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气真好,在到达伯尼丝·多兰的公寓二十五分钟后,我得知了她的去向。
这幢楼在格林威治,靠近菲尔莫尔,位于奶牛场小区的中心位置——一幢临海的三层六户的公寓。管理员请我进去,但是他没有更多消息。他不认识多兰的朋友,也不知道她的来路。在他看来,多兰有很多秘密。
多兰的房间在二楼,她对面的住户不在家。于是我上三楼和一个满头卷发棒的胖女人聊起来。她不认识多兰,或者说她声称自己不认识她:她以为我要向她推销,甚至强奸她。我们讲话时她始终只把门打开一条一英寸宽的缝,缝里看得见她的鼻子和嘴。讲完后她立即关了门,能听到好几把锁扣上的声音。真是个多疑的人。
三楼的另一家住着一个头发又长又硬,留着络腮胡的男人;脸上长了个塌鼻子,整个人看起来和多毛的猪非常像。他开了门,呼吸喷在我脸上一股酸酸的红酒味扑鼻而来。他非常肯定地说他认识伯尼丝·多兰,迷人的性伙伴,圣诞夜的派对后他们搞过一次。她的乳头很小,他补充说,非常小。不过最近都没见到她。他对我眨眨眼说,她大概找到了她的甜心爸爸。没什么稀奇的,除了乳头有点儿小,她在床上相当迷人。可惜两个乳头太糟糕了,要不然她绝对是个性感小狐狸。
离开他的满口酒气,我又下楼去。我打算去一楼,和第六间公寓的住户谈谈。不过走到二楼时我看到多兰家对面有个女人提着购物袋正在开门。她刚打开门,我就走了过去。
“对不起,打扰了,”我说,“请允许我和你聊上几句。”
她没察觉到我,听到我的声音她跳了起来,差点儿把购物袋也扔了。她大约四十岁,有一双美丽的棕色眼睛,而这恐怕是她全身上下唯一的优点。不过在这种情况下似乎还不算糟,至少她没认为我要强暴她。
“上帝,”她说,“你把我的魂都吓跑了。”
“对不起。我没想到会惊吓到你。”
“没关系。你不该这样悄悄走到人家身边。”她打量着我,“你想做什么?”
“我想找到伯尼丝·多兰,”我回答,“也许你知道她在哪儿?”
“你为什么要找她?”
“一点儿小事。”
“她没遇到麻烦吧?”
“据我所知没有。为什么你会想到她有麻烦?”
“哦,她有点儿疯狂。”
“何以见得?”
“男人,”她说,“伯尼丝对男人很疯狂。”她顿了一下,“你不是其中之一吧?”
“不是,夫人。”
“好。别误会,我喜欢伯尼丝,但是她这个人不负责任。男人、钱和奢侈品,她总是谈论这些。”
“你很了解她?”
“算不上。我们交谈过几次……”她苦笑一下,耸耸肩,“我想她喜欢和我说话是因为我对她构不成威胁。我是指对她的男朋友们,你懂的。魅力十足的女人总喜欢和平庸的女人交朋友。”
我不知该说什么,所以什么也没说。她又耸耸肩说:“伯尼丝去了逍遥宫。”
“什么?”
“最后一次见到她时,她这么对我说的。那是三周以前,我买完东西回家时,碰见她提着两个行李箱走出来。我问她是否去度假,她摇摇头说她要去逍遥宫了。”
“她就说了这些?”
“没错。有辆出租车等着她。”
“那你知道逍遥宫是什么,或者指什么地方?”
“不清楚。我知道的唯一叫逍遥宫的地方是《公民凯恩》里那个报业大亨的宅邸。奥森,威尔斯拍的那部。”
我点点头。
“可能是个城市什么的。”她说,“不管是个什么地方,有一点是肯定的。”
“什么?”
“男人,”她说道,“那儿一定有很多她中意的男人。”
谢过她,我径直朝我的车走去。逍遥宫,他妈的到底是哪儿?
两个街区外有个服务站,我去了那儿的电话亭查询“逍遥宫”,看看能找到什么。没什么大收获,只找到了几家在联合路上的美术馆。我盘算是否要去一趟联合路,那里离这儿不远,但转念一想好像没什么必要。一个女人不可能提着两个行李箱,叫上出租车,就为了去离家不远的美术馆吧。
我从口袋里摸出一角钱硬币投入电话机,打给《考察者》的那个联系人。他嘲讽地说了句:“有新发现了?”
