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凤霞挺不愿意搅和陈文斌的事的, 哪怕只是他牵线搭桥的事。主要是上下两辈子留下的心理阴影比较多。
她索性一推三二五:“不卖就不卖,新疆种棉花的地方多了去,我现在待的农场就有几万亩地的棉花。你朋友要是想收购棉花的话, 只要价格合适,这边就能卖。”
她说话的时候, 小高刚好过来关心他们有没有吃晚饭。要是没吃的话, 食堂后厨有现成的材料,他给他们下个面条凑合顿夜宵。
陈凤霞立刻回过头问他:“你们农场的棉花卖不卖给香港人啊?这边的棉农好像不愿意跟香港商人打交道。”
小高立刻乐了:“这有什么不能卖的,我们农场出去的好多都出口呢。”
陈凤霞直接将电话机给他:“那行,你跟他聊聊, 看看能不能再打开一条销路。”
至于她自己,夜宵免了,回来的路上他们吃了西瓜也吃了馕。
对, 挖开西瓜肉, 沁出汁水, 然后将馕掰成小块泡进去吃。馕是现烤的,掰开来都带着热气。西瓜汁是凉浸浸的,带着雪水的意味。馕是咸的, 瓜是甜的,二者交融, 泡成软烂,一口口地吃下肚。
这味道,嗯,酸奶泡囊真是天底下最正常不过的操作了。
卖瓜的大爷还跟他们逗闷子, 强烈推荐西瓜泡酒,据说果香与酒香混合在一起,但凡平常过, 就没有不上瘾的。
听得陈老板跃跃欲试,自己没胆量尝试,却很想推荐给灯市口咖啡简餐馆的老板夫妻。试试呗,说不定还能成为招牌特色呢。
陈凤霞同志一边神游天外,一边准备功成身退。结果她人还没上离开前台,拿到了客商电话的小高就犯难:“我们这边种的都是陆地棉,没有长绒棉。我们棉花品质很好的,都是一级品,你可以过来看看的。”
陈老板好奇地回过头,这不是价钱谈不拢,是人家瞧不上他们的货?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小高又将电话还给陈凤霞,表情无奈地摇摇头:“人家只要长绒棉。”
陈凤霞不懂棉花,不晓得这陆地棉与长绒棉有什么区别。
电话里的人却似乎有些焦灼。她的普通话带有浓郁的口音,为了方面交流,她已经可以放慢了速度,但还是有些急:“陈女士您好,我需要的是长绒棉。只有靓棉花才能做出靓衫,我们是诚心收购。”
陈凤霞有点儿懵:“您是从事服装行业的?其实不用这样麻烦,非得从源头开始。棉农跟纺纱厂合作久了,不想换合作伙伴的话,您也可以直接从纺纱厂购买产品然后再进一步织布加工啊。”
那位穆女士似乎感觉鸡同鸭讲的很痛苦,只能再三强调:“好的纱线不仅需要好原料,还需要好技术以及严格的生产流程,这样才能做好品控。我有自己的纺织厂,我也有自己的棉田,但是我需要更多的长绒棉。所以,请你帮帮我,可以吗?”
陈凤霞先是尴尬,嘿,人家直接嫌你们技术烂,好东西全被糟蹋了。而后她又感觉推不过,就只好硬着头皮问:“不知道是哪边的棉农,我其实也是刚到新疆,在这边朋友也不多。”
那头报了地名,又强调自己的给的价钱绝对是最优的。陈凤霞扭过头,重复了一遍地名,询问一直在边上没出声的张副县长:“哪边有熟人吗?”
张副县长为难:“那到吐鲁番了,我没怎么去过那边。”
小高却迅速从没拉来新客户的沮丧中恢复过来,主动提起:“吐鲁番?哎,送你们过来的那个水利局的干部是不是在吐鲁番?”
