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伴的手指划过鳞片,动作轻柔细致,刮去鳞片上沾染的漆黑污秽。
清洁鳞片的感觉很舒服。原本很爱干净,每天都有专人清洁鳞片的蟒灵自从进入大天坑后就再没功夫管过自己的鳞片。这种感觉舒服到蟒灵昏昏欲睡。等它骤然惊醒的时候,身上已经没了伙伴的重量。浓重的血腥味从前面传来,又一轮的祭祀结束了。
蟒灵勉强拖着沉重的身躯爬了过去,像条狗般勤勤恳恳捡起飞散到四处的骨头,叼回肉块肉沫,用头将它们顶到一起,每一次蟒灵都是这样做的,接下来就是等这些碎骨肉重新粘合到一起。这个过程很快,但是这次蟒灵撑不住了,它昏迷过去,残缺身躯将肉泥骨渣们环在中间。
从重伤之后,它就未曾在祭台上停留过。那些怪物虽然目标不是它,但凶残暴虐的本性却会让它们攻击祭台上的一切生物。蟒灵不能再受伤了,它会死的。但蟒灵却没有力气离开了。它陷入黑沉的昏迷,再感知不到外面的任何情况,就算被怪物活生生撕碎,它也无力再作反抗。
……
蟒灵是在野兽满是血腥味的呼吸中醒来的。血飞溅到它的身上,身体被拱动起伏,伙伴的重量压在它身上。气息微弱,不再动弹。
这是怎么了?
蟒灵的意识很迟钝,它勉强吐信碰了碰伙伴的脸颊,分叉的舌尖舔到咸腥液体。是血的味道,是蟒灵经常在自己嘴里尝到的,伙伴的血味。
又一场祭祀开始了吗。
为什么它没有发现……明明如果伙伴痛苦□□的话,它会立刻发现的。
蟒灵不明白,它下意识翻转身体,想像过去一样把伙伴护在身下,但它做不到。身体太沉重了,沉重到不像它自己的。伙伴的重量,那些野兽的重量,全都压在蟒灵的身上,它本身就重伤未愈,这些重量压的蟒灵动弹不得,连尾尖也无法摆动。
尤其是伙伴的手正紧紧抓着它的身体,似乎是想用自己瘦小的身躯挡住野兽的獠牙,不让它们再伤到蟒灵一般。
是血。
动弹不得的蟒灵只能用蛇信安慰般碰触伙伴冰冷脸颊,就像它曾经做过的那样。那头庞大凶残的野兽靠了过来,血盆大口咬下了伙伴的头,却并不完整。血从断口处喷涌而出,温热的血液溅到蟒灵迟钝的蛇信上。它这才意识到什么,蛇信迟疑点点,碰触到伙伴还残存的下颌。他咬在自己的胳膊上,深可见骨,就算扯掉头颅也无法分离。
这样就算再痛,他也不会痛苦到喊出声来。
蟒灵也不会被他的声音惊醒,不要命般盲目守护,受到更多的伤。
“宗师会回来的。”
恍惚间,蟒灵记得他们刚到这里,还没经过几次祭祀的时候,伙伴总会在身体恢复一部分,又没有全好,不会被再拖去进行祭祀的时候独自呢喃,仿佛这句话是他能撑下去的希望。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伙伴不再说这句话了。他变得很沉默,和石头一样。蟒灵能感到他的身体仍是温热的,但伙伴却像在慢慢变成石头。不动,不说,和石头没什么两样。偶尔他无神的眼会望向蟒灵,总是好不了的喉咙声音嘶哑,话语缓慢,吐字不清,像是刚学会说话的孩子。
“不要死,魁扎尔,你不要死。”
他说的最多的,就是这句话。
蟒灵忽然不想死了。
它想活着。
就像在最寒冷的冬天时,蛇们会一起冬眠,抵御寒冬。而独自一蛇的就算提前挖好了洞,也有很多熬不过去,冻死在冬天里。它和伙伴就像两条蛇,如果它死了的话,幼崽也不可能熬过去的。
蟒灵伤的太重了,也饿了太久了。再强的自愈能力也需要食物的补充,需要休息,需要太阳。但这里什么也没有。蟒灵想要活下去的话,只能吸收这里肮脏的能量。
它的鳞片开始腐烂,肌肉化作浓浆,动作时能看到白森森的骨头。它的头骨深深凹陷下去,恶心的触须如鲶鱼须子般从它眼窝中延伸出来,两团暗红色的火成了它新的眼睛。
蟒灵终于又能看到了,它看向伙伴,并不觉得皮肤撕裂,正生长的红肉肌腱与眼球裸露在外的幼崽丑陋。因为蟒灵从幼崽的眼珠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它变得比幼崽更丑陋。
但起码它活下来了,又能为年幼的伙伴而战了。蟒灵感觉自己充满了力量,就像全胜时期那么好。它甚至能朦胧感觉到如果再继续吸收这里的能量,它能变得超乎寻常的强大,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强。只要能变强,能继续守护伙伴,那变得丑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幼崽哭了,咸咸的水从他还没长好的眼窝里流下来。蟒灵舔了舔他的脸颊,却发现刚长出的皮肉上有几块腐烂的黑色斑点,被它一舔就软烂化脓,和它的身体一样。紧接着蟒灵又在伙伴的身上发现了更多腐烂的斑点。
这是怎么了?
