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丁丑牛年, 无闰月,共355天。放在过年这会儿,就是没有腊月二十九, 过了二十八就是除夕。
腊月二十七一大早,梦巴黎最后一批员工笑容满面地踏上了回乡的路。
老板说了, 要给他们申请贷款, 帮他们在城里买房。就跟灯市口的曹老板、安老板一样,他们将来也能在江海安家。
嗐,怎么不行?余店长早几个月前不就买了房。老板都找了工人给她一并装修好了,开过年来就能住人。
她弟弟舒服唻, 现成的房子到手咯。
哎,你这话好奇怪。有她弟弟什么事?人家弟弟自己早自己买房子咯。跟你讲,连贷款都没拿, 自己掏的全款。
哎哟, 你别不信啊, 人家弟弟早从安老板那边出师了,现在接的就是陈老板小院的生意,利润对半开。挣不挣钱?你自己饭点时去看看, 就是中医院隔壁的那家。人家炒菜师傅都没空跟你讲话,你说生意好不好?
嘿, 别小看人家弟弟。他挣的比余店长还多些呢。人家不靠姐姐养,姐弟俩不也和和气气的。
人家要养小孩,不会自己找对象生了养,非要给哥哥弟弟当妈啊。这不是乱了辈分嘛。
陈凤霞竖着耳朵听议论, 心中的得意甭提了。
没错,这些话就是她散播出去的,她就要煽风点火, 干这“破坏员工家庭和谐”的坏事。
去他的和谐,牺牲弱者利益的和谐,全是震天响的臭狗屁。谁爱闻谁闻去,别拉上她。谁要在她面前放,她保准抬起脚,直接踹他屁股上。
淼淼跟小景一左一右围着小谢,俱都皱眉:“你真不跟我们一块儿买房吗?到时候大家还住一起,多好啊。”
小谢坚定地摇头:“我不,我得多攒点钱。我们村起个楼房得好几万呢。现在还盖瓦房的话,我哥讨不到媳妇的。”
萌萌在和小敏商量一会儿到门口包子铺买几个玉米馒头带上车吃。这个冷了也不怕,泡在热水里吃,又香又甜。火车多好啊,火车烧热水呢。
听到小谢的话,萌萌这个暴脾气就忍不住了:“你哥你哥,又是你哥讨媳妇。他是手脚断了还是瘫了?他要盖房子找老婆不会自己出来挣钱啊,好意思找你要钱。哪个女的脑壳坏了,嫁个成天就会问妹妹拿钱的男人!你爸妈要怪话,让他们自己养去!”
小谢个性绵软,被萌萌一吼,本能地缩脖子,小小声为自己辩解:“可我就是我哥养大的啊。我跟我姐姐都是。”
众人一愣,全都扭头看小谢。
小谢叫这么多人盯着,慌得不行,愈发支支吾吾:“我,我户口本上的爸妈不是我爸妈。我哥养我跟我姐,他不能出来打工。我爷爷身体不好,家里得有人照应,还要种地。我跟我姐管不过来。”
萌萌眨巴两下眼睛,感觉好复杂。她只能色厉内荏地强调:“总之,你得先管好你自己。你哥以后娶了嫂子,他就有他的家庭。你不管你自己,没人管你的。”
对,夜校的老师就是这么说的。我们首先是人,其次才是女人,再其次才是谁的女儿,谁的姐妹,谁的妻子,谁的母亲。
小谢笑弯了眼睛,美滋滋的:“我想好了呀。我要在梦巴黎学技术,将来回家也开一个婚纱影楼。到时候,我们老家那边也能拍这么漂亮的婚纱照了。”’
小妹忍不住说了她一句:“开婚纱影楼不要钱吗?你看我们梦巴黎花了多少钱?你要回家开店,你不自己攒钱谁会给你钱?”