张副县长摇头:“对口吐鲁番的是湖南。”
但小高的话为大家指了一条思路,那就是先从十九个省市援疆队伍里找熟人搭话。新疆实在太大了,各个民族又多,有熟人在中间说话,谈起事情来应当会简单些。
这一通电话打转了圈,时针都指向子夜时分的时候,张副县长终于联系上了朋友的朋友。对方就在吐鲁番挂职,听说棉花收购困难的事情,他愿意牵线联系当地干部一道去跟棉农谈谈。
事情能进展到这步,大家都喜出望外,陈凤霞赶紧催促老人和孩子:“睡觉去,都赶紧睡觉吧。”
可算是了了这桩事,连睡觉都能睡的踏实些。
第二天早上大家在食堂准备吃完饭就闪人,直接去克斯县的时候,张副县长却试探着问陈凤霞:“我们要不要一块儿过去看看。”
陈老板有点犯难:“太远了吧。”
这要是在江海或者她老家,无论如何她都会过去看看。前面一圈托人,走了九十九步半,最后半步怎么能泄气。
可是她似乎骨子里就缺股勇往直前的精神,有些能不动弹就不动弹的意思。要是陈文斌在这里的话,搞不好要指着她的鼻子跳脚。这人真是分不清轻重,这种时候怎么能躲。
陈老板对上张副县长的目光,到底舌头又打了个转儿:“要是不耽误你工作的话,我们就过去看看吧。嗐,这么远,说不定我们到的时候就谈完了。我倒挺好奇她的纺纱厂是什么样的。”
新疆的纺织业深度加工的确不行,但基础的纱线总不至于做不好啊。
居然被人家嫌弃成这样。
女儿和张副县长要去吐鲁番,陈家老两口完全没意见,这本来就是应该的,最起码的礼数。
孩子们就更加不会反对了,无论是三位小姐姐还是三只尚未上小学的小朋友,他们只会高兴又能去更多的地方。
吐鲁番啊,哈,遍地都是葡萄的吐鲁番!
余梦特地跑过来跟他们道别,她其实也好久没去过吐鲁番了,完全不介意再去趟逛逛。可惜她爸一大早就出发去吉尔吉斯斯坦,她得在家陪着她妈。大家只能挥手道别,约定以后常联系。
余梦想去内地上大学,江海大学是她的首选。因为他们高中有援疆老师就是从江海大学毕业的。
孩子们上车后先还叽叽喳喳,后面却一个个瞪大眼睛,完全不够看的模样。车=车子开出没多久,他们就瞧见了路边的四只蹄子的动物。
小三儿惊恐地大喊:“阿凡提被巴依老爷抓走了!”
不然他怎么会丢下他心爱的小毛驴呢?
张副县长笑得不行,拿出了援疆两年的见多识广的派头:“这是野驴。”
大家正感慨新疆的动物真是自由自在时,郑明明也喊出了声:“好多风车!”
前面的山谷中,大量风车正在缓缓转动。在蓝天白云下,这些风车的姿态是如此的昂然,如同擎天的巨人。
陈凤霞又一次在心中感叹,新疆真是个开设婚拍基地的好地方,就是地方太大交通不方便。
车子一路往前,渐渐显出了新疆地广人稀的特性。一路上,除了各种动物之外,大家都没看到什么人影,连车子都不多。
张副县长点头:“所以新疆欢迎外地人过来安家落户,承包土地种棉花。”
陈大爹好奇了句:“那租金怎么算啊?”
“每亩地一年租金差不多150元吧,我上次是听沙雅县塔里木乡农场这么说的。他们那边有四川籍在新疆当过兵的退伍军人承包了两百亩地专门种棉花,一年挣了十万块钱。”
结果三个姑娘直接流露出失望的神色,两百亩地十万块,就这?放在他们陈家庄,一亩地你精打细算水芹、茭白轮作再放养农虾和泥鳅,一年都能给你种养出万元户。这划下来一亩地才五百块,实在没什么赚头。
张副县长哭笑不得:“你们不能拿内地的情况和新疆比。能这样,很厉害的。十万块,你们知道我一年多少钱吗?”
