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微阳骤然绷紧了身躯。
他认出了石中火——
尽管前世离焰尊者身边不曾出现过这胖墩,但这次不知怎么地,豫州陈禾身边的三昧真火具有灵性,竟然能够化形。
修真界许多人都感到不可思议,但真正见过石中火的人,倒也不多。
别有用心的赵微阳,恰好是其中之一。
离焰魔尊最令人胆寒的,就是这股火焰,赵微阳当然要费心思弄明白,他一度怀疑过,石中火的化形与灵性,与北玄派功法有关。
释沣既然平安无事的飞升,这说明释沣并不是魔修。
有了前世的前车之鉴,估计陈禾也不敢踏入魔道吧!
赵微阳以己度人,得出一个匪夷所思的结论:陈禾这辈子没有抹杀石中火的灵识,是要用它分担因果,没准陈禾与释沣看起来像魔修,实则不是,这也是利用三昧真火做到的。
他这推测有理有据。
释沣的功法诡异到那等地步,竟还不是魔修!
释沣与陈禾除了同练北玄功法外,就是都拥有三昧真火。
赵微阳自以为发现了陈禾的秘密,自然会将主意打到石中火身上,但是陈禾似乎将这灵火看得很紧,很少放出来,赵微阳就是智计百出也没辙。
他并不气馁,多发现一个秘密,赵微阳就觉得自己的胜算又大了一分,暂时用不到,不等于永远也用不着。
再说陈禾这样的习惯,让赵微阳更笃定自己的猜测。
现在猛地撞见石中火,赵微阳错愕万分,只觉得陈禾就在附近!
如今修真界战势对魔道十分有利,陈禾不在豫州策划着如何扩张魔道势力,取代邢裂天,成为魔道第一号人物,跑到云州来做什么?
赵微阳大惊:难道是自己的行踪暴露了?
这时被石中火踩住的家丁,眼睛瞪得快要滚出来了,它发出愤怒的咆哮:“哪里来的小鬼?”
它一边说一边要弹身而起,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娃娃一点颜色看看。
石中火重重的哼了一声,目生红光,微微一闪,同时周身散发出的炽热气息,脚丫往下一压,力达千钧。
茶馆里的人都听到了那个家丁身上传来可怕嘎吱咯呀的响声。
原本瞧热闹的凡人,惊得全部伸着脖子想看清究竟是怎么回事:一个孔武有力的男子,竟被一个娃娃踩得不能动弹。
鬼蚌忽地一下站起,涂抹铅粉的面孔扭曲着,显得极其可笑。
那几个家丁全都躲到了他身后,惊骇的嘀咕:
“鬼蚌先生,那娃娃有股可怖的气息!”
“是冲着我们来的!”
南鸿子进了茶馆后,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情形。
石中火看见“鱼不敢挣扎”了,顿时眉花眼笑,胖手还不断的拍着家丁的胸膛肩膀,踌躇满志,好像马上要烧一顿全鱼宴似的。
“……”
两辈子经历过大风大浪,脸皮比城墙都厚的南鸿子,干咳一声,提着胖墩的肚兜儿绳,将石中火拎起来。
胖墩蹬了一下腿,不乐意的扭头看南鸿子。
“小子,这鱼你不能动。”
南鸿子瞥见这家丁的长相,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对方遭受了这等“火烤威胁”的无妄之灾,他只好歉意的笑了笑,立刻教训石中火:“快让别…别人起来,给…给鱼赔不是。”
石中火不敢置信的瞪圆了眼睛:它活这么大,还要跟一条鱼客气?
胖墩拧股糖似的扑腾起来。
南鸿子虚掌一挥,隔绝了那小块地的灵气,三昧真火燃烧时,如果没有灵气,耗费的就是它本身的力量了。
石中火当然不愿意,它安静了,怒气冲冲的看南鸿子,抱起胳膊,昂着脖子,嘴撅得能挂个油瓶。
这个不懂也不学世间道理的麻烦家伙,南鸿子应付得游刃有余。
他拧了一把石中火肥嘟嘟的下巴,教训道:“上次贫道怎么叮嘱你的,只有水里的鱼,才能随便抓,在岸上的都是有主的。”
胖墩茫然的眨了下眼睛。
以鬼蚌为首的众妖修,被这么一句“道理”哽得眼睛翻白。
——胡说,它们常年都在水里!
“街上不能捡鱼!”南鸿子板着脸,严肃的说。
“买?”
石中火咬着手指问,它记得上次街边堆了好多鱼,南鸿子也不给它摸,但是有些凡人拿出黄澄澄的铜板,就把鱼拎走了,据说这个叫“买”。
南鸿子看看家丁,转过头一本正经的说:“这条鱼太大了,买不起。”
被当做货物评头论足,家丁倒是没气恼,南海妖兽嘛,不会修炼的兄弟姐妹都被爹娘卖了,因为太穷,把自己卖掉的妖兽也不是没有。
这才是鬼蚌一行人(?)比较熟悉的交谈方式。
而“买不起”,绝对是一种夸赞,一种对南海妖兽实力血统作出肯定的评价。
于是家丁的脸色瞬间就好看了一点,拍拍衣服爬起来,悻悻的溜回鬼蚌先生背后。
石中火同样悻悻的看家丁,它觉得要是陈禾在,肯定“买得起”!啧,主人的师父真是太穷了,不就那么点圈圈铜板嘛,都拿不出手。
随即胖墩仔细打量了一下鬼蚌。
——这就是鱼的主人?
