就像在面对父亲时,因为知道父亲疼爱小女,因为小女敬爱父亲,所以当小女觉得父亲的认知有错误的时候,就会当然地说出来,即使有时候说话不中听,惹得父亲大怒,但只要父亲平静下来,就会明白,正是因为他是小女的父亲,小女才敢这样直言不讳。说句僭越的话,有时候小女会不自觉地将皇上当做父亲来看待,因此就……。”

“这么说,你是为了朕好喽?”皇帝挑眉道,“不是为了宇泓墨?”

“呃,也有因为九殿下的缘故!”裴元歌不便否认。

“……。”皇帝第一次觉得拿裴元歌没办法,瞪了她一眼,没说话。

“皇上,您曾经答应过小女,在您允许的范围内,可以答应小女一件事。现在,小女已经想好了。”原本裴元歌已经做好了皇帝压根就听不进去她的话语的准备,现在这样子,已经比她原来设想的情形好多了,那么这件事的进行想必也会更加顺利。

皇帝如临大敌,警戒地道:“什么事?”

他真后悔当时一时心软,说出那样的允诺,简直就是自己给自己套上的绳索!虽然说现在经过裴元歌的那些话,他对于原来的想法已经有了些许动摇,但长久以来的观感在那里,皇帝绝不可能一时半会儿,就因为裴元歌的这番话就纠正过来。所以,如果现在裴元歌让他给她和宇泓墨赐婚的话,事情就棘手了…。

“皇上,小女知道,即便小女说得天花乱坠,一时半刻之间,皇上也不可能改变心中的想法。所以,小女请求皇上,请您暂时不要对冷翠宫的事情做定论,请给九殿下一段时间,请您真正的,好好地去看一看九殿下,去感受一下九殿下的心!”裴元歌声音轻柔却坚定,“小女相信,总有一天,您会发现,九殿下的心里也有着您所不知道的美好的一面,他绝对不可能弑母的!”

没想到裴元歌提出的,竟然是这么一个古怪的要求,皇帝一怔。沉默片刻道:“你知不知道朕的这个允诺有多珍贵?而你居然就要耗费在这么一件莫名其妙的事情上?你确定吗?”

裴元歌的话虽然不能立刻扭转他的印象,但心中总有怀疑,日后总会对这件事多点关注。

浪费这个珍贵的允诺,简直是多此一举!

“小女确定!”裴元歌肯定地道。但实际上,却是她给皇帝挖的一个坑,给泓墨铺的一条路,给柳贵妃和宇泓烨埋下的一根刺。

虽然说有了她的这番话,皇帝也会对冷翠宫的事情存疑,在日后加以验证。但是,以柳贵妃的精明,不可能露出太有针对性的破绽或者错误,想要查到柳贵妃和宇泓烨头上实在太难。对皇帝来说,王美人的死,毕竟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长时间查不到结果,自然而然就会忘记,不会太记挂。

最好的结果,也就是皇帝对泓墨的怀疑减轻,偶尔会怀疑泓墨对王美人或许的确有感情。

但是,她搭上这样珍贵的允诺,引起皇帝的重视,首先,她这样的肯定,会让皇帝的心思更加动摇,其次,有了这个珍贵的允诺,皇帝再去看待这件事的时候心境就会有所不同。他会更加迫切地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不求个答案便无法甘心。那么,当找不到确实的证据后,皇帝自然就会将目光投到宇泓墨的身上,想要从任何蛛丝马迹中确定他对王美人之事的观感。

当一个人的目光过多地停留在另一个人的身上时,他就会不自觉地将这个人放在心上。

而泓墨……。泓墨原本是王美人的儿子,却被抱养到萱晖宫,这和皇帝原本是永德王府的嫡次子,却被过继到先皇名下的经历何等相似。而她方才的话语又有意无意地请求皇帝将自己带入泓墨的境地,两人的经历本就有所相似,对于泓墨的处境,再联想到自己从前的情形,皇帝应该比任何人更能够感同身受,也就会因此对这个儿子更多几分用心。

