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斌到的比陈凤霞更早些, 正在和穆总的遗孀童总在大厅说话,左不过节哀之类的寒暄。
瞧见陈凤霞走来,他远远地就挥手打招呼:“姐, 这边。”,然后又朝童总做出恳切的表情, “实不相瞒, 前面我真想还价的。还是我姐骂了我一顿,说我不能这样不厚道。要是我真手头紧,剩下的部分她来掏,不能这个时候还让您难做。”
他说话声音不算低, 反正叫走过去的陈凤霞听了个清清楚楚。
陈老板在心中“呵”了声,上前主动跟童总握手:“你好,我是幸福到家的陈凤霞。童总, 还请节哀。”
童总的年龄处于二十五岁到四十岁之间。之所以跨度如此大, 是因为穆总已经四十出头, 而她看上去不超过三十,女人呈现出来的年龄又跟保养息息相关。
陈凤霞不敢托大,就只能以个模糊的大范围来大致描述人家的情况。
童总穿着身黑西装, 剪裁不算多贴身,倒是淡化了她的性别感。她面色平静, 听了陈凤霞的寒暄后,只礼貌地说了声:“谢谢。”,便伸手邀请示意客人往小会议室的方向去。
“既然二位已经实地考察过了,如果对合同没有异议, 那我们就签约吧。”童总微微露出苦笑,“实不相瞒,先夫一去, 我现在的确有不少事情要处理。这块地拿在手里,我一时半会儿也顾不上开发,白耽误了黄泥塘的发展。所以,如果能尽快处理,我们天鸿一定全力配合办理后续相关手续。”
陈文斌看了眼陈凤霞,才笑着朝童总点头:“那就谢谢童总了。那我也说敞亮话,我手下那么多工人等开工,就想着年前能动土,大家好拿钱回家过年。童总您这话一说,我们心里就踏实了。您放心,您痛快我们也痛快。钱都筹措好了,到时候一手钱一手货,绝不含糊。”
合同送到双方手上做最后的审核。
陈文斌也带了位律师过来,姓侯,长得精瘦。据他自己说小时候还挺胖,结果人家老说他明明是孙悟空为什么要长成胡八戒。他是被舆论大环境惨无人道给硬生生逼瘦的。
两边律师看完了这份合同,后面还要再签署两人合作拿地后开发分成的合约,故而先战友再对手的,就很有些商场范儿了。
合同之前都审核过,这回大家的任务是确定没再变动过,便可以各自签约。
陈凤霞这边先再度审核结束,方律师冲她点点头。童总的律师赶紧送上笔。
陈凤霞抓起笔,准备签字盖章。
会议室的门突然间被推开,两位相貌有五六分相似,身材却横竖各异,一个酷似《鹿鼎记》里胖坨坨,一个堪称瘦坨坨的中年男人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开始拍着会议桌大发雷霆:“姓童的,我兄弟尸骨未寒,你就想贱卖他的家业好养小白脸吗?”
呀,这下都不用介绍,陈凤霞都猜出了来人的身份。
应该是穆总的那两位兄弟。
架势不小,后面还呼呼啦啦拖了一堆人。
陈家姐弟对视一眼,赶紧起身挡在穆家兄弟前面:“哎哎哎,两位大哥,有话好好说,别拍桌子啊。”
“哼!”瘦坨坨冷笑,“你个小白脸边上去,老子可不吃你这套。”
陈文斌震惊了,一时间居然没回过神,就叫人推攘着往边上倒。
陈凤霞皱眉发话:“你们干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讲。”
“讲,讲什么?”胖坨坨鼻孔里出气,“讲你们如何合谋侵吞我弟弟的财产?一百五十块一平方米,你们这是当收废品呢?”
他竖起三根手指头,牛气哄哄,“三百块,起码三百块,否则想都别想这块地!”
