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的中秋节还不是法定节假日, 刚好又碰上礼拜二,就更别指望还有多余的时间布置派对啦。
但是这些难不倒精力旺盛的小学生们。
他们利用从开学到中秋节半个月时间的所有劳技课跟活动课充分准备。节前最后一个周末,整片小区的孩子们集体出动, 又是搭建舞台,又是准备展板, 在上头涂得花花绿绿。
他们还借来了乐器, 躲着大人偷偷排练。
陈凤霞想看一眼这群孩子都在折腾些啥时,立刻被尖叫的小学生们推出去了。
不能看,看了就没有惊喜啦。
陈老板只得按捺下蠢蠢欲动的好奇心,老老实实地翻看自己刚从夜大领回来的教材。
没错, 几番想要静下心来学习,却又因为手头一堆事抽不出身来的陈老板终于下定了决心,也给自己在夜大报了名, 花钱买了一堆书。
什么《客户服务管理》、《中小企业战略管理》、《销售业务管理》《人力资源管理开发与管理》等等, 堆成了一座小山。有的是有书号的正规书籍, 有的则是油印装订成册的讲义,还散发着油墨的香气。
这些都是专业课的教材,除此之外, 她还得学诸如英语、数学、计算机应用这些公共基础课程以及会计学、管理心理学之类的专业基础课。林林总总,合计二十多门课程, 总共一千五百多个学时,历时三年的夜校充电计划就这样摆上了案头。
郑国强看到老婆拿回家的书,吓了一跳,完全理解不能:“你干嘛不学一门再买一门, 一下子买这么多书,你也不嫌搬来搬去累得慌。”
陈凤霞实话实说:“我不是怕自己打退堂鼓嘛。这我花钱买了,我总不会浪费掉。”
郑国强翻她桌上的书看, 翻一本就叹口气:“英语,我有,数学,我也有。数学我都考完了,书就放在家里,你没注意看?还有这个会计学,哎,跟我的一模一样哦。”
陈凤霞惊讶地瞪大眼睛,下意识地否认:“不能吧,我这专业叫企业管理,你在上元党校念的是会计学专业啊。”
结果两口子把各自的课程表拿出来一对照,顿时感觉我嘞个去,课程的重合率高达七成。最绝的是他们还有两门课的老师是同一个人。也不晓得到底哪头是他兼的职。
陈老板顿时心痛得无法呼吸,早知道这样她能省下多少本书钱啊。
而且郑国强经常出差、开会或者下乡,他缺课不少,好多时候都得依靠同学的笔记补课。这课堂实际上他就浪费了,自己完全可以过去占用他的名额上课,连学费都省了。
郑国强服了他老婆:“照你这么说,到时候毕业考试到底谁去考呢?咱们毕业证是不是还共用一张?文凭上贴谁的照片啊?”
陈凤霞完全无所谓:“这知识是学给自己的,文凭什么的都是虚头。你看人家比尔·盖茨都世界首富了,不也还没拿到大学的毕业证书嚒。”
郑国强横了她一眼,直接驳斥她的歪理邪说:“嗯,到时候明明跟小骁填家长资料,周围同学都是大学生研究生,就他们爹妈是中学生。你觉得,有没有脸?”
陈老板刚要表示自己的孩子都内心强大,完全不care这点小事,忽而又疑惑,上辈子,儿女是不是真不在意?
明明跟小骁长大以后谈及他们这对父母,时常挂在嘴边的话是“爸爸妈妈已经极尽所能给我们最好的”,这到底是发自内心的欣喜还是经受过诸多出身限制带来的挫折后经过理性思考,跟自己的人生达成的和解呢?
郑国强不知道他老婆已经神游天外到如此深沉的问题上了,还以为她是被自己说服了,就立刻强调:“既然书都买回来了,你可得好好学。这三年学费不便宜吧,好像还没人给你报销。”
陈凤霞瞪眼睛:“谁说不报销的?幸福到家跟梦巴黎的职工学出来了都报销学费,我不是公司的人嚒,凭什么不报销啊。”
郑国强乐了:“嘿,公司不是你的吗?你自己给自己报销啊。”
陈凤霞一本正经:“郑国强同志我要纠正你的错误观念。我跟公司是不同的,就好像国营厂的厂长不等同于整个厂子,我这个私人老板也要分成自然人跟法人的身份。”
郑国强赶紧喊停,就催促他老婆:“快点吧,太阳下山了,你没听外面孩子在试话筒吗?”