小谢完全不当回事,对未来充满了憧憬:“我哥在家种果树呀,我们家种了枇杷跟塔罗科血橙,农科站的干部在我家定点呢。等明年,我带枇杷跟橙子回来给你们吃啊。我哥说了,等果树丰收,就不让我跟我姐出来打工了,给我们在老家找个好人家。”
淼淼恨不得一巴掌拍死她,声音都拔高了八度:“等两年?等两年你哥老婆孩子都有了,正好把你们嫁出去再收一大笔彩礼。”
小谢气得脸都红了,然而她性子绵软,不会跟人吵架,就只能委屈得红眼眶:“才不是呢,我哥我嫂嫂都不是这种人。”
陈凤霞眼见着她们要闹起来,赶紧出面打圆场:“好了,不要吵了,你们几个动作都快点。东西带了吧?火车票,看看车票在不在身上。别到了车站才发现找不到票,到时候来不及啊。”
老板发话了,几个小姑娘不敢再吵。
淼淼只能狠狠的瞪了眼小谢,压低声音放狠话:“你就等着吧,有你后悔的日子呢,居然还想回去。”
小谢也犯了犟,梗着脖子:“那是我家,我凭什么不能回去?”
小敏好奇了一句:“你不想留在江海吗?”
小谢奇怪:“我为什么要留在江海?我们家那边可漂亮了,我就喜欢我家。”
好吧,人各有志。立志建设新农村,也挺好的呀。
路都是自己走的,是非对错,只能后面看,谁还能未卜先知不成?
陈老板不予置评,只将几个姑娘送上车:“走走走,再不动身,万一碰上塞车,谁都甭想回家了。到时候在车上过年,哭死了都没人管你。”
车子开走了,陈老板就折回头,晃悠悠地往家走。
后天就是大年三十,工地早停工了,做买卖的人也大包小包地拎着吃的穿的回家过年去。
平日里热闹非凡的灯市口,居然一下子冷静下来。小区里静悄悄的,都听不到人说话的声音。
以前老有人说,好端端的美式别墅区成天叽喳喳叫,吵闹不堪,一点别墅的氛围都没有。
现在够冷清,够安静,寒梅独自开,够有别墅的气氛了,陈凤霞却怀念那份天天追在你耳边吵的热闹。
她慢悠悠走在花圃旁,迎头撞上拖着行李箱往外走的曹老板两口子。
曹老板还在抱怨:“我说你去就行了呗,干嘛非得拉上我?白耽误我生意。”
她男人平常话少,这会儿却一点儿也不示弱:“还有是谁订了两张机票?你不去你退掉啊。”
曹老板瞪眼睛:“那剧组也不放人回家,我不去,谁包饺子给我姑娘吃?”
寒假刚开始,王月荣就跟着剧组去海南拍电影了。因为剧组资金紧张,中途停工要浪费不少钱,所以全体工作人员一律驻守,就在剧组过年。
陈凤霞笑着调侃曹老板:“哎呀,你看这么快就享上女儿的福了,都去坐飞机了。”
曹老板直接啐了一口,脸上的笑意却掩不住:“甭提了,亏大了。这一来一回的机票多少钱?我过年不做生意要损失好几万的。她拍10部电影都挣不回头!”
陈凤霞故意板起脸:“那怎么能比。你现在去街上喊一声,说掏个几万块就能让自家孩子拍电影,我保准一堆人捧着钱出来。”
她原本以为想当明星的热潮是十几二十年后,满大街都是选秀人的时候才火爆的。结果重生回头一看,才不是那么回事呢。现在就一堆人想当明星了。
曹老板终于放弃了掩盖自己心中的得意,嘴上还故作谦虚:“她也就是能吃,导演也找不到这么能吃的姑娘,这才喊她去的。”
她还想再埋汰两句女儿,当爹的先不同意了:“哎哎哎,别废话了,你再啰嗦,飞机都赶不上了。”
陈凤霞赶紧挥手:“快走快走,虎年见!”
曹老板也哈哈大笑:“提前拜个早年啊,虎年大吉!”
送走了曹老板两口子,陈凤霞又瞧见杜招娣跟小英母女俩匆匆忙忙往外走。
看到陈凤霞,杜招娣先打招呼:“凤霞,年货买好了没有?什么时候回去呀?”
