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州魔修很快就感受到什么叫做侥幸了。
陈禾果然没对他们怎么样,但是陈禾在面对不属于自己属下势力的人时,没有半分缓冲余地,直接将那些明里臣服私下与聚合派暗通款曲的小宗派连根拔起,屠戮得干干净净,只留下被火烧成灰烬的废墟。
豫州在释沣控制下时,并没有出现过什么大的风波,如果硬要算的话,可能就是阴尘蟒了。那种在鬼冥尊者治下胆战心惊,勾心斗角的倒霉状况一去不复返,日子好过了,人心就跟着浮动起来。
修真界这些时日一直混乱着,人人都在捞好处。
就是对陈禾颇有忠心的魔修,不也盯着青州冀州的地盘不放?
趁乱扩张势力,灭杀正道修士,这才是魔尊所为,
——豫州沉寂了两年多,修真界只当是释沣初接掌豫州魔道,又与周围三个魔尊结盟,不好随便引起战祸。
同时,亦看轻了释沣。
血魔威名虽盛,但一个魔尊所属的势力不能让人感到畏惧,那么他的能耐,也仅限于自身,在修真界,这样衡量对手实力的举动,时有发生。
不要说旁人觉得这样的势力可欺,就连豫州魔道所属的小宗派,阳奉阴违,不将释沣陈禾师兄弟放在心上的多得是。
平日里他们恭顺有加,只因为不在这位魔尊手下讨生活,也会在别的魔尊那里遭罪。他们又见不到释沣的面,连畏惧都远了一层。
陈禾来了这么一手杀鸡儆猴的举动,立刻唬得他们把那份活泛的心思压了下去。
噤若寒蝉,拼命的想打听豫州出了什么变故,怎么陈公子忽然变成了一尊煞神呢?释沣坐视不管?还是,这本就是血魔的意思?
豫州天翠园。
热热闹闹的戏台上,再唱着郑生莫生程仙儿的词时,众魔修眼神游移,活像脚下有什么东西在挠似的,人人都是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
陈禾靠在二楼扶栏边,与四周那些摇着折扇,点评戏子模样的纨绔并无不同。
他一人独居一桌,旁边身后站的一看就不是寻常人(修士),但凡有点眼色的家伙,都不敢靠近搭话,只是不着痕迹的打量着陈禾。
豫州不算富庶,却是南来北往都会经过的重要州府,见得多了,连戏园子跑堂添茶水的伙计都练出了一双刁毒的眼睛。
“公子,您要的茶水,这是上好的蒙顶茶!”
伙计只多这么一句嘴,满面堆笑,就得了小半吊钱的打赏,乐得连旁边天翠园的老板许金斗一个劲的冲他瞪眼都没看见。
拎着铜壶走远的伙计,乐滋滋的来到另外一桌时,立刻有人向他打听陈禾的来历。
“哟,瞧您说的,这是戏园子,人来人往的,最多知道个称呼,怎么搞得清客官们的来历呢。”伙计当然不傻,他好几次看到许金斗奉承着陈禾。
“也没旁的事。”问话的是个身材肥硕的商人,小眼睛直盯着陈禾身上的衣裳,那模样让几个魔修微微皱眉。
如果不是杀凡人会招来因果,这又是大庭广众之下,没准他们就动手了。
富商笑得脸上肉都在颤:“只想知道这位公子是何方人士,这袭衣料,我走南闯北贩布卖绸的都没见过。”
魔修们暗暗翻个白眼:见过就怪了,这是从南海带回来的,海市蜃楼上买的!
目前在陈禾身边算得力属下的,之前都去过南海,一想到那时鲛人争先恐后的想把布料卖给释沣陈禾,他们的神情就变得微妙起来。
——鲛人乐意看到她们精心织就的布匹,穿在气质容貌不凡的人身上。
释沣呢?
他在海市蜃楼,一口气给陈禾买下的衣料,能堆满大半个储物袋。
就算现在飞升了,陈禾穿一百年也换不完。
一不小心想起自家魔尊飞升这个事实,众魔修面孔顿时一阵扭曲。
并不是每个莫生都会迷恋程仙儿,天下女子——不不,是天下的路这么多,为什么非要成仙呢?求而不得,才会辗转反侧。
血魔不知道用什么法子,让自己飞升了,这事让很多人都想不通。散布在豫州的探子,一下变多,人人都期望知道真相。
被烦得不行的豫州魔修,恨不能直接让他们来找陈禾,这事他们还想问个究竟呢!
此时戏恰好唱完一折,那富商竟然顶着诸人目光的压力,蹭到这边桌上:“小公子可是东宁郡梧城人?”
有魔修眼睛一瞪,吓得富商腿一软坐倒在旁边椅上。
陈禾百无聊赖的神情一滞,转过头来盯着对方一字字说:“东宁郡?梧城?”
