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凤霞赶紧交代想要跟过去的女儿留在家里照看弟弟, 跟丈夫一块儿拦出租车往锦绣家园奔去。
车子都行驶在苍茫的夜色下了,她看着窗外高且奇怪的天空,整个人还恍恍惚惚。
高桂芳怎么了?发疯了吗?高桂芳这样的人也会发疯?!
她以为高桂芳就是碰上天在头顶上塌了, 也会瞬间拉住旁边人先顶上。即使那人比她矮,她趴在地上, 爬也要趁着这时间差爬开。
这样的人居然也会发疯?
郑国强同样惊疑不定。他一直隐隐约约感觉小舅子夫妻俩会出事, 但他没想到先动手的人竟然会是高桂芳。
在外面有人,给陈文斌戴绿帽子的,可是高桂芳她自己。
陈文斌还没闹起来,她倒是先动刀子了, 还对小孩下手。
这人真是疯了。
出租车一路狂奔,直接开进了锦绣家园。
这里已经乱成了一团,呼啸的警笛声跟闪烁的红灯惊醒了整座小区。不少已经洗漱完毕准备休息的居民甚至连衣服鞋子都来不及换, 就穿着睡衣趿拉着拖鞋跑出来看动静。
陈凤霞随手抽出两张10块钱, 都顾不上要司机找零, 就跟丈夫匆匆忙忙下车往陈家所在的楼栋奔去。
他们刚跑到楼下,就听见了楼顶上传来的哭声。陈凤霞一开始还以为是呼啸的夜风,等抬起头, 才看到窗台边似乎有个身影在边哭边喊:“救命啊,嬢嬢, 救命!”
是陈敏佳。
不知道是不是连通客厅的房门已经被突破,她放弃了自己的卧室,跑到了阳台上,拼命朝楼下求救。
楼下乱糟糟的, 警察在大声喊:“钥匙,钥匙!”
他们的人已经在楼上了,可惜一时半会儿打不开防盗门。
陈文斌给家里头安了最新的防盗系统, 一般的开锁匠都没见过,更加不知道如何下手。
偏偏他们家对门的邻居今天家里也没人,警察想从隔壁的阳台下手都找不着机会。
陈凤霞也朝楼上喊:“佳佳,把钥匙丢下来。快点儿。”
陈敏佳已经吓懵了,大脑里头一片空白。别说是下面的叫喊声,就是怀中弟弟的哭声进了她的耳朵,都跟波涛拍岸一样,卷起的是千堆雪,白茫茫一片的干净。
她恍恍惚惚间,听到了嬢嬢的声音,整个人一抖,下意识地就掏口袋,摸出硬硬的冰凉物体,朝下面丢去,嘴里头大喊了一声:“嬢嬢——”
楼下发出一阵惊呼,所有人都低下头,寻找被抛下来的钥匙。
陈凤霞跟郑国强同样低着头,借着周围热心邻居拿过来的手电筒的灯光,仔仔细细地寻找钥匙。
她瞧见草丛中亮光一闪,心中顿时大喜过望,那应该是钥匙。
还没有等她走过去,旁边就响起了人说话的声音:“姐,你干什么?你们还真跟着她发疯呢。随她去,这人好作妖。”
陈凤霞抬起头,认出陈文斌的脸,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作妖发疯,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状况了。还死在这里干什么?赶紧上去!”