平心而论,黄泥塘的地三百块一平方真不贵。要是再往后十年,这块地的价值后面的标签就不是万而是亿了。即便地主什么都不干,光让这块地荒着,到时候也是妥妥的亿万富翁。
只不过年初天鸿地产拿地时还是一百五十块每平方米。这会儿距离腊月还差不多一个月呢,如此翻倍的赚钱手法也真是短期就捂出了价值。
陈凤霞直接站起身:“哦,既然你没有谈的诚意那就算了吧。”她微微笑,“在哪儿盖学校不是盖呢。那边位置还偏,我还担心校车接送孩子要担风险呢。”
她转头看陈文斌,“走吧,你再给我挑块地。我盖学校又不指望房子升值好转手卖,房价会不会跌对我来说没影响。”
她这边撤退太快,倒是让穆家胖瘦坨坨兄弟俩有些反应不过来。
倒是他们后面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愣头愣脑地问了句:“不是说会涨价,马上我就能当大老板发大财了吗?”
陈凤霞瞧对方的打扮跟说话口气,一时间不知道穆总是真没打算培养这位乡下老婆所生的儿子还是自觉年富力强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反正这孩子眼下不像是能撑起场子,跟他眼中他爸的小老婆斗法的模样。
陈凤霞都不知道该同情谁了。他跟他斗法的对象都是受害者,是渣男无耻欲望的牺牲品。偏偏渣男死了,倒留下他们争的你死我活。
童总冷笑:“谁告诉你发大财了?你平常都不看书读报吗?没听见政策又开始调整,福利分房还要往后延期嚒?”
这也是近期江海房地产市场上的一场大地震。先前信誓旦旦说要在1998年彻底结束福利分房时代的市政府又悄悄变了口风,说是要有缓冲期,再给一年时间让各个单位解决遗留问题。
不仅是江海,连房改急先锋广州市也实行了同样的政策,说要在千禧年到来前结束福利分房。
也正因为如此,陈凤霞再度牵头搞房交会时,不少房企都表现得相当积极,。因为大家也慌,担心再发生前几年的政策缩紧状况,那到时候刚刚回暖的房市恐怕得彻底歇火。
本来今年经济形势就不乐观,不少半路出家干这行的本行业都受到了重大冲击,根本没办法给房地产事业输血。而房地产又是个80%的资金都来源于银行贷款的行当。国家政策的变化对它影响相当大。
大家急着出手套现,但随便降价容易引起房价大跌水,就跟现在撑不起来的香港房市一样。虽然港府击败了国际金融寡头,但却无法阻止香港楼市一路下跌,越降越是降,还没人乐意接盘。
这个时候房交会的存在就很有必要了。为了参会所以给出优惠价,合情合理,完全说得过去。
陈凤霞听说这事的时候都相当的地铁老爷爷看手机JPG。
她不是惊讶福利分房制度又要往后拖,毕竟她上辈子给人当钟点工的时候听主家说过千禧年前两个月,主家赶上了水利局最后一拨分房,花了三万块就拿了三室一厅。当时可把他们家乐坏了。
可见政策下达到真正实行,总需要时间缓冲。
她当时惊讶的是原来此后一些发展的相当不错的房企此时也不像外人想象的一般淡定,大家都忐忑不安,生怕又叫政策撞翻了腰啊。
于是她又忍不住佩服此时此刻还能稳住心态坚决拿地盖房的陈文斌,难怪上辈子他一个毫无背景的农民工能发展成亿万富翁。
那边童总还在跟穆家人唇枪舌剑,这头陈凤霞已经神游天外,明显在想自己的事。
嗯,穆家人来闹事也正常。双方都闹得满城风雨了,这会儿一方不出来掐架简直不合逻辑。
她如此作壁上观,搞得陈文斌都有些发憷,生怕自己这个姐姐真会临时改主意。
他之所以会找上陈凤霞,其实并非小赵想的那样是生怕陈凤霞会独吞了一块地,而是存着拉对方撞胆色的意思。
各地政府都宣布将福利分房制度后延的消息传到他耳朵里,他没反应才怪呢。他又没有陈凤霞的重生金手指,上哪儿知道福利分房的后延会不会再后延。
对,任何新生事物都是要在曲折中前进,曲折在所难免,可要是曲折过了头呢。他可不打算去填坑。
所以,他觉得自己得加个保证。
这保证就是陈凤霞。
倒不是因为陈凤霞专业卖房,跟她一块儿开发房产不愁销售不出去;而是这人像是菩萨当久了,也被菩萨摸过头似的,运气好到惊人。
