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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承诺

沈宜秋未料太子竟然去而复返,正发懵, 便叫他捞入怀中, 往耳朵里灌了那许多话。

以她前世对尉迟越的了解, 他绝拉不下这个脸, 做不出这样的事, 更说不出这样的话。本来她将两世的他当作两个人看, 只觉理所当然,如今知道是同一个, 不由深感诧异。

她当真那么了解他么?

正发怔,尉迟越又道“我不如你心细,猜你心思免不得会猜错,你想要什么, 一定要告诉我。”

顿了顿,又把她往自己怀里搂了搂, 胸膛紧紧贴着她的后背“像方才那样直说就很好。”

沈宜秋果然从善如流“这样抱着热得很。”

尉迟越手臂松了松,随即将她勒得更紧, 嘴唇在她后脖颈蹭来蹭去“这两条胳膊不听我使唤, 只有劳驾小丸多担待点了。”

沈宜秋叫这没脸没皮的男人闹得没了脾气,索性不再理他。

月光透过窗纱洒了一地, 中夜寂寂, 虫声也渐渐稀了,只有更漏时不时发出一声轻响。

尉迟越感到怀中人绷紧的脊背渐渐松弛, 呼吸慢慢变沉, 也安心地阖上了双眼。

以前他抱着她, 总有那么点不踏实,仿佛踩在云上,行在梦中,生怕哪一日惊醒过来,这一切全都只是水月镜花。

直至今时今日,这重来的一世终于不再是空中楼阁。

……

翌日,沈宜秋一直睡到日上三竿,醒来时尉迟越早就不在了。

想起昨日的事,她仍旧有些恍惚,怔怔地躺了会儿,也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

她以为自己会一夜无眠,谁知被尉迟越那样搂着,片刻便睡着了,不知做了什么梦,醒来还觉心头残留着暖意。

正瞪着帐顶发呆,素娥捧着衣裳走进来,轻轻唤她“娘子醒了么?”

沈宜秋答应了一声。

素娥将衣裳搁在一旁,撩起纱帐,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奴婢伺候娘子沐浴更衣吧,殿下早晨出门时吩咐过,今日邵侍郎回京,请娘子去前院一同用午膳。”

沈宜秋早知舅父要从东都回来,大约就在这几日抵京,却不料今日就能相见,不由喜出望外,立即坐起身。

随即她回过味来,尉迟越这厮奸诈可恶得很,她便是有一肚子的气,当着舅父的面也不好发作出来。

为免亲人担心,她还得装没事人,照旧与他举案齐眉。

可她明知如此,也不可能放着舅父不见,只得下床沐浴更衣。

刚从后殿中走出来,湘娥便端了早膳来,笑着道“殿下说娘子今日一定起得晚,叫奴婢们将粥汤煨着,待娘子起来先垫垫肚子,免得又犯胃疾。”

素娥道“殿下真是体贴我们娘子,想得这样周全!”

沈宜秋听他们一搭一唱,又好气又好笑,一觉醒来,身边最亲近的两个婢子竟都倒戈了,顿时有种众叛亲离的凄凉之感。

不过她向来不会和自己的肚腹过不去,坐下用了点莲叶羹和小半碗粳米粥,只觉腹中暖暖的,十分熨帖。

用罢早膳,她换上见客的衣裳,梳妆停当,便去了前院。

到得堂中,舅父邵安已经先到了,正和尉迟越相对坐着饮茶谈天,气氛十分融洽温馨。

见到沈宜秋,邵安立即起身行礼,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沈宜秋忙道“舅父请坐,此处没有外人,叙家人礼便是。”

尉迟越听到“没有外人”数语,嘴角不觉扬起,得意之色尽显。

沈宜秋看在眼里,有心瞪他一眼,忽然瞥见舅父正笑呵呵地瞧着她,只得作罢。

她接着道“在灵州累得表兄身负重伤,一直想当面向舅父舅母请罪。”说罢便要行大礼。

邵安哪里敢受“抵御外侮、捍卫疆土是犬子本分,娘娘如此,叫仆情何以堪。”

他说着,眼中带了点潮意;“听闻娘娘被困险境,仆与拙荆不知如何是好,幸而娘娘吉人天相,否则仆等无颜面对三郎与舍妹的在天之灵。”

沈宜秋连忙劝慰道“舅父切莫伤怀。”

尉迟越道“未曾保护好小丸,有负舅父舅母之托,是我之过。”

邵安道“殿下言重,娘娘能脱险,全仗殿下奋不顾身带兵援救。”

三人入了座,沈宜秋与舅父叙罢寒温,又道“许久不见舅母,这向可好?”