陈凤霞赶紧顺坡滚驴,还不忘强调一句:“我这夜大是学着当老板的,跟你当会计不是一回事。”
其实要是郑国强再追着问几句,她就肯定得露馅了。因为现在上的都是基础课,英语、计算机跟数学什么的,再专业的内容,她都没碰上呢。
好在一家之主不知道是高估了他老婆的能耐还是给她留面子,没有刨根问底的意思,就帮忙搬折叠桌椅出去,好方便大家坐。
小区的小广场忙成一团。
因为最早兜售顺序问题,灯市口这边以四年级小学生家庭为主,所以郑明明就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中秋节晚会的总指挥,连年纪比她大的学生也被她安排得团团转。
瞧见爸爸把桌子端出来了,她立刻喊小英姐姐:“把水果都摆上桌吧,枣子、葡萄跟秋白梨洗干净开水烫一下,哈密瓜切好了先拿盖子盖上,别沾灰。还有毛栗子和石榴,可以端出来了。”
曹腊梅正出发要去夜市开大排档,看到她忙得跟个陀螺似的,故意逗她:“哎哟,明明,你就让大家吃一肚子瓜果啊。这个可不顶饱。”
郑明明胸有成竹:“您就放心吧,肯定不会让大家饿肚子。”
跟在姐姐脚边跑来跑去的小郑骁立刻大声附和:“有肉肉!”
曹腊梅最喜欢白白胖胖的小孩子,立刻作势要咬他的胖脸蛋:“啊呜,吃掉一大口肉肉。”
结果小胖子立刻戏精上身,捂着小胖脸强调:“我的肉肉不好吃,我的肉肉是酸的。”
曹老板笑得差点儿没摔倒在地上。
陈文斌带着父母跟小女儿过来凑热闹。闻声,他放下小丫头,伸手捞起外甥,笑着拿鼻子蹭他,还用力吸了两下,煞有介事道:“哎哟,不仅是酸的,而且还有臭味。完蛋了,这是馊了,得赶紧倒掉。”
郑骁吓得哇哇乱叫,一叠声地强调:“我不臭,我香喷喷。”
周围的大人们都笑得前俯后仰,曹腊梅更是一个劲儿拍大腿。就一个还听不懂大人话的蔚蔚懵懵懂懂,附和了句:“香的。”
说着,她把自己的胳膊放在鼻子底下,抽了抽,又强调一遍:“香的。”
好不容易止住笑的曹老板又笑到浑身发抖。还是她丈夫催促她:“曹腊梅,你今晚到底做不做生意啊?”
逢年过节夜市生意更好,因为学生还有单身男女都习惯在外面吃东西啊。这碰上大过节的,可不得给自己弄点儿好的。
曹老板这才慌慌张张告辞,临走前,她还不忘叮嘱一句女儿:“好好背歌词啊,别忘了。”
陈敏佳急得跺脚:“哎呀,王月荣,你怎么可以提前泄露节目,这下子都不惊喜了。”
王月荣委屈:“我嗓门大嘛,我要藏在被子底下练歌我又热得吃不消。我妈怎么可能不知道啊。”
邹鹏倒是无所谓:“反正她妈妈要做生意,不过来看节目,没关系的。”
结果郑明明跟吴若兰还有陈敏佳异口同声:“她妈妈知道了,就代表整个小区的人都知道了。”
就连他们小区刚成立的物业要有什么通知,都是第一时间告诉曹老板。然后大家基本不用担心,她肯定有办法将消息扩散到家家户户。
人形喇叭之名可不是虚的。
王月荣强行替自己妈妈挽尊:“才不会呢,我妈答应我了,这回绝对不跟外面透露半个字。不信,我问问给你们看,阿姨,你知道我们四人小合唱《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吗?”