但凡她不想碰的东西,比如说和园公馆,那就没好事。
凡事她积极往上面靠的,比方说灯市口,那就蒸蒸日上。
还有几乎砸在银行手上的东宝大厦,嘿,幸福里一开张,囍街的名气一传出去,街面都活跃起来了。现在江海人要结婚第一反应就是去囍街逛逛。
天底下做生意就没几个不迷信的,毕竟这事好多时候真要看运气。陈文斌就相信陈凤霞现在沐浴在菩萨的佛光下,拉住对方,就凭着对方的好运气,那黄泥塘到自己手上也不至于砸了。
现在,菩萨的万丈光芒要后撤,他哪里会同意。
他赶紧一把拉住陈凤霞的胳膊,只差声泪俱下:“姐,咱们不能走。这些人不像话,摆明了欺负童总孤儿寡母。咱们就把学校盖在黄泥塘,咱们得帮帮人家。”
陈凤霞还在琢磨着要怎样趁着政策调整的机会想办法吸引更多实际上有能力还房贷的城市无房者来买房。
这些人中的一部分之所以存在无与伦比的“我祖上阔过”的优越感也不能全怪他们自己。毕竟长期的户籍政策的确在某些方面赋予了他们高人一等的待遇。人都是在周围大环境的反馈中完成自我定位的啊。
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同样是受害者。
她脑海中的逻辑正渐渐连成串,叫陈文斌冷不丁这么一戏精,顿时吓散了架子。
气得陈凤霞恨不得直接端起茶杯扣他脑袋上。这混账东西,知不知道卖房子的人最重要的就是营销思路?灵感这玩意儿往往是转瞬即逝的!
于是她恼怒得真情实感:“我懒得理你!我事多的很,没空磨叽。你们想卖给谁就卖给谁吧。放心,我相信房地产市场肯定会火爆的。就算再等上个三五年七八年,终究会有火爆的那一天。其实你们自己留着也好,说不定到时候就不是三百而是三千了,到时候挣的更多。”
后面的话她是对着穆家兄弟说的,言辞恳切,表情真挚。因为态度过于掏心掏肺地诚恳,搞得这伙人反而茫然了。
童总冷笑:“行,你们要找到三百块的买主我当然欢迎。不过我得提醒诸位一句,贷款马上要到期了,钱还不上,银行会强行收走公司的物业执行拍卖。到时候,我管不了,你们自己想办法。”
陈凤霞冲他们笑笑:“行,那你们自己聊。我们有事先走一步,下次有机会再合作。”
她转头,随口招呼方律师,“你上次说的唐家圩那块地还在吧,正好都到这边了,我们也顺道过去看看吧。我倒觉得那头蛮好打交道的,环境也好,小孩子郊游都是现成的地方。”
陈文斌跟她下楼,一个劲儿地劝,“好了,唐家圩那边夏天才淹水,你到那边开发麻烦的很……”
四人快要走到大楼门口时,刚才给他们端茶倒水的秘书又气喘吁吁地追上来,赔着笑脸:“两位陈总,童总跟穆总有请,黄泥塘的地还是二位最合适最有诚意。我们也展现最大的诚意。”
他跑得气喘吁吁,说话都前言不搭后语,显然脑部氧气都供应不上的模样。
陈凤霞不能为难人家打工的同志,赶紧点头:“行行行,我们上去,你好好喘匀了气。”
不知道童总究竟跟穆家人说了什么。这回他们倒是没闹腾,双方顺顺当当地签完合同就一块儿出发去办理相关手续。
陈凤霞要走的时候,穆总那位愣头愣脑的乡下儿子冒了句:“你真盖学校啊?你真笨,盖学校能有个屁用。要盖大商场,天天坐着收钱。”
陈凤霞看了眼这伸长了脖子,眼睛珠子黏在会议室的一桌一椅上,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半大孩子,轻声叹了口气:“学校的作用是能少些这样的人和事。”
父母缺席,再没学校教育,要怎么告诉孩子道理呢。起码不能让小孩被亲戚一忽悠,就愣头愣脑的叫人当成枪使唤吧。
双方都担心穆家人会横生枝节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所以后面的手续办的飞快。童总甚至还动用了自己的私人关系特事特办,愣是一口气直接办好了土地变更手续将证交到人手上才微微松下了肩膀。
她又跟陈凤霞握了次手,微笑着看对方:“冒昧地问一句,陈总真的打算在黄泥塘盖学校吗?”
