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三老爷刚刚好悬没被推下床,因此此刻惊骇地看着对自己这样尖锐的妻子。
妻子总是对他柔情蜜意的,虽然有些小争执,可是夫妻之间的争执,那还算叫做争执么?
不过都是夫妻之间的逗趣儿罢了。
可是此刻看着姜三太太,姜三老爷只觉得妻子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不过想到妻子到底是为了女儿才如此,又想着妻子在国公府里不怎么出门,因此大概不知道沈言江的能力,因此对一个庶子有很大的误会,姜三老爷急忙抓着妻子的手说道,“你先别生气,先听我说。”
他飞快地在姜三太太恼火的目光里说道,“我提到阿江也不是一时兴起,而是觉得他真的很不错。当初他送阿宁回府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年纪轻轻被楚王委以重任,护送公主与阿宁回京,这是被王爷信任啊!而且阿江听说在蜀中颇有军功,年纪轻轻就能够成为王爷信任的人,说一句前程似锦也差不多。而且你今日看见了,沈兄也是个温和的人,日后看在我的面子上,会善待咱们的阿静,不会叫阿静受委屈的。”
“他是个庶子!”就算把沈言江说出花儿来,可是姜三太太一想到丈夫要把女儿嫁给一个庶子,就觉得无法容忍。
“庶子怎么了?英雄莫问出处。”姜三老爷便皱眉说道。
“不行,我绝不答应!”姜三太太看着丈夫的不以为然心中难受,不由含泪,声音锋利地说道,“我这辈子就吃着出身庶女的苦,难道还要叫我的女儿再嫁给一个庶子,一辈子不如人了不成?”
她自己出身庶女,按说只能嫁给门当户对的大家族的庶子,一辈子缩着头在嫡婆婆手里讨生活。可是她不认命,不想要在嫁人之后还低人一等,得在夫家嫡出的同辈妯娌大小姑子的面前卑躬屈膝的日子,因此才使出浑身解数嫁给了姜三老爷。她好不容易摆脱了自己只能嫁给庶出的命运,怎么能叫阿静反倒继续延续嫁给庶出的这种生活?
嫁给沈言江,就是端阳伯府的庶子媳,这样卑微,姜三太太怎么可能答应。
而且沈言江也没有好到叫她觉得可以做出牺牲。
这世上青年才俊多得是。
“你不答应?那你给阿静又找了个什么婚事?”姜三老爷见她依旧不肯答应,不由十分气闷。
“阿静出身国公府,是姜家的嫡出的姑娘,堂姐又是十皇子妃,什么好人家嫁不得?”见姜三老爷无奈地看着自己,姜三太太便咬着牙说道,“我是绝对不会答应的。老爷也快点死了这条心!想叫阿静说给沈言江,除非我死了!”
她说了这样决绝的话,见姜三老爷沉默着没吭声,心中顿时一紧急忙追问道,“老爷与端阳伯这样亲近,难道你已经……”已经对端阳伯提到两家结亲之事?
“怎么可能。我到底是女孩儿的家里,怎么可能主动提到结亲之事。只是我想着阿静温柔贤惠,如果嫁给沈言江倒也好。如今沈言江就在王爷的跟前站住了脚,他这样年轻,日后必然是会有更大的前途的,说不得一方主将也做得。这样的身份,难道还配不上阿静不成?”
姜三老爷说没有提过阿静的婚事,姜三太太顿时松了一口气,继而冷笑着说道,“老爷好大的口气!这天下才俊这样多,哪里轮得到一个端阳伯府的庶子出头!不过是王爷面前缺个跑腿儿的,因此才叫他露了脸,我瞧着也没什么比别人强的地方。而且他是个庶子,庶出的能有多大的出息。”
姜三老爷有心想说你也是庶出的。
只是他到底与妻子夫妻恩爱这么多年,因此没舍得。
为了家里的人他可能和妻子置气,可是沈言江到底是外人,他怎么可能因为沈言江就和妻子吵闹不休。
“总之,如果老爷一定要阿静嫁给这沈言江,那索性先杀了我吧!”姜三太太见他露出几分犹豫,就知道他是心疼自己的,便脸色威胁地说道,“叫阿静嫁给这样的庶子,日后被人嘲笑,我还不如直接先死了,闭了眼眼不见心不烦!”
