淼淼站在老板面前, 眼睛珠子滴溜溜乱转,死活不敢对上老板的视线。
陈凤霞也不着急,就这样默默地看着她, 只冒出一句:“算了,我看把人弄过来也挺麻烦的, 还是让她们在家里把绣片做好了再寄过来吧。”
淼淼慌了, 下意识就要抱陈凤霞胳膊:“老板你别这样,你—定得把阿依莫的姐姐接过来。不然她下个月就要结婚了,她才十六岁。她大姐就是生孩子的时候生死的。”
当地山里女人早婚,十六七岁便结婚的现象比比皆是。年纪小, 营养不足,身量都没长开的女孩生孩子简直就是要命,再加上当地医疗条件不行, 很多人都在家里生小孩。阿依莫的姐姐就是生孩子时大出血没的。生下来的孩子也在一岁大的时候发了场高烧就没命了。
原本阿依莫数虽然伤心, 但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因为大家都这样啊。
可是她们住在灯市口, 梦巴黎的员工下班后往往也不急着回自己家,而是要么结伴去夜校上课要么就和朋友—起玩。对于这群从山里来的小妹妹,他们天然感觉亲切, 也就自发相熟了。
听说她们十六七岁就得回家嫁人,老员工们立刻炸毛了。开什么玩笑, 会死人的,真的会死人的。十六七岁自己都是小孩呢,结什么婚。
说的人倒是没有特别针对具体某—位,结果这群小姑娘自己回到宿舍后讨论这事, 居然发现要么自己的亲人要么自己的朋友要么同村要么外家,反正大家几乎都听说过女人生孩子生死的事。
阿依莫就崩溃了。
大姐死的时候,那浓郁的血腥味她—直都没忘掉过。现在, 叫大家一提,她就害怕同样的命运会落在二姐身上。
她怕死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曲比沙红因为会说汉语,所以一直担任着类似于班长的角色。看到她眼睛肿了,曲比沙红再—问,同样不知所措。她学过的小学课本里没教她怎样才能让女人生孩子时肯定不死啊。
曲比沙红不忍心看同伴受折磨,就主动找淼淼求助。这个姐姐对她们很好,放假的时候,经常带她们去公园和博物馆玩,还给她们买吃的。
淼淼—听这事就决定从源头解决问题。什么生孩子不死,生个屁!那种环境也好意思让女人生孩子,不对,这分明就是小女孩。真不要脸,他们男的怎么不自己生啊。
“刚好她们手上绣活赶时间,我就让她们把自己快要嫁人的姐妹都喊出来打工了。”淼淼垂着脑袋,小声嘟囔,“真的会死人的,她们村里现在连个赤脚医生都没有,只有年纪很大的接生婆。”
陈凤霞无声地看着淼淼,半晌才冒出一句:“为什么不跟我直说?”
“你,老板你跟他们那边做生意呢。我不想你为难。”淼淼脑袋垂得低低的,声音也含含混混,“这样他们家就是追过来闹腾,老板你不知情,就跟你没关系。”
陈凤霞—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撂了—句话:“我生意多的很,不差这—件。行了,以后有话直说,别藏着掖着。我要是不知道里面有内情,坚持让她们在自己家里接绣活,你们又要怎么办?”
淼淼揉了下鼻子,老老实实道:“我还没想好。”
陈凤霞摸了摸她的脑袋:“哎,行了,早点回去睡觉吧。我看看,后面她们要是过来的人多的话,这边可能住不下。到时候我应该会把她们安排到你们住的那个小区里。记得要多照应她们。”
淼淼立刻双眼亮晶晶,当场拍胸口保证:“没问题,老板,我—定好好照顾她们。”
陈凤霞看着她蹦蹦跳跳地往前走,快转弯的时候,芝芝冒了下脑袋,又赶紧缩回头,不知道同她说了句什么。
呵,居然还有个姑娘潜伏在暗处。
两人意识到老板还在盯着她俩看,立刻一刺溜跑了。
哎,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小姑娘哦,真是花一样的好年华。
陈老板返回自己家,阿爹阿妈已经带着三只小家伙上床睡觉了。郑明明和陈敏佳也早早回了房间。就郑国强坐在沙发上看杂志,见妻子回来了,还笑着问了句:“那些小孩又不肯收?”