陈凤霞默默地看了眼满脸着急的小学生,认真地强调:“我不知道。”
陈敏佳捂着眼睛哀嚎:“现在嬢嬢也知道了。”
陈凤霞赶紧安慰惊觉自己犯下大错的小姑娘:“没事,阿姨都没听过这首歌,其他人也都不知道。”
郑明明默默地看了眼妈妈,感觉妈妈的谎言好拙劣啊。
今年夏天江海电视台又放《我和春天有个约会》啦,梦巴黎大厅的电视机天天放。大家都在讨论剧情,妈妈会没听过这首歌才怪。
只是身为整场晚会的总导演,郑明明还有很多工作要做,也就顾不上再吐槽,便跑去招呼主持人对台词了。
郑国强也赶紧去给女儿打下手,帮忙调整观众席位的距离。
陈凤霞转过头看自来熟啃梨子的陈文斌,忍不住冒了句:“你怎么跑过来了?”
陈文斌感觉他姐问了个傻问题:“你不废话嘛,阿爹阿妈在这边,佳佳跟蔚蔚也都在这里,我不上这儿我上哪儿?”
这话的前后逻辑是混乱的。准确点儿讲,一开始只有陈敏佳参与灯市口的中秋晚会。
她虽然不住在这里,但因为跟表妹的同学混得极熟,所以就顺理成章地成了编外成员。小伙伴们要办中秋晚会,她当然要义不容辞地参与进来啦。
至于阿爹阿妈还有蔚蔚,这不都是陈文斌刚刚带过来的嚒。
陈老板不得不戳破他的逻辑漏洞:“你好像不住在灯市口,你家小区名叫锦绣家园。”
陈文斌突然间满脸严肃,煞有介事地冒出句不晓得从哪儿看来的酸句:“吾心安处即家。”
说着,他又笑嘻嘻地冲上舞台,积极主动地帮忙调试起话筒来。
陈凤霞摇摇头,自己也转过身给小孩子洗水果端上桌去了。
秋夜凉的早,加上天黑后蚊子多,所以灯市口小区的中秋晚会的晚准确点儿讲是傍晚。
太阳落山了,天边蒙上了薄薄的暮霭时,穿着从方主任边借来的小西装跟小礼裙的小主持人就宣布:“灯市口小区首届中秋联欢晚会暨感恩父母答谢会正式开始。”
刚刚坐下来嗑瓜子吃水果的大人们吃了一惊,就连陈凤霞都没料到这文艺晚会还多了个名头。
所有的小孩都跑上了舞台,包括两岁多的小郑骁以及话说不周全的蔚蔚,站在哥哥姐姐的前方,跟着鞠躬道谢:“谢谢爸爸妈妈叔叔阿姨哥哥姐姐,为我们创造了美好的家园,让我们可以在这样舒适的环境下幸福生活。”
小赵跟余佳怡都惊得捂住了嘴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局外人都这样了,何况台下的老父亲老母亲们。有感情丰富者诸如陈凤霞,莫名其妙就红了眼眶。
还有性格复杂像陈文斌,居然还骂了句艹,嘴里头嘀嘀咕咕:“这帮小崽子。”
怎么样啊,专门戳爹妈的心窝子呗。
郑国强感觉自己的一颗心都化了,上次他陪领导去庙里烧香,算命的没说错,他这辈子儿女福分果然深厚。
小主持人讲起了串场词:“下面请欣赏手语歌舞表演《感恩的心》。”
这其实是他们六一儿童节在学校表演过的节目,不过爸爸妈妈们还没看过,拿到这里开场也很棒啊。
当然棒啦,台下的爹妈已经交头接耳地打听,这到底是谁的主意。这个脑袋瓜子哟。
陈凤霞就骄傲地挺起胸膛,还能是谁,就算不是她家姑娘,也是这位总导演拍板定下来的啊。
看看,效果多好。
就连暑假出去玩了一圈刚刚回家就被小孩子们请过来的李教练都直点头,表示自己的赞许。
台上的歌舞表演结束了,换上了两个小男生。
邹鹏跟陈志强套着长袍马褂,上台说相声。他们说的也不是什么新段子,而是不少人都听过的传统老戏《报菜名》。可是因为衣服太大,两个小孩撑不起来,所以甫一上台,台下的观众就就被他们的滑稽模样逗得前俯后仰。
胡月仙一边笑一边摇头:“也不稍微改下衣服,拿个夹子夹一下也好啊。”
旁边响起个细细的声音:“他们故意不改的,明明说这样效果更好。”