郑骁认真地看着他,安慰道:“叔叔,你是在为人民服务。”
我嘞个去,小朋友,你这话杀伤力不大,侮辱性极强。为人民服务就不谈钱是了吧?
车子再往前开,原本裸露出苍黄色调的山石又变了模样,成了绵延不绝的雪峰,淙淙溪流,绿树红花,美得既热烈又安静。热烈的是浓郁的色泽,仿佛随时都可能流淌出来,安静的是风景的姿态,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一幅画。
张副县长的司机突然间开口,用带着点儿口音的普通话自豪地宣布:“我家就在这里。”
远道而来的客人们都惊讶不已:“这是哪儿啊?”
“达坂城。”张副县长哈哈大笑,还调侃小朋友,“不是要达坂城的姑娘不要嫁给别人一定要嫁给你们吗?要不要下去?”
结果车上两只豆丁居然还害起羞来,直接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搞得大人们在旁边哭笑不得。
到了家乡,司机就滔滔不绝起来:“这条国道穿过天山,东沟西沟还有白阳沟哈萨克人开的深山牧场现在都通了柏油马路。我们达坂城有六个火车站呢。”
这下客人们都惊呆了。六个火车站!开玩笑哦,怎么要这么多。
“不开车的话,坐火车也挺方便的。”张副县长认真地强调,“真的,新疆的交通没内地想的那么不方便。国家在这方面花了大力气。来新疆投资,现在绝对是好时机。”
司机也跟着积极宣传起来,主动提议:“我带你们从我们家镇上的路穿过去吧,差不多的距离,是柏油马路呢。”
哎哟喂,的确够可以。他们家乡所在的县也不是每个镇上都铺了柏油马路。
不过人家的镇也是风景独特,柏油马路足有300米宽,对,这条路就是从小镇中央穿过去的。简直堪称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了。但最绝的还是街道两旁竖满了二三层高的小楼,店铺鳞次栉比,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好生热闹,简直就是个大巴扎。
那街道上家家户户挂着的牌匾感觉也很不新疆,什么俏丽发廊兰州牛肉面青海回民饭店四川辣羊蹄,还有家上书“陕西补胎”,看得没啥见识的客人们都哇哇大叫。
达坂城居然是这个模样了。
司机遗憾道:“今天有事,下次回来的时候,我请你们去我家吃饭吧,吃大席。”
过了达坂城,车子再开九十公里就进入吐鲁番了,倒是没有陈凤霞想象中的远。这边天高地阔的,路上交通跟拥挤沾不上边,所以他们早上八点钟出发,居然十一点钟就进入了大名鼎鼎的火洲吐鲁番。
张副县长伸着指着前面赤红色的山峰给客人们看:“这就是《西游记》里的火焰山。”
三小只立刻耸起身体,瞪大眼睛看山脉。小三儿还叹了口气:“被芭蕉扇扇灭了啊,都不烧火了。”
陈凤霞也觉得要是没人指给她看,她肯定认不出这就是火焰山。因为被它身后耸入云端的黛青色的山峰一衬,这山是紫红色的。咳咳,挺像熟透了的葡萄。
张副县长逗小三儿:“你要它烧火做什么啊?”