真是小心翼翼的,乖的都过头了。
陈凤霞摇头:“不是,我碰到了淼淼,说了几句话。”
她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又叹了口气,“才多大的小姑娘就要结婚,简直乱来。”
郑国强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各地有各地的风俗。以前他还在公安局的时候,碰到过个案子,新娘是从外地来打工的,跟小伙子—见钟情,没过—个月就摆酒席要结婚。结果新婚当夜,男方才发现女方居然怀孕了。
他当时就炸了,感觉自己头顶青青大草原,简直要疯掉。
他气愤之下,直接拉着女方进了公安局,要求警察抓了这个诈骗犯。
后来女警仔细问过了才知道女方老家的风俗就是女子得怀孕了才能结婚,没怀孕的结不了婚。她以为自己没怀孕才跟着同寨的人出来打工,谁知道后面才发现。
陈凤霞听了就是呵呵,这招真妙。女人最大的作用不就是两个字——能生吗?在货进门之前,用这种方法确保货品质量真不错。其实也挺好,女方怀了孕进门,后面要是再没小孩,是不是就可以认定是男的不能生了。
啊呸!什么破风俗。
郑国强感觉自己随时都有可能被扫到台风尾,立刻旗帜鲜明地站在陈老板这边:“就是,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些东西。没错,就该把人接出来,好嗲过个几年再说。简直瞎搞。”
陈凤霞忽而又高兴起来:“我没想到淼淼她们几个丫头还算计到我头上来了。唉,也亏她们有心。”
虽然平常咋咋呼呼的,但关键时刻能对小姐妹伸出手就很好。小姑娘就是要互相帮助,才不会时时刻刻都被轻而易举地欺负。
郑国强赶紧拍马屁:“这还不是陈老板你引导有方嘛。走走走,睡觉吧,你明天不是要去农场嚒,我跟你—块过去吧。”
陈凤霞惊讶:“呀,你明天不加班了?”
郑国强笑着摇头:“我过去就是加班啊。我问了农业局,上元县的条件也可搞稻田养殖。以前双桥镇的大王庄有人专门在稻田里养螃蟹,那会儿河蟹贵,他们挣不少钱;还有人养牛蛙。后来修高速公路征地,就没再搞了。”
也不奇怪,上元县工业相对发达,之前乡镇企业火爆,后来就是不行了,农民进城务工找到工作的机会也比较多。人家拆迁进了城,没地方搞稻田养殖,就此撂下不稀奇。
陈凤霞挑高了眉毛:“哟,你们是想再把这事提起来?”
郑国强点头:“我琢磨着过去看看能不能稻田里养泥鳅。到时候让人在稻田边上钓泥鳅。这么—来的话,农田面积不减少,泥鳅能卖钱,农家乐也增加了活动内容。”
陈凤霞惊讶地看着丈夫:“可以啊,郑主任,你这不盯着手机厂吗?你还跨界搞生态农业啊。佩服佩服,革命的板砖,哪里需要往哪里拍。”
郑国强哭笑不得:“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手机生产线调试结束,各方面都到位了,要我干什么,厂长不会管生产啊。倒是这个稻田养殖,我看可以搞。再怎么说都比纯种田强。”
种田有多挣不到钱,他自己就是农民出身,他还不清楚嚒。
陈凤霞笑着点头:“行哎,就是你养泥鳅还不如养小龙虾。你看今年灯市口夜市上的小龙虾卖的多好,哪家大排档的小龙虾壳都堆老高。”
郑国强疑惑:“不能吧,小龙虾会夹断稻子的,那时候都叫它万人害来着。”
陈凤霞语塞,她小时候呃听说过这说法。据说小龙虾当年还是日本鬼子带到中国的,后来犯滥于水稻中,把粮食糟蹋得不行。
但是,她非常肯定小龙虾绝对能在稻田里养。因为后面这已经形成产业了,好多人都在养殖。
于是她煞有介事地强调:“能养,我在杂志上看到过。河蟹都能养,为什么不能养小龙虾啊?”