陈凤霞顺着声音看过去,小敏吓得立刻起身:“我再拿点瓜子去吧。”
陈老板看着她跟受惊的兔子似的蹿出老远,不由得摸了把自己的脸,疑惑得紧:“我看上去跟阎罗王一样吗?这丫头至于这么怕我啊。”
冯丹妮笑道:“这说明你菩萨相,不怒而威。”
陈凤霞顿时怀疑她说的菩萨像不是好像,菩萨可是千变万化的。
台上的相声掀起了小高.潮,台下的家长们一个劲儿鼓掌叫好。陈凤霞也跟着拍起巴掌,就冲着两个孩子在大家笑翻了时还能绷住脸,一本正经地说下去,他们就值得热烈的掌声。
她拍得两只手掌心都火辣辣,赶紧起身拿了片哈密瓜放在嘴里润润喉咙。
小郑骁急死了,伸手扯妈妈:“我也要吃瓜。”
陈凤霞被戳中了笑点,笑得浑身直抖。她立刻拿了片小的给儿子抓着,让他慢慢啃。
结果小东西抓着哈密瓜就跑到旁边找小妹妹去了。整个小区里,三岁以下的孩子就他们两个。他不跟妹妹玩跟谁玩呢。
陈凤霞看着拿手绢给小胖子擦口水的阿妈,轻轻地吐出口气。
郑国强就在旁边笑:“挺好的。”
也不晓得他到底说什么挺好。
后头响起了个幽幽的声音:“是啊,你们一家人都好,就我成了多余碍眼的了。”
陈凤霞叫这冷不丁的一声吓了一惊,心脏差点儿蹿出了嗓子眼。
她惊魂不定地回头看,瞧见眉眼郁郁的女人时,不由瞪大眼睛:“桂芳,你怎么这样了?”
短短几个月的功夫不见,原本可以用光鲜明艳来形容的高桂芳怎么瞧着浑身上下一点儿活泛劲儿都没有。瘦也没多瘦,起码距离骷髅还有好几个阶段要走。只是她身上掉的不是肉,而是股劲。
真要说起来,高桂芳也就是股劲最吸引人,看着她就感觉她会来事。
现在,这人失去了这股劲,瞧着就有点游魂的意思了。
高桂芳像是没有听到大姑姐的问题,还是双眼直勾勾的模样,声音轻飘飘的:“你们都是好人,就我一个人是坏人。”
胡月仙跟冯丹妮对视一眼,感觉不该掺和别人的家务事。两人借口拿点心出来分给大家吃,赶紧离开了是非之地。
陈凤霞没办法躲啊,来者皆是客。她总不好真把弟媳妇晾在这里不管。她就头痛一件事,高桂芳来就来呗,为什么放着丈夫跟公婆不去搭话,一眼就相中她这位大姑姐呢。
高桂芳还在叹气,间或响起一声苦笑:“对,是我狠心,我是坏人,你们都是好人。”
陈凤霞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就只好打哈哈,招呼她:“桂芳,快看,佳佳她们上台唱歌了。”
四个小姑娘换上了红黄蓝白四色,绑上了电视上的同款发型,开始唱《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有的是没金钱呀,有的是没感情。无钱有感情,穷唷穷开心。有钱没感情呀,富唷富伤心。难得有钱又有情……”
高桂芳就幽幽地叹出一句:“姐姐,你老实告诉我,陈文斌是不是在外头有人了?”
陈凤霞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跟旁边闷声不吭的丈夫对视一眼。
这感觉高桂芳似乎模糊了焦点。他们夫妻俩要说在外面有人,也是高桂芳打响的头一炮啊。
陈凤霞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我把他喊过来,你俩慢慢谈。你们才是两口子,你们的事情我不插手。”
真是的,好不赖赖跑到这里来,白耽误她给她家宝贝儿打call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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