陈文斌莫名其妙,一肚子火,倒不是对着陈凤霞,而是因为高桂芳。
今天他正忙着招待验收方那群老爷,大哥大就响个不停。
一开始他以为是高桂芳又发神经,索性不接,后来还是验收的人开玩笑,说他家夫人过来查岗了,他才哈哈笑着接了电话。
结果刚按下通话键,他就听到了外甥女儿惊慌失措的声音:“舅舅,出事了,舅妈要杀陈敏佳跟小弟。”
陈文斌当时气就不打一处来,感觉高桂芳还有完没完。跟自己闹也就算了,干嘛还跑到孩子面前胡说八道?真的是够了。
他压着一肚子的火,开车回来。再瞧见小区里这闹腾腾的场景,更是火冒三丈。
烦死了!高桂芳当是唱大戏呢,也不嫌丢人。
陈凤霞推着陈文斌往楼上去,嘴里头催促着:“快点快点,高桂芳手里有刀。”
6楼陈家门口站着两个警察,一边敲门一边劝:“不要冲动啊,先开门,有话好好说。”
然而门里的人怎么可能理睬他们,里头静悄悄的,只有一声声刀砍在木头上发出的声音。
陈文斌这才意识到不对劲,赶紧摸出钥匙开家门。结果他一紧张,手上一滑,钥匙先掉地上了。他蹲下身找的时候,楼道里头的感应灯偏偏刚好灭了。他手一挥,钥匙居然滚到了楼梯下。
那一瞬间,陈凤霞真想抬起脚踢在他屁股上,直接将人踹下楼去拉倒算了。
好在声控灯亮起来也快,陈文斌还是顺利地捡回了钥匙,打开了自家的门。
开完防盗门再开里面的门时,大家就听到了陈敏佳的尖叫声:“妈,妈,不要——”
众人都是心中一慌,就连原本不当回事的陈文斌也推开门就往里头冲。
屋里的灯开着,昏黄的灯光下,一路的凌乱血迹。
陈敏佳的卧室门虚掩着,门锁歪向一边,显然是被硬生生砸开的。
陈文斌推开房门再往里去,这回阳台上的场景已经一览无遗。
高桂芳手上抓着刀,不是水果刀,而是厨房的菜刀,直接堵在两个孩子前面。
陈敏佳已经被逼到了角落里,从陈凤霞的方向看不到孩子的身影,就听见侄女儿哀求的哭泣:“妈,不要——”
警察努力想让高桂芳的情绪平静下来:“你别冲动,你丈夫已经回来了。有话好好说,夫妻哪有隔夜仇?”
高桂芳却像是没有听到一样,眼睛直勾勾的,嘴里头还嘟囔着:“妈带你们走。”
陈文斌又压不住心里的火,直接骂了起来:“高桂芳你够了吗?你闹什么呀?赶紧把刀放下,大晚上的你闹什么闹!”
郑国强听不下去了,厉声呵斥了一句:“陈文斌!”
陈凤霞也狠狠瞪了他一眼,这人还嫌事情不够糟糕,想火上浇油吗?
陈文斌这才拉着脸,心不甘情不愿一般讲和:“行了行了,等过年就带他回家上族谱。闹什么啊你?快点把刀放下。”
高桂芳依然没有反应,既没有放下刀,也没有让孩子离开的意思。
陈凤霞瞬间怀疑她要么是鬼上身,要么是被魇住了,压根就听不到别人说话,不然怎么能完全无动于衷呢?
陈文斌絮絮叨叨说了半天,没得到回应,耐心已经告罄,又要开始发火。
陈凤霞一巴掌将他拍到了旁边,不会说话就闭嘴,没人当他是哑巴。
她试着同高桂芳沟通:“桂芳啊,你别急。都是陈文斌不对,我们都晓得,阿爹阿妈心里也有数。你放心,姐姐跟你保证,我们肯定好好教训他。”
说话的时候,她还狠狠在陈文斌的背上抽了两下,“我们替你打他教训他,给你出气!这家伙不像话!”
她劳动妇女的手,下手极重。
陈文斌被她揍的直接跳了起来,“嗷”的一声。陈凤霞这是在趁机报复他吧?
大概是这一声惨叫取悦了高桂芳,她终于有了反应,但这反应仅仅是微微扭头看了眼。然后她又嘟囔着:“姐姐你不懂,我带孩子走,是为他们好。佳佳不要怕,妈妈带你走。”
陈凤霞急了,立刻大喊:“桂芳啊,你自己问问佳佳,她想不想跟你走?什么事情都能商量,咱们当妈妈的,不能替孩子做决定。”
陈敏佳的嗓子都已经哭哑了,求生的本能让她不停地重复:“妈妈不要,我不要死,妈妈你别这样……呜呜……”
高桂芳嘴里头又开始重复:“佳佳没事的,很快就好了。”
说着,她伸手试图扯被女儿抱着的儿子。
已经在旁边观察了半天的警察终于抓到了机会,从窗户拿着拖把倒过去,直接打在她的胳膊上。
高桂芳一时吃痛,手一松,抓着的菜刀“啪”的掉在了地上。
待在房门口接应的警察立刻冲上前,一把摁住了她。
然而没等警察采取进一步手段控制她,她就头一歪,倒在了地上,晕了过去。
陈文斌忍无可忍,破口大骂:“你就装死吧,还有完没完?”