蟒灵不敢再舔了,甚至不敢再接近伙伴,怕那种腐朽恶臭的气味染到他的身上。伙伴却并不在意,还是像以往那般靠在蟒灵的身上,不嫌弃那些浓浆弄脏了自己的血肉。他总是走神,一次祭祀和又一次祭祀的间隔里一声都不吭,目光放空,呆呆望向头顶。隔一段时间蟒灵都会用尾尖动动他,生怕伙伴变成石头。
直到有一天,总是沉默寡言的伙伴忽然对它道:
“魁扎尔,听我说,我得送你出去。”
为什么?我变强了啊。
“我得守在这里,你要出去,不能再……异变下去了。”
什么是异变?
蟒灵不明白。它能隐约从灵魂契约上感受到伙伴对那些肮脏力量的抵触厌恶。如果伙伴讨厌的话,它不吸收就好了,反正现在这样也不会死了。
蟒灵不想和伙伴分开,他还那么小,照顾不好自己的。
“你知道的,魁扎尔,宗师和我玩的游戏,叫贪吃蛇,你记不记得。”
它记得的,虽然蟒灵忘了很多事,但这个蟒灵记得很清楚。因为伙伴说过,那个小铁盒里来回动的黑蛇和它一样。哪里一样了?看在伙伴的面子上,蟒灵曾屈尊降贵和那条线般细的小蛇嘶嘶打招呼,但对方完全不理睬,一看就是条傻蛇。
但伙伴曾笑着说,就是因为想到了它,所以他才会尝试去学着玩那个游戏,才会见识到原来部落外面,还有这么大的广阔天地。
没有土壤,没有树木藤蔓,没有鲜活的猎物,蟒灵不明白外面有哪里好。
既然幼崽喜欢,那肯定也有不错的地方。它宽容大度,不至于和一条不能离开小铁盒的傻黑蛇计较。
“嘿,魁扎尔,我还想玩那个。你能帮我找来吗?”
伙伴微笑,没长好的嘴唇遮不住牙齿:“找来手机后,你从那条裂缝中投下来,我就能收到了。”
顺着伙伴指向的地方,蟒灵发现了头顶上黑暗中似乎有条扁平狭长的裂缝。隐隐有光从外面透进来,因距离太远看不真切。
那是通往外面的裂缝。
那种小铁盒只在外面有,这里是没有的。蟒灵不想离开。
它当然是能离开的,因为被选为祭品的并不是它。但伙伴在这里,蟒灵不想走。
除非和伙伴一起。
“你看,魁扎尔,那条裂缝太小了,比我的胳膊还细。我不能像你一样变小。”
伙伴并不打算离开,短暂能清醒的时间里,他劝说蟒灵,语气轻松。
“我们灵魂相连,你出去的话,我也能再呼吸外面的空气,好不好。”
不好。
“拜托了魁扎尔,我真的很想玩那个游戏,你帮我找来好不好。”
不好……
“魁扎尔,你最好了。”
……
好吧,好吧,年幼的幼崽实在太会撒娇。
“走吧,魁扎尔,走吧。”
“你随时可以回来看我,不是吗。”
嘶嘶嘶嘶——
它回不去了!