唔,所以说这家伙很有钱喽?
石中火眯起眼睛,轻轻拽了拽南鸿子的袍角,吭吭哧哧的说:“肚子里……珠,好多,会发光…很有钱?”
南鸿子正在揣测鬼蚌的来历呢——鬼蚌用铅粉把自己涂得一塌糊涂,想从长相发现他的真身,难度实在不小。
他诧异的低看石中火。
这胖墩竟然还有看破妖兽原身的本事?
南鸿子摸了摸石中火的眼睛,随即哑然,自嘲的一笑:这肉呼呼的娃娃是先天火灵化身,也不是真身,单单摸眼睛有什么用。
茶馆的伙计,想过来索要打坏的铜壶桌椅钱,又不敢。
南鸿子扣石中火脑门一下,唉声叹气的取出铜板,一枚枚数给茶馆伙计:“看到了吧,让你乱捡鱼,贫道今晚又没有了着落。风雨飘零,落魄江湖,还要养你这个捣蛋鬼,真是善泳者溺,善骑者堕,会养徒弟的最后被徒弟坑…”
胖娃一撇嘴。
南鸿子从容不迫的向鬼蚌等人一稽首,没有询问它们是何处海里来的,也没问它们要做什么,就像在他眼中,这群妖修与茶馆看热闹的凡人们并无区别。
此间事了,他就飘然而去。
至于旁人怎么揣测,背后如何议论,与他半点关系都没有。
茶馆里的人,在南鸿子离开后,哄然炸开了锅似的,有的人跑到门口去看,还有的人热切的议论起来:
“那娃娃,该不会是那道人拐来的吧?哪有出家人拖着个孩子的?”
“那是普通孩子?三拳两脚能把你拆散喽!”
“就是!你家灶头上的年画娃娃也没这么富态!一看就是贵人相!我看这道人也不是普通人!”
闹哄哄的一片,还有人拎起袍摆追出去。
“道长等等,道长请留步,咱们这边山里闹妖孽啊…”
赵微阳悄悄站起来,心里惊疑不定。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这人似乎是,曲鸿?
“鬼蚌先生…”几个妖修呐呐的说。
“脸都被你们丢尽了。”鬼蚌大怒,这帮手下遇到事,没有一个撑得住场面就算了,竟然统统躲到自己身后,像话吗?
“这…事出突然,那娃娃又十分蹊跷…”
妖修们吞吞吐吐,除了灵龟之外,当然是鬼蚌先生的壳最硬,这不是下意识嘛!
那个驼背的家丁赶紧说:“鬼蚌先生,依你看,那娃娃?”
“大约是什么凶物。”鬼蚌脸色铁青。
竟然看穿了自己的真身,还说自己肚子里好多疮(珍珠),鬼蚌气得牙痒痒,他这番出来,是因为南海蚌妖们忽然失去了与向万春的联系。
浣剑尊者多年前寄给雪蚌玊美人的信函,上面含糊的提起,要是蚌妖们遇到什么难处,想找自己又找不到的话,可以去云州摩天崖,那里有个黑渊谷。
鬼蚌前世不如意,想要对付那个把南海搅得天翻地覆的离焰尊者,自然打听过中原修真界的情形,对神秘的黑渊谷也略有所闻。
他欺蚌妖们不明白中原情形,自告奋勇,力排众议的来了。
雪蚌虽然觉得不妥,然而没有别的蚌愿意到岸上来,云州又算是中原边缘,这才勉强答应,最重要的是,南海蚌妖们不觉得以小春的实力,还会遇到什么天大的危险。
鬼蚌向梁燕阁买了许多中原的消息,还没做正事,就揪着那条“陈禾六年前去过云州,鬼冥尊者在万藤县失踪”的消息,兴致勃勃跑去探查。
过程…不说也罢,总归是迷路再迷路,最后一无所获,只能回去做正事。
海市蜃楼那番动乱,让鬼蚌倒霉的晕倒了,没有见到石中火,现在也不知道这胖娃的来历,只是心里隐隐觉得忌惮,又十分不快。
鬼蚌低头一看,忽然发现手上的粉掉光了,露出里面荧润发光的肤色来,赶紧将手掌藏进袖中。
“不要管了,先去摩天崖。”鬼蚌黑着脸说。
赵微阳看着这群海里妖兽招摇过市的离开,若有所思。
曲鸿,是个相当奇怪的人,前世这个人似乎是忽然出现在修真界的,当时正魔两道大战打得正酣,聚合派有一位长老因负伤返回门派,却在半途被人所杀。
随后陆续有两位实力不俗的修士遭殃。
赵微阳怒极查证,结果发现他们并非死在魔修手上,线索追向了这个毫无名气,没有来历,却足足有化神修为的散修身上。
没等赵微阳设计杀死这人,曲鸿就进了黑渊谷,在修真界绝了踪迹。
如今想来——
“当时死去的那些聚合派长老弟子,都是乐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