她这样激烈地反对,姜三老爷便叹气说道,“你今日相不中阿江,日后可别后悔。”
他是揣度日久才觉得沈言江是个不错的人选,一则瞧着端阳伯的意思十分看重沈言江,就算长平长公主不是个省事儿的主母,可是只要有端阳伯看着,阿静嫁进门也不会吃多少苦。更何况阿静如今嫁给沈言江,算是在沈言江尚未崛起的时候,这都说糟糠之妻的情分是会被人一辈子记得的,在沈言江没有显贵的时候嫁给他,以沈言江的性子,日后就算是发达了,也绝对不会忘记自己妻子陪伴自己经历的辛苦的岁月。
虽然阿静是姜家嫡女,可是三房却并没有多少能耐,姜三老爷知道自己是个平庸的人。
能嫁给沈言江,这些好处都在后头。
只是见妻子不答应,他也不愿意因为这些事争执起来,闹得彼此脸上都不好看。
强扭的瓜不甜。
而且如果传出风声去,说姜三太太看不上沈言江,这不是跟沈言江与端阳伯结仇么。
“我可告诉你,这件事不许你和阿静说!”姜三太太见丈夫如同从前一般对自己妥协了,顿时洋洋得意地叮嘱。
“我知道了。”姜三老爷也不可能会把这件事说给阿静,
虽然知道女儿懂事,不过他觉得到底婚事上还得谨慎一些。
“阿江的确是个好的。”姜三老爷可惜地说道,“也不知日后便宜了谁。”
“谁会看上他,去和长平长公主别苗头。”姜三太太吃过长平长公主的亏,自然知道那是个厉害角色,哼了一声,见姜三老爷没有坚持这婚事,顿时心满意足,抱着丈夫的手臂换了脸色,笑吟吟地对他说道,“你放心,阿静的婚事,我心里有数。”
她是阿静的母亲,而且教养女儿的事,姜三老爷还是觉得更应该托付给妻子,因此迟疑地答应了一声,把这件事放下不提也就罢了。夫妻俩约定好了这件事不会说给阿静听,自然阿静是全然不知自己的婚事就这么被提起了一次,她不知道,自然国公府里的小姐妹也都不知道。
燕宁自然也不知道的。
不然,她如果知道,只怕都要觉得姜三太太傻掉了。
沈言江人生得英俊,又年轻有前程,难道就因为身为庶子,就被人轻视了不成?
自古以来被人看重的不在出身,而是在为人还有能力上不是么?
不过她不知道沈言江被三房提起,倒是沈言江又在宫里被十一公主提到了。
打从去年沈言江护送十一公主和燕宁回到京都又回去蜀中,十一公主时不时嘴里就蹦出沈言江的事,这一次她神神秘秘地对进宫来和她玩儿的燕宁低声说道,“你知道么?我听父皇说,要提拔沈言江去京郊大营,而且封他到了从三品。”
十一公主比划了一下纤细雪白的手指,这一下连燕宁都愣住了,瞪大了眼睛问道,“从三品么?这,这是可以每日上朝的了。”从三品,就有资格天天去上朝了,虽然位置靠后,不过却也十分风光了。
就显赫如理国公府,能每天都去早朝的也只有理国公与姜二老爷两个人而已。
沈言江虽然只是武将的从三品,比文臣的差得远了,大概上了朝每天也没有他说话的份儿,可是,可是能在朝堂上当背景板,那也很了不起了。
“真的么?”
“真的,我也是听父皇身边的內侍说的。既然那些內侍能透出话来,可见父皇也没想瞒着谁。”十一公主脸色微微扭曲了一下,不知为什么,心里竟莫名地有一种十分骄傲的感觉。
她觉得自己这种感觉颇为古怪,急忙咳嗽了一声,在燕宁微微泛起潋滟的眸光里含糊地说道,“就……內侍不止说了沈言江一个人的封赏。我,我不就是只认识沈言江一个么。”她可不是专门去打听沈言江啊。
“我没问公主为什么要打听沈……”燕宁想了想,觉得沈言江如果真的被封赏,那就是大官了,便继续说道,“沈大人啊。”
“是么。”十一公主抽了抽嘴角,见燕宁懵懂地看着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又飞快地解释说道,“其实我就是觉得姑母要气死了。她一心打压沈言江,可是如今她却压不住了。那端阳伯府里头的形势都要变了,也不知道她在家里砸了多少瓷器。”一想想长平长公主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或许在端阳伯府狂怒却无法改变的样子,十一公主就觉得满意了。对于这位眼高于顶的姑母,十一公主没什么好感。
长平长公主连李贵妃都不放在眼里,那就更别提早就失宠了的王美人了。
因此从前长平长公主在宫里对王美人不屑一顾的种种,十一公主也能记住一二。
“原来公主只是因为解气么。”燕宁呆呆地说道。
“是的。”十一公主一本正经地说道,又觉得自己本就是这样。
不然……她又为了什么这样在意沈言江呢?