“烤羊肉串啊。”小三儿煞有介事,“这样就不用烧煤了,可以把煤炭节约下来支援国家建设。”
晕,孩子,你可真够会慷他人之慨来着。
郑骁还一本正经地给弟弟背书:“姐姐说新疆日照时间长,节约了好多电呢。晚上都不用开灯,天黑就可以直接睡觉了。”
咳咳,这其实是三个姑娘讨论新疆电费便宜时列出来的理由清单之一。
司机笑得厉害:“不用烧火也可以的,把鸡蛋埋在沙子里,很快就能烤熟了。”
真的吗?别说孩子们,就连陈凤霞都忍不住跃跃欲试。
郑明明却好奇了一句:“那叫什么?沙焗蛋吗?把沙子换成了盐。”
陈敏佳乐得直拍腿:“好啊,让姜杰开发出这个新品种吧。”
本来她是不会将这人从不知道哪个角落里扒拉出来的,主要是吃早饭时有奶茶,她们每个人尝试了一口,感觉还是不太能接受放了盐的奶茶。如果姜杰的杯装奶茶真开发出来了,以后出门,这个应该会变成和杯面差不多的存在。
大家说说笑笑间,车子已经离开了火焰山。司机还说了句:“这边日本客人特别多,因为里面有座山峰据说跟富士山一模一样。日本游客过来,就没有不攀援的。”
嗐,大哥,你都把车子开走了再说这话,是不是有点儿不地道啊。
不过没办法,谁让他们这回是带着任务来的呢。
车子一路往前开,大片的葡萄园和棉花田就较次出现在大家面前。葡萄架上已经结满了饱满的果实,棉桃有些也已经裂开口子,露出了白色的内里,瞧着就是这般柔软。
待到车子开上街,街道两旁拱门尖顶的建筑物显出了独特的风格,但最妙的还是拱形葡萄架,吐鲁番真是座葡萄城。
来自香港的穆女士却是为了这里的棉田而来。
“吐鲁番是最适合种植长绒棉的地方,这里产的长绒棉品质仅次于埃及棉。”年纪瞧着比陈凤霞还小几岁的穆总笑着跟客人握手,“谢谢你们帮忙,我相信我和这里棉农的合作绝对会达成双赢。”
陈凤霞哪里敢居功:“我没做什么,全是民族一家亲,是这里的援疆干部和领导的支持和帮助。”
穆总立刻笑:“对对对,我们公司在新疆的发展,一直离不开自治区领导的鼎力支持。”
看,买卖人多会说话啊。
张副县长好奇了一句:“之前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帮忙对接这事的援疆干部,挂职锻炼的苏县长解释道:“的确是个误会。之前这边有农户卖葡萄干时被自称是港商的客商拿□□给骗了,损失惨重。所以他们对港商没好感,不愿意跟人打交道。现在知道穆总是正经商人,已经在新疆开了好几年厂,他们消除了疑虑就愿意卖棉花了。”
这样坑农民,缺了大德。难怪讲现在□□祸害的主要就是农村地区。
穆总又跟送他们出来的棉农认真地强调:“你们的棉花不能随便卖给别人,这样的好棉花就应该得到最精心的对待,不然跟其他棉花就没什么区别了。”
翻译将她的意思传递给棉农,后者竖起了根手指头,然后她点点头:“当然,明年请继续种长绒棉,不要换品种。”
交流完之后,她又转头朝县领导叹了口气,“你们这样的收购方式会毁了新疆的棉花种植业的,只求数量不求质量,最后的结果就是劣币驱逐良币,上好的棉花品种直接被排挤出市场。最后种植出来的产品只能在低端市场打转,根本没有竞争力可言。我希望我们可以达成长期合作,请棉农按照我们公司的要求种植棉花。这样,才能有效地保证产品质量。”
苏县长点头表示:“我会将您的意见传达给县政府的,我们会尽快讨论这事,好给您答复。”
陈凤霞心念微动,直接朝张副县长使眼色,后者心领神会,主动搭话:“要是您有兴趣的话,穆总,也请您去我们克斯县看看。我们可以按照贵公司的要求,以订单模式种植棉花。”
陈凤霞点头,帮他说话:“对,就以公司+合作社+农户的模式进行合作。棉花合作社由克斯县政府组织,这样一来,您只要跟合作社对接就可以了,种植过程中的品控全部由合作社来控制。”
穆总看了眼面前的两位汉族人,认真道:“长绒棉不是所有地方都能种植的,即便是新疆,也只有特定的地方才能种。”
得,这倒是个大问题,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老天爷赏不赏饭吃,还真难说。
起码张副县长自己就没听说过克斯县有种长绒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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