这种共鸣越多,越深刻,就对泓墨的将来越有利,而对柳贵妃越不利。

因为在这个故事里,柳贵妃所处的位置,正是皇帝深恶痛绝的养母太后……

虽然泓墨说得轻描淡写,似乎他往后的日子和从前无异,柳贵妃有了宇泓烨,更知道了泓墨对生母的感情,非但不可能有从前对泓墨的爱护维护,反而可能会帮着设计陷害泓墨。但是,如果泓墨能够因为这件事而引起皇帝的共鸣和重视,反而将劣势扭转为优势,想要对付柳贵妃和宇泓烨会更多一份把握。

至于这其中的度,裴元歌相信,泓墨一定能够处理好的。

这个允诺,是她为皇帝挖的一个坑,为泓墨铺的一条路,为柳贵妃和宇泓烨埋下的一根刺!

“裴元歌,你就这么相信宇泓墨吗?”皇帝的心思果然被勾动,虽然和开场时问裴元歌的话语相同,语气却是迥异。

裴元歌的回答却是同样的坚决:“是!”

皇帝凝视着眼前的少女,他之所以不愿意再为宇泓墨和裴元歌赐婚,就是因为冷翠宫的事情引起他的警惕,让他怀疑宇泓墨接近裴元歌,同样是不怀好意,心存利用。但现在听裴元歌这样说话,再看到裴元歌这样信心满满的模样,甚至不惜浪费掉他珍贵的允诺……。“好,朕答应你!”

“谢皇上!”裴元歌欣喜地道。

皇帝摇摇头:“别急着谢朕,既然你对宇泓墨这么有信心,那么,裴元歌,我们不如来做个约定吧!今晚的事情,你请求朕的条件,你不能向任何人提起,尤其不能告诉宇泓墨。从今晚开始,三年!三年的时间里,你不能和宇泓墨见面,不能和他通信,三年后,如果他还向朕请旨赐婚,那么,朕就成全你们!你敢跟朕赌这一场吗?”

裴元歌稍加思索,便道:“皇上,小女相信九殿下!”

于是,当天整个皇宫都传遍了一个消息,裴四小姐裴元歌求见皇上,两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紧接着皇上大怒,厉声呵斥裴元歌不知进退,将她轰了出来。而次日的早朝上,原刑部尚书裴诸城被皇帝下令,贬职到关州去任职左布政使,于是,朝廷内外都知道,这位裴四小姐在皇上面前失宠了。

而知道内情的人却明白,裴四小姐必然是为九殿下请求,触怒了皇上,连带着连累了父亲。

而这正是皇帝所要的效果,他之所以不愿意为宇泓墨和裴元歌赐婚,就是担心宇泓墨是因为他对裴元歌格外特殊,故意要利用裴元歌为他固宠,心存利用。现在,所有人都知道裴元歌在他面前失宠,而宇泓墨也会猜想,裴元歌是为了给他求情而触怒了皇帝,连带父亲都被连累。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等到三年丧满,宇泓墨又会怎么对待裴元歌呢?

若他真对裴元歌有心的话……。

——我是三年后的分界线——

三年时光,匆匆流逝,京城人事变换,难以言尽。

“泓墨,你这次又在边疆立下战功,想要什么奖赏,尽管说!”御书房内,皇帝望着底下身着戎装的宇泓墨,语调颇为温和。

这三年来,朝堂上皇帝仍然如同以前一样器重他,似乎三年前冷翠宫那幢惨案,并没有让皇帝对他留下任何阴霾,而柳贵妃明面上也仍然十分疼爱他,现在的宇泓墨,比起三年前风头更劲,和柳贵妃所出的七皇子宇泓烨并驾齐驱,被称为京城双杰,正是京城名媛魂牵梦萦的梦中夫婿。

比起三年前,宇泓墨原本就绝色的面容似乎更加的耀眼夺目,但为人却比三年前要沉稳许多,听着皇帝的夸奖,神色却依然沉静,忽然跪倒在地,道:“父皇,儿臣……想要向父皇求个恩典。”

“哦?到底是什么事?”皇帝淡淡笑道。

宇泓墨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儿臣想要娶关州左布政使裴大人之女裴元歌为妻,请父皇恩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