邵安道“拙荆今日本来要同来的,奈何在回京路上偶感风寒,不曾痊愈,生怕过了病气给娘娘,待痊愈后再向娘娘请安。”

沈宜秋道“旅途辛劳,请舅母好生将养。”

尉迟越在一旁插嘴道“待表兄养好伤,与表姊一同回京,我们一家人再好好聚一聚。”

沈宜秋瞟了他一眼,这厮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先前当他真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郎,听他一口一个舅父、表兄只觉他乖巧得很,如今再看,只觉他心机深沉、老谋深算。

尉迟越时时留意着娘子脸色,哪里猜不到她心思,故意往她身边挪了挪,虚拢拢地揽了她肩头“舅父闲时多来走动,我与宜秋两人也冷清。”

两人本就连榻而坐,眼下几乎捱在了一起,邵安以前见他们便是这般如胶似漆,见外甥女垂眸不语,脸颊泛红,只当是小女儿情态,暗自发笑,看他们这副模样,哪里冷清了。

沈宜秋牙根发痒,但当着舅父的面又不好显露出来。

尉迟越见时近正午,便令黄门去传膳。

三人用罢午膳,又饮了会儿茶,邵安想告辞,太子道“有劳舅父稍待一会儿,有件事要劳烦舅父。”

沈宜秋道“殿下与舅父有事相商,妾便告退了。”

尉迟越拉住她的手“你也别走。”

沈宜秋正不明就里,便有小黄门道“启禀殿下,卢尚书到了。”

太子便即起身,对邵安道“有劳舅父移步书房。”

沈宜秋越发大惑不解,只是舅父便罢了,还有户部尚书卢思茂在场,他们分明是有政事要谈,为何要她在场?

尉迟越隔着袖子捏了捏她的手,倾身在她耳边道“一会儿就知道了。”

顿了顿又道“我说了,但凡是你想要的……”

三人走到书房门前,卢思茂已等候在廊下。

见到太子妃,他微微一怔,不过顷刻之间便恢复如常,上前行礼“拜见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

卢老尚书德高望重,不仅是宰相,也是太子和太子妃的大媒。

夫妇俩也郑重回礼。

卢思茂又对沈宜秋道“娘娘巾帼不让须眉,大敌当前临危不惧,救灵州百姓于水火,令仆感佩不已。”

沈宜秋道“卢公言重,这是我分内事,仰仗卢公斡旋。”毛老将军最终能带领邠州援军赶到,除了张皇后和张太尉使劲,卢思茂这个宰相也功不可没。

卢思茂连道汗颜,又与邵安见了礼。

他们同隶户部,卢思茂对稍邵安这个能臣也颇为器重,当下寒暄数语。

四人一行说一行步入书斋,依次入坐。

尉迟越这才道“今日请卢公与邵侍郎光降,是我夫妇有一事有劳两位。”

说罢,他对一旁的小黄门点点头。

不一会儿,那黄门捧了个书函来。

尉迟越接过书函,置于案上,打开盖子,取出一轴书卷,抽开系绳,当着几人的面展开。

沈宜秋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待看清绢帛上的字,不由大吃一惊,这竟是一份和离书,看书迹便知,是太子的手笔,卷尾亦有太子的落款与印章。

卢思茂和邵安更是大惊失色,两人都张口结舌。

只有太子神色如常“两位别误会,请两位来,只是劳两位做个见证。这份和离书交由太子妃保管,生不生效,何时生效,由太子妃说了算。”

他看向沈宜秋,柔声道“你什么时候不想做这太子妃,便将此书昭告天下,便可离开。”

他转向两个瞠目结舌的见证人“卢公是我们的大媒,邵侍郎是太子妃的至亲,由两位居间,定能不偏不倚。”

此事过于惊世骇俗,在场三人一时间竟然不知作何感想。古往今来只有太子妃被废,哪有储君和离的?

良久,卢思茂方道“启禀殿下,此事非同小可,且并无先例可循,还望殿下三思。”

邵安看了一眼两人,不明白这小两口之间发生了什么,他皱了皱眉,斟酌着道“仆身为太子妃娘娘家人,感念殿下深情厚谊;然而身为朝臣,仆与卢公所见略同,此事骇人听闻,有伤殿下令名,更有损天颜。”

别人不知道小丸的性子,他可一清二楚,这外甥女看着柔顺,说不定哪天真能做出与太子和离的事。

尉迟越道“孤心意已决,天家的颜面不在孤一人的私事,而在能否利国利民,对着妻子逞威风有何令誉可言?”

他顿了顿道“两位都与尊夫人伉俪情深,想来能明白孤的心意。两位也知道太子妃为人,可以放心。”

两人见他心意已决,也知道沈宜秋不是那等不知轻重的人,只得应允,若是哪一日太子妃真想和离,他们便出来作证。

尉迟越将和离书重新卷好,收入木函中,郑重其事地交给沈宜秋。

沈宜秋接过沉甸甸的紫檀木函,仍旧有些难以置信。

送走卢思茂和邵安,沈宜秋轻声道“殿下不必为我做这么多……”

尉迟越道“你要的自在我也许给不了,我只想让你知道,你这一身属于你自己,要是我惹你不快,你至少可以拂袖而去,这样多少会自在些吧?”

沈宜秋目光动了动,垂下眼帘,良久方才轻声道“多谢你。”

尉迟越在她后脑勺上捋了一把,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手上的木函夺了去。

沈宜秋眼眶的酸胀还未退去,被他这一手闹得目瞪口呆“你……”

尉迟越温言款语哄道“不是不给你,我承诺过的事,岂有反悔的?但你此时还在气头上,激愤之下做出追悔莫及的事便不好了,先冷静上一年半载……”

看到沈宜秋的脸色,他忙改口“三个月,我先替你保管三个月。”

又道“小丸,你看卢老尚书一把年纪,难得替人保一次媒,我们好歹努力一下,别寒了老臣的心。”

沈宜秋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忽有一个黄门匆匆跑来“启禀殿下,娘子,西内有人来传话,贤妃娘娘突犯心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