今年三哥三嫂留在江海过年。按照他们老家的习俗,新房过年时是一定要有人暖房的。
再说,去年他们一家三口已经跟老家爷娘彻底闹翻了。今年清明节的时候,安建军回家上坟,也跟老婆孩子单独进行的,压根就没踏进家门。
现在,他们也不想回家给老两口机会拿长辈的款。
有什么好回去的?讲心才是一家人,连心都不讲了,还有啥好说的?
留在江海挺好,过年时餐饮业的旺季。就这十几天的功夫,能抵得上平常两个月。
小英明年就上初中了。要是小升初考得不好,他们两口子还想再找找门路,给孩子安排个好学校呢。
可不得到处都要花钱。
他们打定了主意留在江海,陈凤霞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杜招娣的问题。
今年在哪儿过?这个问题她还真没想过。
腊月太忙,她忙着做生意,郑国强忙着上班。大女儿忙着上奥数课,就连小儿子都天天忙着跟小伙伴玩。一家人各司其职,个个都恨不得自己能分成两个人用。谁还有空想这些问题呀?
等回到家中,郑明明跑过来跟妈妈汇报:“邹鹏打电话来了,他跟教练爷爷已经下了火车,他妈过去接的他们。”
陈凤霞点头:“知道了,他妈打过我手机了。”
郑明明惊讶:“他妈妈也有手机了吗?天哪!那他妈妈也是老板哎。”
陈凤霞哭笑不得:“在深圳做生意,哪里能没大哥大。那边的二手大哥大也便宜。”
她说到这里时,突然间心中一动,对呀,为什么非要留在江海或者回老家过年呢?他们完全可以旅游过年啊。
重生之前,大女儿就提过好几次想要出去旅游过年。
尤其在她过了30岁,每次回老家都一堆人追着她要求她重视个人生活问题时,她就越发不愿意回家过年。
可惜他们一家四口却从来没实现过旅游过年。
现在是个好时机啊。深圳在南边,冬天应该也不冷。邹鹏他妈到现在都没穿棉袄。
深圳市典型的人口输入城市。过年的时候,大家都回家了。这会儿过去刚好可以安安静静看看这座城市。
陈凤霞越想越兴奋,扭过头来招呼儿女:“你们想不想去深圳玩?”
大女儿愣住了:“去深圳吗?那我们不去外公外婆家过年了?”
小儿子不明所以,一听要玩,就兴奋得不得了:“我要去!”
他话音刚落下,家里的电话就响了。
打过来的人是陈高氏,听见女儿的声音,她满怀期待地问:“凤霞,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啊?队里分了鱼,你大伯给我们杀了腌了晒了,已经能吃了。我给你拿出来了,过完年带到江海慢慢吃。别带东西回来了,我跟你阿爹都准备好了,你们带着嘴巴回来吃就行。明明在不?猪头膏冻好了,香肠晒好了,都是她喜欢吃的。”
说话的时候,陈高氏因为心情好,还笑出了声。
陈凤霞对着听筒,却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要回家过年吗?她想去深圳旅游过年啊。动不动就在电视报纸广播上看到听到这个名字,可她还没去过深圳呢。
平常也没空,等开过年来,她肯定要忙得脚不沾地。
陈凤霞清了清嗓子,下意识地想拒绝回家。
她知道自己这么做挺任性的。可她就是想任性,怎么样?有资本任性的时候,为什么不任性呢?