十一公主想到这里,忍不住心虚,又觉得坐不住了,霍然从御花园的石凳上站起来拉着燕宁说道,“今日的天儿这么好,咱们再走走。”她目光闪烁,霍然之间觉得自己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可是又觉得自己的心里并不是慌乱,反而带着几分羞涩。
这种情绪叫十一公主越发想要在御花园里散散心吹吹风,且见燕宁也被自己拉起来,她便笑着说道,“如今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宫里的花朵儿开得最好了,层层叠叠的,咱们一块欣赏欣赏,倒是能圆了你今年没去踏青的遗憾。”
每年豪族贵女们都去京郊踏青。
去年的时候燕宁去了,也是那一次在这一世第一次撞见了沈言卿。
今年踏青的时候楚王还没回来,燕宁哪儿有精神去踏青啊,因此她没去,倒是因阿蓉嫁给十皇子,身份尊贵不说,如今在京都之中声誉极好,因此今年阿静倒是能跟着去了。本来也有四房表妹阿若的帖子的,不过姜四太太不叫阿若去,阿若也就没去。此刻燕宁见十一公主提起,便摇头说道,“我本来也不喜欢热闹。如果不是去年王爷去了春华园,我也不会去的。”她抿嘴笑了。
十一公主看着年长一岁,越发婀娜妩媚的燕宁,感慨地说道,“你倒是只记得叔祖啊。”
“这有什么不对。要把王爷时时放在心上才可以啊。”燕宁眨着一双潋滟的眼睛认真地说道。
十一公主认真地琢磨了一下这句话。
她觉得这句话很对。
可是却又觉得这句话哪里怪怪的。
“那你今日进宫,是专程为了我么?”十一公主突然嘴角抽搐着问道。
燕宁羞涩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儿。
“能进宫又见到王爷,也见到公主,这不是很好么。”她听说楚王今日进宫面见皇帝,其实……也没有觉得自己一定能见到楚王,因为楚王未必会往后宫来。
可是万一呢?
自打楚王回京这么些日子,楚王一直在整顿人马,之后皇帝把京郊大营重新交到楚王的手中,听说还把宫中所有禁卫的权柄给了楚王,也就是说这京都内外,除了皇帝就是楚王说了算,这是多大的信任啊,楚王离开了一整年,有许多的公务要交接处理,自然忙得什么都顾不上。
可是……他还叫副将何泽给理国公府送过来好几车的东西。
都是滋补之物。
显然,楚王是觉得燕宁瘦了,怪可怜的,因此送了滋补之物给燕宁补补。
因此燕宁觉得自己的心里暖暖的,不敢打搅楚王做事,因此就想着进宫,如果能见到楚王一面就好了。
“我,我就想远远儿的看王爷一眼就好了。”燕宁急忙对十一公主说道。
她眼巴巴的,可怜可爱,十一公主觉得这句话也哪儿哪儿不对,只是又觉得没什么问题。
“那行,咱们就在御花园里逛逛,或许能听到叔祖一些消息。”见燕宁这么懂事,都不敢打搅楚王做事,十一公主就觉得燕宁太纯良了一些。然而她正在拉着燕宁的手逛园子的时候,却见另一侧的路上,正快步走来一个眉头紧皱的秀丽少年。
这少年一眼就看到燕宁与十一公主,眼睛微微一闪,长袖翻飞,翩翩而来,走到了燕宁的面前一双眼底带着几分审视,望了燕宁许久才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来说道,“燕宁,没想到你今日进宫。是因为……”他顿了顿盯着燕宁不高兴的眼睛问道,“因为大哥的事么?”
燕宁看着试探地看着自己的沈言卿。
“走开。”现在楚王回来了,她可是不怕沈言卿的。
十一公主拦在燕宁的面前,看着沈言卿皮笑肉不笑地问道,“怎么,在外头纠缠阿宁不行,现在跑到宫里来纠缠她?人要脸树要皮的,阿宁这么讨厌你,你还能厚着脸皮靠上来,你的脸皮什么做的啊?”她却突然皱了皱眉问道,“什么大哥?你说沈言江?”
一想到长平长公主对沈言江母子干的那些坏事儿十一公主就有气,只是她虽然身为公主,不过在皇帝的面前没什么宠爱,这一年半载的突然有些体面,也只不过是因为与燕宁亲近,皇帝就多看了她两眼罢了,因此沈言卿笑了笑,温和地说道,“公主的话令人惶恐。”他风度翩翩,从不恶言相向,然而却显然没有把十一公主放在眼里。
燕宁气得胸口起伏,一双漂亮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怒火。
“好狗不挡道,你没听过这句话么?”她冷冷地问道。
沈言卿对于这样近乎侮辱的话沉默半晌,看着她的目光带着几分忧愁与伤感。
“燕宁,你对我有些误会。”
“什么误会?”难道她误会他了?上辈子把她作践到尘土里,一碗燕窝毒死她的不是他啊?