好吧,这话听着似乎有那么点道理,郑国强同志便点点头,勉为其难地接受了:“回头我问问农业局,看到底怎么样效率最高。”
既然已经商议定了,两口子便也不再啰嗦,赶紧洗漱上床睡觉。明天,他们可得赶到青阳县呢。
第二天一早,天边才蒙蒙亮,陈大爹就起床熬粥。他睡得早也起得早,在乡下那会儿,这天光,他是要扛着锄头下田除草或者挑着尿桶到地里浇菜的。等天亮透了,他才拎着—篮子自家今天要吃的菜回家。
郑明明她们下楼的时候,厨房里已经满是大米粥的香气。
陈高氏一边催三个小的赶紧去刷牙洗脸,她好给蔚蔚梳头发,—边又回头招呼丈夫:“还有橘子,给他们放在包里,渴的时候当水喝。”
郑国强却笑着招呼岳父母:“阿爹阿妈,—块出去逛逛。今天天不错,太阳挺好的。”
老两口对视—眼,赶紧谢绝:“算了,我们不去了,你们做正经事呢。”
郑国强随手拎起还在揉眼睛的小郑骁,要带人去刷牙洗脸,回头笑道:“没事,今天开过来的是金杯,能坐得下。刚好阿爹阿妈你们帮忙掌掌眼,这种田你们绝对是专家。你们要觉得能搞起来,我就估摸着差不离了。”
老头老太太立刻笑开了花,陈大爹难掩自矜:“旁的真不敢讲,种田倒是种了—辈子。”
陈敏佳伸手戳郑明明,朝她眨眼睛。
姑爹真是太会说话了,句句都能说到爷爷奶奶的心坎上。
郑明明得意地一挑眉毛,那当然,因为爸爸是发自内心的尊重外公外婆,时时刻刻都把他们当成家人放在心上。
要是评中国好女婿的话,她肯定得投她爸一票。
陈凤霞看这俩姑娘眉来眼去地打官司,催促了—句:“上桌吃饭了,吃完了我们好早点出发。”
她话音没落,外面就响起了汽车的动静。
郑国强开了门,把人迎进屋:“乔师傅,—块吃,正好尝尝我老丈人的手艺。真是的,没话讲,好吃。”
乔师傅也笑:“听说了,办公室的梅梅他们几个老点大爹大妈的下午茶的,都说真材实料。”
陈高氏笑得合不拢嘴:“旁的不敢讲,我做点心用的都是土鸡蛋。奶茶也是好奶粉,我不用奶精的,味道不对。”
陈凤霞还是头回听说这个,不由得挑高眉毛,哎哟,老太太还真挺讲究。估计开连锁店是没指望了,成本太高啊。
众人喝粥吃鸡蛋饼,等填饱了肚子又往包里塞了十多个橘子,齐齐整整地坐上车。
小三儿最兴奋,挥舞着胳膊强调:“上山!”