陈高氏不明所以,念完了外孙女儿爱吃的东西,又点了女婿的名字:“国强也是,跟他讲,我们在老家也住不了几天。他们县里发的东西,别多拎过来。你们自己留着慢慢吃。你大伯母家养的鸭子全杀了,腌的腊鸭。国强不是喜欢吃腊鸭煨藕汤吗?到时候你想啊,多拎几只回去。我怕到时候一忙起来,我就忘了。”
她现在看这个女婿是越看越满意,比她儿子陈文斌都细心。
要不是他一顿吼,儿子都想不起来要给家里请个钟点工帮忙做事。
哎,女婿都比这对儿女细心。
陈高氏这一通安排,成功地堵住了陈凤霞的嘴巴。后者到了喉咙口的话,又叫她给咽了回去。
她可以想象到电话那头的人兴高采烈的模样,她要是直接说不回去过年了,未免也太过绝情。
陈凤霞就嗯嗯啊啊了两句,只推说忙,最终也没给对方一个肯定的答案。
等挂了电话,她对上女儿满是疑惑的眼睛,瞬间也不晓得该如何为孩子答疑解惑。
这一年的时间,尤其是下半年两个孩子开学之后。她跟父母的关系可以说和缓了许多。父母平常也没少帮她接儿子。
好多次,郑国强结束加班过去接人的时候,小儿子都吃完了晚饭跟表妹玩得不亦乐乎。
甚至有时太晚了,他过去的时候,小的都已经躺在床上睡得四仰八叉。
而大女儿,也经常往上元线跑。有的时候他们几个孩子是去福利院做小小义工。有的时候,他们是一块儿跑去爬山野炊。
每回去了外公外婆家,老人都会笑呵呵的招待这些孩子,从来没给过冷脸。
她有什么好说的呢?只不过心中有根刺一直梗在那里,让她永远都没办法真正痛快。
陈凤霞回答不了女儿的疑问,就只好回书房盘算开过年来的计划。
动作要更迅速点,时代发展实在太快了,机会转瞬即逝。春风店现在生意看涨,就意味着江海的婚纱摄影市场还大有潜力可挖掘。
她摊开了地图,在上面选点。开过年来,她还得再开分店。
陈老板可以借着生意短暂地麻痹自己,让自己不要去想那些疙疙瘩瘩的事。
可是郑国强下班回家,主动跟她说起过年的事。她却不能不提阿妈的那通电话。
郑国强奇怪:“大年三十中午就可以走啊。放心啦,我们虽然讲初一才放假。可是大年三十过了上午都能走人,这是心照不宣的规矩。唉,可惜太忙了没学车,不然直接开车回去多方便。”
他一边说话还一边抓自己的头发,颇为懊恼的模样,“你说我那会儿天天在外头跑供销,怎么就想不起来学个车呢?”
要是以前,他是绝对不会提这个话题的。而且说了肯定要挨他老婆的白眼。
但是现在,陈凤霞却心不在焉:“我还想去深圳过年呢。”
对,就是去深圳。她还买了桃源居的房子,新房可不得暖房。就算不去深圳,那灯市口的房子还没过新年呢。
选择多了去,为什么要回老家?
郑国强莫名其妙:“你,你怎么啦?你又跟你阿妈吵架了?”
陈凤霞扭过头,心中一股气吐不出来,憋得难受:“没有。”
郑国强笑了,坐上床,伸手搂他老婆的肩膀,跟人说私房话:“你不会是还记恨着你阿妈去年过年的事吧?放心,我保护你。你阿妈要是再使唤你的话,我头一个跟她翻脸。”
陈凤霞板着脸:“不想回去,我就要去深圳过年。”
郑国强哭笑不得:“过完年再去深圳也行啊,你也不可能大年初一就开门做生意。咱们先回家过年,应该的。是非对错,恩恩怨怨,要看你怎么算。旁的一件不说,阿爹阿妈对咱们两个孩子没话说吧。再讲吧,你这样不给阿爹阿妈做脸,要人怎么讲你?你做生意的人,不晓得和气生财呀。到时候外头传的不好听,对你的生意就没影响?”
陈凤霞叫他一通好说歹说,可算是没再坚持,就头一扭:“随便你。”
说话的声音还气呼呼的。
郑国强愈发好笑,他老婆现在是越活越小了,跟个孩子一样。
他就拍拍老婆的肩膀,自作主张:“行啊,随便我,我就去打电话了啊。”
“你打什么电话?阿妈家又没电话。”
郑国强笑得愈发厉害:“看吧,你阿妈为了给你打个电话,还特地跑去大队部,多折腾啊。行了,我打个电话回去试试看。要是打不通的话,明天再打。”
就是不知道老两口会不会为了这件事,今晚又睡不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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