我问:“逍遥宫是什么地方?”
“啊?”
“逍遥宫。‘逍遥自在’的‘逍遥’,‘宫殿’的‘宫’。”
“那是什么?”
“我也想知道是什么。”
“那不是神话传说吗?‘忽必烈汗在上都下诏,修建富丽堂皇的逍遥宫。’你听过这句吧?柯勒律治的《忽必烈汗》里的诗句。”
“嗯,”我说,“但那不是我在找的地方。”
“《公民凯恩》里那个老暴君的逍遥宫。威尔斯导演的那部片子,以新闻界巨头威廉·赫斯特为蓝本的。”
“也不是我的目标。逍遥宫是我正在寻找的那个人三周前去的一个真实的地方。”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
“没有想起什么?”
“没有。”他说。
“你能再帮我查查吗?”
“你看,我这边正忙着……”
“我请你吃牛排。”
“什么时候?”
“下周。具体时间你定。”
他叹口气。“好吧。不过我们要去格里森。”
格里森是市里最贵的一家牛排店。我打算把这次请客的花费也算在亚当,布里斯特头上,于是说:“成交。我会在一小时内回到办公室。想起什么的话立即打电话给我。”
“我会尽力的。”
回德拉姆街的路上我去麦当劳买了个巨无霸汉堡和一包薯条。凯莉老说我尽吃些垃圾食品,我想她说得没错。但是管他呢,人总得吃,不妨吃些自己喜欢的。再说又没有人因为午餐吃了巨无霸和薯条而死掉。
埃德娜·霍恩巴克在我的答录机里留了言。她来过电话了,要我打回去——恶狠狠的简洁命令,更像在骂人。去你妈的,霍恩巴克老妖婆。我把她的声音从答录机里删除,把她的名字从我脑子里剔除,专心打一份给亚当·布里斯特的劳伦斯·皮尔斯调查报告。
凯莉打来电话时我正写到一半。
“我想知道你在不在,”她说,“我担心你。”
“为什么?”
“你认为呢?中午的报纸上到处是你的新闻,我刚刚看到。为什么不打电话告诉我昨晚发生的事?”
“我回到家已经很晚了,”我说,“今天早上又得早起去找埃伯哈特。打电话给你时你正好出去吃饭了。”
“我仍然希望你能告诉我。报纸上说你卷入了另一起谋杀案,我太震惊了。”
“嗯,我想是的。”
“警察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还没有,但是,他们会慢慢地找到答案的。”我停顿了一下,然后说,“你刚吃完午饭?”
“几分钟前,是的。”
“这顿饭吃得真长啊。”
“还好。我们讨论了许多事情。”
“我想是的。”
“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是说说。”
我们都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她说:“天哪,你不会嫉妒了吧?”
“什么事让我嫉妒?”
“什么事都没有,但是你吃醋了。”
“没有。”我回答。
“一定是。我从你声音里听出来了。”
“狗屁!”我说,“今晚我们一起吃饭。”
“我不行。”
“为什么?”
“因为不行。”
“又有饭局?”
“没错。不然你怎么想?”
“别生气。”
“我没生气。上帝,有时候你很尖刻。出什么事了?”
“我进入男人更年期了,”我说,“每次我想到你和你的朋友卡朋特时,就会感到皮肤阵阵灼热。”
“他不是我朋友,而是老板。”
“好吧。”
“好吧,大笨蛋。”
“狗屁。”我又骂了句。
“狗屁。”她也回了一句并且重重地摔下了话筒,令我一颤。
我跌坐在椅子上想:她是对的,我是大笨蛋。她担心我,打电话给我,但我做了什么?嫉妒心作祟,说一些愚蠢的话,导致她挂掉我的电话。我觉得此刻我比星期天慢跑时更像马屁股。我应该打回给她道歉。我一边这么想,一边把手伸向听筒。
刚要提起听筒,电话响了。
可能是她打回来了,我想。可惜不是,是霍恩巴克太太。“哦,你总算在了,”她说,“收到我的留言了吗?”
“收到了。”
“那为什么不打给我?”
“我有其他事。”
“我是个悲痛的寡妇,”她说,但听起来一点儿不像,倒像是东方的坏女巫,“你没有同情心吗?”