120的医生已经抬着担架上来了,见状先骂陈文斌:“你眼睛没长啊?出了这么多血你看不到啊?”
直到此刻,陈凤霞等人才注意到高桂芳的睡裤上全是血,原来刚才大家看到的血迹是她流下的。
医生赶紧上前给她做包扎止血,高桂芳的腿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划开了个大口子,到现在出血都没停止。
现场兵荒马乱,医生抬着受伤的妈妈下楼梯。
陈凤霞和郑国强也陪着两个孩子一起上救护车。他们同样需要去医院做检查,还不知道有没有受伤。
陈敏佳是整个人呆滞的。护士想要从他手上接过已经哭哑嗓子的弟弟时,她像受到攻击的小兽一样发出悲鸣,声音又尖又细:“不要!妈妈不要!”
陈凤霞赶紧从后面搂住她,轻声安慰:“佳佳不怕,嬢嬢来了,是嬢嬢。”
陈敏佳绷紧的身体忽而松弛,然后她手一抖,大声哭了起来:“嬢嬢,救命——”
救护车一路开向医院。
车子停下时,陈凤霞抱着陈敏佳下的车。因为这个丫头浑身瘫软,连动的力气都没有了。直到进了急救中心,高桂芳被推去抢救的时候,陈敏佳还一直抖个不停。
陈文斌也像是懵了,嘴里嘟囔着:“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陈凤霞的火气完全压不住,厉声骂道:“这要问你自己!”
结果她嗓门一起来,陈敏佳又是浑身一个哆嗦。
陈凤霞拍着侄女儿的背安抚道:“没事没事,佳佳,都没事了。”
郑国强就皱着眉头喊陈文斌:“快点去交费吧,看这样子说不定得手术呢。”
抢救室的门开了,里头走出的白大褂声音匆忙,直接拿了张单子喊:“谁是高桂芳的家属?先去交5000块钱,你老婆得开刀啊。”
原本靠着嬢嬢打哆嗦的陈敏佳这会儿突然间反应过来,猛的站起身,嘴里头喊着:“妈妈,妈妈,我妈妈怎么了?”
陈文斌正脸拉得老长,又被女儿在耳朵边上这么跟打鸣一般的吵着,立刻没好气道:“怎么了?你妈要杀了你们。”
陈敏佳身体一抖,嘴里头又开始喊救命:“妈妈,不要杀我,妈妈不要。”
这回不用陈凤霞动手,一向好脾气的郑国强都直接将陈文斌推了个踉跄:“你疯了你?你到底还想不想过日子?”
陈文斌才委屈呢,到底哪个发疯哪个不要过日子。明明是高桂芳在作妖好不好?
那边儿科大夫也在喊人:“谁是陈兴羽的父母,小孩要留院观察,知道吧?”
陈文斌赶紧过去拿第二张住院单。
他一走,可算是天下太平了。
只有陈敏佳还在不停地重复:“妈妈要杀我跟弟弟。”
她的嗓子早就哑了,现在说话就跟砂纸磨着玻璃一样。
陈凤霞安慰她道:“不是的,你妈只是……”
一时间,她也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她到现在都没搞清楚高桂芳为什么会突然间变成这样。
抢救室的门开了,一位上了年纪的护士戴着两个面孔稚嫩的小护士出来,嘴里念叨着:“怎么回事?应该是产后抑郁。”
跟着她的一位小护士发出惊呼:“她疯了啊?”
年纪大的护士立刻拉下脸:“不要这样说,产后抑郁跟发疯是两回事。当妈的也不想这样,所有人都有可能会生病。”
另外一位小护士就疑惑:“可我记得精神卫生学上说了抑郁症的人会自杀,但不会杀别人啊。这个女的好像要杀了她两个小孩呢。”
她们刚才听到老师说时,都感觉毛骨悚然。
老护士叹了口气,唏嘘不已:“这叫扩大性自杀,在产后抑郁患者里不少见。当妈的自己想走了,怕留下孩子没人照应会遭罪,所以就会先杀了孩子,然后再自己自杀。”
陈敏佳身体一抖,突然间喊了起来:“我妈不会死,妈——”
老护士这才意识到家属居然在门口,赶紧尴尬地带着自己的学生走了。
陈凤霞抱住了侄女儿,不停地安慰:“没事的,已经没事了,佳佳别怕。”
抢救室里又出来一位穿白大褂的医生,看到陈敏佳时,颇为惊讶:“哎,你怎么没去做检查啊?”