陈禾身上的气息不像其他魔修那样锋芒毕露,他的修为臻入化境,只有感应到灵气流转的人,才能察觉到那股森寒冷意,锋锐如刀般剐在陈禾视线所及处。
“咦?”
那富商一听陈禾口音,便知道猜错了。
为了掩饰尴尬,他呵呵的笑着打圆场:“小公子这身衣料我不认得,但这种喜欢把绣纹红叶恰好裁在袖口的习惯,还有这香囊束带的绳结,都是东宁郡的风俗,尤以梧城人最是讲究,几百年不曾变过。”
陈禾怔怔出神。
他这一身,或者他所有的习惯,都是师兄教的。
释沣,正是或者说曾经是东宁郡梧城人。
“这香囊束带的绳结,还有什么说法不成?”陈禾似不在意的随口问。
他手掌一托,就将腰带上挂着的绯色香囊托在掌心。
这当然不止是个香囊,还是一件法器,陈禾这样有兴致的问事,实在出乎几个魔修意料,他们互相看看,隐约感觉到了什么。
富商乐呵呵的瞅了陈禾一眼,觉得这少年郎还未加冠,但瞧起来也是说亲的年纪了,口音又不是东宁郡梧城的,那还有什么,必定是——
“小公子家有美眷,对小公子事事挂心,才结得这如意遂心结,在东宁郡,长辈还要将香囊在庙里供上四十九天,才给出远门的人结上呢!”
豫州距离东宁郡不近,香囊散发的也不是供香,富商立刻把长辈这个说法扔到脑后去了。
“想来定是一位窈窕佳人,情意不诉于口,只以此传达。”
“……”
陈禾哭笑不得。
——什么佳人,想太多了。
他自束发起,就会打这个绳结,也是师兄教的,那时候万万没有这般绮思。不过是师兄希望他一生遂心如意,平安喜乐罢了。
陈禾手一松,放回香囊,懒得再理会那富商,许金斗立刻使唤园子里的歌姬,把这家伙扶走了。
回头一看,发现众魔修都维持着被天打雷劈的表情。
陈禾也狐疑的看他们一眼。
众魔修迅速埋头沉默:呵呵,在南海船上,释沣为陈禾系香囊绳结的举动,他们都没看到,也不记得!
天翠园当然不止有,停歇了片刻,台上就咿咿呀呀的唱起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相望相隔不得亲,千思百回诉衷情。
听得魔修们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一边看香囊,一边嘴角直抽搐:这会还真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人间。
这种事根本不能细想,想了的感觉就跟被天劫劈过脑袋似的,整个人都糊得不好了。
他们这样明显的行径,陈禾哪有猜不出的。
陈禾手指在桌面上一扣,好似重重敲在他们心头,霎时众人都醒过神来,噤若寒蝉不敢言语。
“聚合派那边,有什么动静?”陈禾冷声问。
“风平浪静得很,好像还没——”听到释沣飞升的消息。
后半句话魔修不敢讲,只能暗示了:“还没发现我们豫州的变化。”
“原先杨心岳留在人间,他是八千年前南合宗的宗主,又能与飞琼岛主拼得不相上下,我暂时惹不起。”
陈禾悠哉的往后一靠,“不知他对号称南合宗后裔的聚合派是什么看法,既然这个大/麻烦走了。聚合派的安宁日子,再也不会有了。”
前世今生,师兄的账,自己的账,都等着跟聚合派算清楚呢。
众人来不及震惊莲花妖的身份,又听到聚合派之事,赶紧劝说:“目前不宜树敌太多,聚合派掌门崔少辛,也是大乘期高阶的修为啊!”
陈禾玩味的看着他们,轻声笑道:“世间再也没有崔少辛这个人了。”
跟浣剑尊者一起失踪的人是谁,别人认不出,他还能分不清吗?虽然崔少辛蒙头遮脸盖额严实,可是寒明宗大长老都没中招,修真界大乘期修士十来个,全部拎出来用实力算一算,真相简直呼之欲出。
高阶修士当局者迷,谁都不承认自己比别人差得远。
陈禾却是门儿清。崔少辛那是能飞升的本事,还能有错?
魔修们一阵愕然,没有崔少辛这人,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
当他们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时,陈禾蓦地睁大了眼睛,往楼下望去。
一个锦衣华服的中年人,被簇拥着走进天翠园唱堂会的大堂,拾阶要上二楼来。
“陈大人,您是老客,这里有唱云州戏最地道的班子,您还不清楚,快请!陈大人太可气了,叫上班子上府邸去唱,也不费事!”
陈禾目光落到那人身旁一个戴着纱绢笠帽的女子身上,唇边忍不住泛起一抹冷笑。
旁边的魔修不明所以:“陈公子?李郡守离任后,这是新来的豫州郡守,说起来这人以前也是豫州郡守,只是三年多前丁忧归家。”
——陈公子对着陈郡守跟他孀居的女儿冷笑,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