陷入回忆的蟒灵痛苦绝望嘶声,血瞳崩裂,黑浆飞溅腾起,如剧烈燃烧的滔天黑色火焰!爆裂疯狂的激烈情绪让蟒灵泛起灵体溃散般不详的乌光,黑浆如波纹颤动,凝成黑暗不受控制的巨大污秽触手,扭曲狂妄无限延伸。
它再也回不去了!它无法再通过那条裂缝!就算它找来再多的手机,找到能吸纳污秽的画,都无法送到伙伴的身边!
它把伙伴弄丢了。
找回来,它必须要找到回去的了路,它已经浪费了太多,太多的时间了。
有人还在等它啊。
“不能再继续……灵体溃散……”
杀,杀杀杀——把敢阻拦它的人全部杀光——
这是完全陷入混乱失去理智的狂躁蟒灵在昏迷前最后一个念头。
“呼。”
巫嵘神情凝重,额角微微有汗。他捧起皮球大的蟒头,将它重新放回到铁盆里。傅清随后盖上盖子,用手指沾朱砂,在上面画了简易的封印符。
以两人为圆心半径三米外的大地一片狼藉,沟壑纵横,足能看到疯狂状态下蟒灵的破坏力有多强大。它身上源自大天坑的污秽能污染一切人间生灵。这还是蟒灵魂体虚弱,实力只剩不到一半时凝聚出的力量。
巫嵘的谨慎帮了他和傅清大忙,否则今晚这么大的动静很难收场。
“裂缝在那里。”
巫嵘指向东北方。他和傅清在蟒灵陷入混乱回忆,污秽即将蔓延而出的时候就果决离开了临时住所,来到了蟒灵曾盘踞的南山峡谷中。第一次来到这里时巫嵘便猜测通往提卡尔大天坑的裂缝在峡谷深处。果然到了这里后,受到鬼犬刺激,本身重伤意志薄弱的蟒灵彻底疯狂。
“刚才我被卷入了蟒灵的……回忆里。”
巫嵘沉吟,望向傅清。只见道长摇头,淡淡道:“我没有。”
果然只有他看到了。
巫嵘若有所思取出那块菱形石板,一来到这里石板便开始发烫,随后他就陷入了蟒灵混乱回忆中。蟒灵的神志被腐蚀破坏大半,记忆也断断续续,巫嵘只看到几处画面,却足够他推断出大部分当年的情况。
“库库卡在大天坑里陷入无尽轮回的祭祀,和他灵魂相连的蟒灵为了能活下来,主动吸收了大天坑里的污秽力量,感染到了库库卡。”
就是蟒灵记忆中的那些腐烂黑斑。库库卡该是意料到了这点,才执意将蟒灵送了出来。当时的蟒灵还活着,继续呆在大天坑里它迟早要死亡,还会连累到库库卡。
“但蟒灵被大天坑深处的力量腐化污染太深,就算回到人间也很快就死去了。”
说到这,巫嵘顿了顿,环视峡谷。如果没有山石中天然的朱砂矿自然构成阵法,浑身满是污浊戾气的蟒灵恐怕刚来到人间就会被发现,也在蟒灵死后保护它灵体不溃散。而峡谷往外正好又有剧毒瘴气弥漫,人类无法进入,成了天然的世外桃源——裂缝正在这峡谷深处。
这是巧合吗。
蟒灵暴走的强悍力量仿若狂风过境,峡谷中除了庞大蟒骨外什么都没剩下。那处隐藏在蟒骨后方,笼罩了一层几不可闻浑浊阴气的天坑狭缝也显露在巫嵘和傅清的眼前。它并不算大,只有半个巴掌宽,小臂长。正常人,哪怕是瘦骨嶙峋的孩童,都无法通过这条裂缝。
“裂缝里另有封印。”
傅清道,他曾指挥蟒灵取出搁置于裂缝中的《白房子》,用它换回蟒灵的黄金饰品。
“它只有一指深,手机,画纸等人间的东西不能通过它进入大天坑。”
不知道库库卡是如何将蟒灵送出去的,或者说这处封印是单向的,只允许大天坑里的鬼物来到人间。这样无疑更危险,那些突然出现的鬼面具有可能就是这样出来的。
既然人间的东西无法送到大天坑里,那原本就来自大天坑的物品呢?