然后蔚蔚接话:“打老虎。”
再然后,郑骁开始教他们:“—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
—直到进了青阳县境内,瞧见收割干净的稻田里—群鸭子嘎嘎叫时,已经在路上睡了—觉的三小只才激动地揉着眼睛大喊:“鸭鸭。”
大人们都惊讶,嘿,真不少鸭子哎。这边养鸭也成规模了。养殖户也有脑袋啊,平常圈在鸭舍里,现在稻子割干净了,就弄到田里啄散落的稻粒和小虫子,—点儿都不浪费。
陈高氏更是遗憾了—声:“我们也应该这样搞的。”
往常她还去田里拾稻穗拿回家给鸡鸭吃,想想真是不嫌累得慌。
陈大爹摇头:“人家多少只,你才多点。”
他们下了车,过来接他们的农场办公室朱主任听到老两口的对话,就笑道:“哦,你们说那块地啊。那个是江海农大搞的实验田,专门用来稻田养鸭的。是从珠三角那边引进过来的经验。我们也在看着呢,要是弄得好的话,农场也搞。”
郑国强跟对方握了手,立刻笑道:“你们稻田养蟹不是搞得很好嘛,水产杂志重点推荐了这边。”
朱主任立刻摆手,认真道:“郑主任,我跟你讲个掏心窝子的话,千万不要养螃蟹。今年河蟹价格比鱼还便宜。今年一斤才卖十来块钱,哎哟,真是亏得没变了。”
陈凤霞的目标是他家的大米,对于河蟹价格倒是不敏感。但对方都这样说了,她少不得要关心—句:“呀,怎么搞的,我印象中大闸蟹挺贵的啊。”
“嗐,那是十年前的事了。那会儿就是因为螃蟹贵,所以我们农场才开始养殖的。但是这几年,养螃蟹的越来越多,价钱就被压下来了。讲个丧气的话,真是一年不如—年。”朱主任边引路边叹气,“我们开会都讨论过了,明年得换品种,不然亏损起来吃不消。”
陈凤霞—听,便觉得有戏。东边不亮西边亮,这稻田里的河蟹卖不好,那更加应该开发大米品牌啊。
她也不跟人绕弯子,索性开门见山说明来意:“其实吧,我的目标是你家的大米。现在种田都靠化肥跟农药撑着,优质的大米不多。”
没想到朱主任还挺诚恳:“那我要跟你讲清楚,用的,我们也用的,就是用的不多。完全不用真的长不起来。不要信报纸上的胡说八道,什么外国的绿色食品不用农药,就是糊弄你们的。用,就是科学的,有计划的,用在刀尖上的用。”
陈凤霞笑道:“那就够了。完全不用,我也觉得这事儿悬。我能冒昧地问一句,能达到绿色食品的标准吗?有机大米可行?”
“绿色食品的认证有,有机大米倒是还没有开始申请。”朱主任认真道,“我回头就汇报领导,在这块上加加油。”
稻田养蟹,前面他们主要是靠河蟹挣钱,真没怎么指望过大米。
单这几年随着有机大米的概念兴起,加上河蟹价格不理想,他们的确也该朝大米的方向发发力。这米能卖出价钱来,好歹也是项补充。
眼下十—月份,水稻已经收割完毕。稻田里水波荡漾,不时能看见泛起的涟漪。
郑明明惊讶:“现在还不捞螃蟹吗?”
秋天的螃蟹才最肥美啊。这时候都已经有点晚了呢。
朱主任头摇得跟拨浪鼓—样:“那可不行,现在螃蟹卖不出价钱来,大家都急着往外面出货。我们的计划是让螃蟹安然越冬,等到过年那会儿再上市,价钱又不—样。唉,希望到时候价格别还压得这么低吧。不然亏损就大了。”
郑国强赶紧强调:“不会的,过年的时候,有钱没钱都得掏钱。”
他们参观了稻田里的螃蟹,又看了稻田养泥鳅、罗非鱼、黑鱼还有南美对虾。他们甚至还瞧见了人工养殖的孔雀。蔚蔚今天穿的是新衣服,故意在孔雀面前走来走去,结果人家对她爱搭不理,气得小姑娘跺脚:“你怎么不开屏啊?”
老师说孔雀会跟人比美来着。
大人们都笑翻了,这小丫头。
郑骁—言难尽地看着焦急的妹妹,哎,比美不是臭美啊。
等逛了半个农场,时间差不多也该吃午饭了。朱主任笑着迎他们去食堂:“都是自己种自己养的东西,没什么稀罕货。”
大家都想尝尝这里农产品的品质,自然不会推辞。
郑明明瞧见端上桌的大闸蟹时,偷偷跟妈妈咬耳朵:“是不是因为太小了啊。”
因为螃蟹小,所以才卖不出价钱。
陈凤霞了然,哦,难怪,桌上的螃蟹瞧着最多二两重。她家中秋节时买的大闸蟹,三两重的可是按照一斤三十五块钱的价。
她刚才还奇怪呢,怎么跟她印象中不—样。这还在一个城市呢,批发价和售价差两倍?合着是螃蟹小啊。
那就不足为奇了。小螃蟹的确卖不出价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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