外表光风霁月,内里下贱无耻,说的就是沈言卿。
她对他这辈子肯定没有误会了。
“大哥无论在你面前说了什么,那都不是真的。”见燕宁慢慢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明明是最厌恶自己的表情,可是就算是她生气的时候,他也生不出她的气来。他看着燕宁低声说道,“我知道你和大哥更亲近些,因他一向会巴结王爷和你。可是你日后就知道,我从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的人。你对大哥这样信任,他或许只是因为想要报复我与母亲,令我为你担心因此算计你的善良。他对你心存利用,并非是真心待你。若来日你信了他,只怕会吃亏。”他想到沈言江看似不声不响,可是却知道自己对燕宁更加在意,因此令燕宁对自己疏远,就觉得心中的怒火无法忍耐。
“你竟然敢污蔑自己的兄长。”
燕宁没想到沈言卿会亲口说出这些话。
她觉得沈言卿够坏的了,如今才发现,原来他还可以更坏。
沈言江对沈言卿半句不提,可是他却在旁人的面前污蔑沈言江。
能在她的面前污蔑,那只怕在别人的面前,沈言卿也没少这么说话!
“你太无耻了!沈大人怎么你了?他老老实实地从军在王爷的身边打拼,可是你却在背后污蔑他,泼他的脏水?”沈言江在军中拼命,为保护这天下出生入死的时候,沈言卿在当他的富贵公子,高高兴兴地跟姜嬛谈情说爱,然后如今看见沈言江被提拔了,他嫉妒得到处去说人家的坏话。
这对于燕宁是无法接受的,因为她一向都觉得,保卫这天下的英雄,为百姓的平安流过血的英雄,是任何人都不能伤害的。
她看着沈言卿觉得恶心。
上辈子自己嫁给他,如今想想,就仿佛是污点一样。
“你真是令人恶心。”十一公主看着沈言卿也说道。
“咱们别理他,无耻之徒罢了。”燕宁拉着深深吸了一口气的十一公主就想走。然而第一次,十一公主却没有动弹,反而看着沈言卿冷冷地说道,“你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污蔑他!在我看来,你这样的小人之言对他的侮辱与诬陷,都是不能原谅的,”
十一公主微微勾了勾嘴角对沈言卿说道,“咱们去父皇面前,请父皇裁断。没有叫人为父皇的朝廷付出一切,还要遭受这些的道理。而且这种侮辱,我也要请父皇在众人面前还他一个公道。”她就算不是得宠的公主,可是也不能答应叫沈言卿说完了这些就抹抹嘴走了。
徒留沈言江背负那些污蔑百口莫辩。
“没错!”燕宁和十一公主抬脚就往皇帝的前殿走去。
沈言卿没想到自己不过是说了几句话,就叫燕宁拿住自己的错处,这样为沈言江抱不平,还要闹到皇帝的面前,眼神顿时晦涩起来。
他突然伸出手,用力攥紧了燕宁纤细的手臂,叫她停留在自己的面前动弹不得。
“燕宁,你就这么喜欢他,想嫁给他,甚至不惜牺牲我?!”他声音沙哑地看着对自己从没有笑脸的燕宁,心里隐隐发痛,问道,“你就这么想嫁给他?”
他看着面前妩媚清艳的纤纤少女。
他这么喜欢她,可是她却想把他告到陛下的面前,只为了护着沈言江。
想到昨夜端阳伯来了长平长公主的房里,提出要为沈言江聘理国公府的燕宁做妻子的事,沈言卿觉得透不过气。
明明是他先遇到燕宁,可是为什么沈言江要和他抢?
甚至还说动了父亲……
“你,你说什么?!”燕宁没想到沈言卿会在宫中嚷嚷出这么可怕的话。
什么喜欢,什么嫁人的……沈言卿是想逼死他么?
她从没有受到过这样的羞辱还有污蔑,甚至想到这样的话如果传出去自己会被人怎么非议,燕宁的脸都气得涨红了。
“胡说八道,无耻,你无耻!”原来这就是沈言卿的目的。
嚷嚷出这样的话,然后坏了她的清誉,甚至也坏掉庶出兄长的名声。
“无耻!”她一向都是温柔柔弱的,很少与人相争,可是此刻看着沈言卿那张装作痛楚又深情的俊秀的脸,她只觉得这张脸丑陋无比。
寂静的御花园里,传来“啪”的一声脆响。
沈言卿微微偏了脸,白皙秀丽的脸颊上多了一个红红的巴掌印。
他被这个耳光惊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厌恶地看着自己的燕宁,下意识地松开了攥着她手臂的手。
燕宁却只觉得这一巴掌用尽全身力气打下去以后,自己的心里都舒坦多了。
“早就想打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