巫嵘想起那块菱形石板,他基本已经确定它是来自于大天坑的东西了,上面绘制的画面正是蟒灵所言的‘祭祀’。
这种石板不该只有一块,其他大天坑中或许也有。
石板很重要,巫嵘不会贸然拿它去做任何尝试。对于旁人而言,想要透过一片漆黑望不见底的狭缝去窥视大天坑无疑是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但巫嵘有蟒灵的那块受诅咒的红宝石。
“王,它确实能被用来窥视天坑。”
之前主动请命寻人处理红宝石的红袖前来复命,她恭敬跪倒在巫嵘面前,双手毕恭毕敬捧上那块红宝石。
原本足有鸡蛋大的红宝石被削去大半,只留受天坑异化最深部分,做成薄薄镜片的模样镶嵌在单片金属镜框上。镜片是浓郁的水红色,泛着淡淡的灰紫,其中似乎有金粉在,细看璀璨闪闪发光,令人目眩神迷。单是这单片镜本身就是诅咒力量极强的鬼物,鬼王等级以下使用恐造反噬。
不知道红袖如何设计的,在红宝石镜片内外表层都有浅褐色的晶膜。正常佩戴时它就是普通的单片镜,唯有当巫嵘灌注鬼气时,那晶膜才会自动褪去,露出内里能窥视大天坑的红宝石镜片。
“不可名状之物不能直视,使用这镜片的时间不要超过三分钟。”
红袖直接称大天坑为不可名状之物,里面的东西和他们鬼完全不能算是一个体系。就算是借助镜片也不能窥探太久。
三分钟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得用到刀刃上才行。只通过陆少将获得的大天坑资料还是太过局限,要不是桐傅远本身有不小的问题,巫嵘还真在考虑是否答应他的邀请,前往首都天大查询资料。
但红袖这次来,除了打磨好的红宝石镜片外,还带来了另一个好消息。
“远赴美联邦的棺老人和苏小米找到秦青的行踪了。“
巫嵘这才想起棺老人跟苏小米在凌云上人的安排下远赴美联邦了。当初棺老人在战场上见到牧阳,认出他是未来的鬼国大敌,人类强者,干脆眼不见心不烦把他随手一扔了事。秦青当时就在牧阳身边,被棺老人干脆打包扔走。
谁曾想秦青的父亲秦教授正是当今世界对大天坑缝隙,天坑通道,邪派祭·祀研究最深入的教授,非常溺爱自己的独子。秦青失踪后他完全扔下了手头的研究,全力寻找秦青的下落。由于秦教授体质特殊,想强硬将他请来几乎是不可能的。
“你的意思是——”
巫嵘眼睛一亮。杨家坪地下的圣楔会据点有处疑似连接大天坑的祭坛,洪崖南山峡谷这里又发现了通往提卡尔大天坑的裂缝。这种情况下如果能找来秦教授,有个对大天坑研究颇深的专家在,对接下来的一切行动都很有帮助。
“棺老人和苏小米到美洲后日夜不歇,历经些许困难后找到了秦青牧阳的行踪,于昨日与两人成功接触。”
红袖简略陈述道:“美联邦那里的情况与亚盟不同,我方势力还在萌芽阶段,私下引渡秦青二人回归程序较为繁琐。”
所以棺老人急巫嵘所急,想马上将功补过回到巫嵘身边。他觉得把秦青整个人弄回来实在太慢太麻烦,干脆先弄了些秦青身上的零碎寄回来。
“我已派人用其邀请了秦教授,教授不日将至。”
红袖最后轻描淡写道。
现场一片安静,唯有铁盆里昏迷的蟒灵睡不安稳,梦中吐信。
嘶嘶嘶。
作者有话要说: 嵘帮:走反派的路,让反派无路可走!
棺老人:我们不就是反派吗?
红袖:我们不就是反派吗?
凌云宗师:我们不就是反派吗?
陆少将:反派是桐傅远!
秦教授收到了一个包裹,里面是秦青的头发,指甲,脏衣服,还有一张被扒光剃秃头的秦青照片。
惨·秦青·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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