说话时,他又转身进去,拿出张单子在上头勾画了几笔,塞给陈凤霞,“赶紧带小孩去拍个片子,别胳膊骨折了,你们大人都不知道。”
陈凤霞赶紧点头答应,准备带陈敏佳去做检查。
然而陈敏佳却不肯走,就盯着抢救室看,眼泪不停地往下掉:“妈妈生病了,我不知道。妈妈不想的。”
对,医生说了,妈妈是生病了才变成这样的。妈妈肯定很难受,这么长时间,妈妈肯定特别难受。所以她才没去看妹妹,所以她才会想杀了自己跟弟弟。
陈敏佳自责不已:“我不知道啊,我还跟妈妈吵架,妈妈都生病了,我还怪她。”
陈凤霞看着泪流满面的姑娘,不停地安慰道:“别这样,佳佳,你做的很好。你救了你妹妹又救了你弟弟,你现在还救了你妈。你妈肯定不会怪你的,她只会为你骄傲。你太棒了,佳佳,你是个特别棒的姑娘。”
她的话音刚落下,抢救室的门开了,一群人推着担架床往外面走。
陈敏佳立刻冲上去,大声喊着:“妈妈,妈妈——”
灯光下,担架床上的人眼睛闭着,脸色蜡黄,也不晓得是灯光的效果,还是她脸色就是这样。
护士过来拉她:“让开让开,你妈妈得手术。”
陈凤霞赶紧抱住陈敏佳,劝阻道:“好了,佳佳,听话。你再过去的话会打扰到医生的,医生在给你妈妈看病。走吧,嬢嬢带你去做检查。不然你妈看到你骨折了,会更担心的。”
陈敏佳这才松开死死扒着担架床的手,哭着又喊了一句:“妈妈——”
高桂芳被推走了,郑国强也交完钱回来了。夫妻俩带着陈敏佳去拍片子。
陈敏佳被医生带进去拍片的时候,陈凤霞坐在等候椅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郑国强坐在妻子身旁,下意识问了一句:“高桂芳真产后抑郁了?”
这个名词是他第二次听说。
头一回,他还在上元县公安局那会儿,有个女的抱着小孩跳楼自杀。出警的同事回来让他帮忙写结案报告的时候,给他的资料里头就提到了产后抑郁。
不过那个女的本来个性就软弱,一直都是家里的受气包。生完小孩之后,丈夫不仅不管她,还动不动就喝酒打她。
听说这个丈夫人渣到还想把小孩卖掉换酒喝。
她这样的,想不开,抱着小孩跳楼自杀,好像也说得过去。
可是高桂芳不是这种个性的人啊。妻子的这位娘家弟媳妇向来厉害的很,就没有吃亏的时候。
陈凤霞也百思不得其解。
她重生前看过新闻里说产后抑郁,可无论如何,她都没办法将这个词跟高桂芳扯上关系。
刚才那位应该是给学生带教的老护士又绕到了影像科,在给学生做介绍:“这边就是拍片子的地方。”
陈凤霞立刻站起身,满脸认真地问她:“护士老师,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为什么会产后抑郁啊?她平常不是那种像林黛玉一样的人。”
老护士看见她,先是有些尴尬,听到问题之后就摇头,认真道:“这是没办法的事,跟她平常是什么个性没关系。所有妈妈都可能得这个病。你应该理解,当妈是件不容易的事,非常辛苦。你们所要做的就是安慰她支持她,不要再指责她这做的不好,那做的不好。还有就是看心理医生,千万不能讳疾忌医。不然情况越来越严重,到后面她更加没办法控制自己。”
陈凤霞重复了一句:“谁都有可能得这个病?”
老护士点头:“是啊,当妈特别不容易。”
陈凤霞在心中叹了口气,原来像高桂芳这样厉害的人,也没办法幸免吗?
上辈子她倒是没听说过高桂芳得这个病。
不过上辈子,陈文斌好像也没有在她面前头抬得这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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