作为业内人士,即便这两年她已经处于半隐退回归家庭状态,童总也听过陈凤霞的大名。主要是她一系列不走寻常路的神操作。
不说用外币定价的方式卖顶级别墅比利弗山庄,不说自己买下一栋楼办学生公寓吃租金,单讲一个将房子卖给农民工的销售思路,就让业内人跌破眼镜。
大家开发房子的时候想的都是卖给有钱人啊,谁会想到农民工。后来再打听她无偿出租房子给人办农民工子弟小学还上过上元县电视台新闻,大家反而倒释然了。
哦,这人大概就是有某种情结,所以才如此脑回路清奇。
算了,卖就卖吧,反正一个小区都是农民工的话,那也谁都别嫌弃谁了。至于会不会影响小区后面的升值?抱歉,现在的房企半路出家居多,打造品牌的概念也相当模糊,眼下起码还烦不了这许多。
毕竟,眼下影响房价的第一要素是地段,人文环境什么的,请先让让道,顾不上。
现在,童总压不住好奇:“我没别的意思,也不是还想伸手干涉二位的开发计划。我倒觉得办学校是好事,大好事。”
陈凤霞笑了笑,摇头叹气:“我是想办学校,但我现在没这个能力。我得先挣钱,挣到了钱才能把学校办起来。要是真到那一天,我还想请童总过来剪彩呢。”
童总轻轻地叹了口气,颇为感伤的模样:“我这个童总还不晓得能当几天呢。”
这些天,她累了也倦了,她跟人斗得都疲惫了。她不想再支撑,她跟穆家人已经达成初步的意向,就是尽快变卖资产,大家各自分钱走人。
不然就姓穆的那个老王八在乡下生的儿子天天在她面前晃,就能活活怄死她!
陈凤霞不晓得人家的家事,就安慰她道:“怎么会呢。童总你聪明又能干,杀伐果断,是以前穆总怕你抢了他风头才让你回家的吧。现在,正是你施展抱负的时候呢。”
童总扯了扯嘴角,算是个笑,到底没说话。
双方交浅,言深不下去,便各自告辞散开。
陈文斌从离开天鸿大厦就处于莫名的亢奋状态,此刻更是咯咯傻笑:“嘿嘿,姐,我现在是不是越活越年轻了?刚才他们说我是小白脸!”
哈哈哈哈,这女儿马上都要上初中的人还被说小白脸,绝对说明他器宇轩昂仪表不凡看着就年轻啊!
陈凤霞看他美得都要冒鼻涕泡的样子,顿时无语。
呵呵,离远点儿比较好,省得人家以为她跟神经病是一家的。
陈文斌反应过来人走远了,赶紧招呼:“哎,姐你去哪儿?阿妈喊你回家吃饭哎。一会儿我去学校接了佳佳跟明明。今天这么大的喜事,起码得炖个王八汤好好庆祝下。”
陈凤霞头都不回:“你自己吃吧,好好补补。我没空,我有事要做。”
她没撒谎,她的确有事要忙。她定下来跟城市无房族推销房产的策略了。
看到没有?福利分房又往后延了。这端特饭碗的人的房子问题还没解决,你感觉什么时候才有空腾出手来解决你们的住房?
凡事都有先后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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