“我正想问你同样的问题,”我说,“据我所知,你已向警方提起对我的指控。”
“我没有做这样的指控。”
“那就是做了这样的推论。你似乎觉得我对你丈夫的死负有责任。”
“是的。”
“那是诽谤,霍恩巴克太太。”
“如果是真的,那就不是诽谤。”
“女土,你想怎样?打电话骚扰我?”
“我想要回本来就属于我的东西,”她说,“路易斯从霍恩巴克设计公司偷走的钱。”
“对此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最好找到。”
“找到什么?”
“你最好找到谁拿了那笔钱,谁杀了路易斯以及那个婊子是谁。”
“由不得我,这事儿得让警察来查。”
“警察都是饭桶,”她说,“只有你能做到。”她戏剧性地停顿了一下,“当然,除非你就是凶手。”
“你在威胁我?”
“你仍是我的雇员,”她说,“你拿钱不办事。现在我警告你,你最好开始做点儿事。”
“我没有义务为你……”
“当然有。你自称是个诚实的侦探,好吧,开始侦查吧。我付你工资就是为这个。”
我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喉咙里发出类似狗咆哮的怪声音。
她问:“你说什么?”
“什么也没说。”
“你会去找杀害路易斯的凶手和我的钱吧?”
“我不再为你工作了,霍恩巴克太太。”
“如果不,”她说,“就是你想隐藏些什么。我就是这么看的。我的律师也会这么想。”
我耳边响起重重的挂断电话的声音,今天第三次了。
我起身不停地在办公室里踱步。那女人疯了,她该被锁进墙上有软垫子的房间里去。她雇用我就是为了证明我不是杀人犯和小偷——这通电话讨论的就是这一点。上帝啊,我碰上了个精神病患者。更糟糕的是,她还对我怀恨在心,是个偏执狂。不知道她下一步会做出什么事来。
我重新回到座位上。现在我要做的是在整件事情失去控制之前,请个辩护律师帮我看看。我从通讯簿里查找查尔斯·卡亚巴里恩的电话号码。三年前,我陷入马泽洛德县一桩杀人案时遇到了卡亚巴里恩,一个亚美尼亚人。那段时间是我生命中最糟糕的日子,我在等检查报告出来,看看我的胃损伤是恶性的还是良性的。案子牵涉到一条东方地毯,卡亚巴里恩正是此类物品的收藏家,同时也是个优秀的律师。于是我有了一两次和他商议的机会。
他接起我的电话,听我诉苦。等我讲完了,他用马尔文·贝利的语气说:“从法律角度讲,我的朋友,你没什么好担心的。霍恩巴克太太需要证实你有构成重罪的意图,但就你告诉我的来看,她根本没有证据。”
“她能起诉我吗?”
“能。过失杀人。”
“可是她也无法证明这一点。”
“没错。法官可能不接受起诉,但这件事能破坏你的职业形象。”
“你有什么好主意?”
“别再跟她接触,”卡亚巴里恩说,“如果她再打电话给你,就礼貌地回绝她,说根据你的辩护律师的建议,你跟她没什么可说的。同时,我会与她和她的律师联系。”
“你要跟他们说什么?”
“让我来处理。最要紧的是判断她究竟有多想起诉。”
我给了他霍恩巴克太太的电话号码。他说找了她和她律师
后再跟我联系,一旦我从警察那里听到最新进展要立即告诉他。他显得信心十足,但谈话后我并没有特别轻松。那个疯子弄得我神经兮兮的,无论有没有律师帮我。
我比半个小时前和凯莉在电话里吵架时的状态好了一点儿,但我仍觉得应该向她道歉。可是当我再次打电话到她公司,秘书说她不在办公桌旁,无法接听电话。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也许她不想和我讲话,也许她正在吉姆·卡朋特的私人办公室里洽谈生意。
该死的女人。该死的我以及我那该死的嫉妒心。
放下话筒两秒钟后,该死的电话又大声响起来。还好,这次是在《考察者》工作的朋友,他给我带来了好消息。
“我找到逍遥宫了。”他说,“至少是这附近的人知道的唯一叫那个名字的地方。”
“是哪儿?”
“富人和纨绔子弟常去的娱乐场所,在大苏河海岸南面。”
“啊。”
“是的,”他说,“十八洞高尔夫球场、网球场、壁球场、奥运会标准尺寸泳池、桑拿房、湿蒸房、两家餐厅、三家酒吧、一家迪斯科夜总会,以及四十到五十间乡村小木屋供客人休息。”
“听起来很奢华。”
“没错。费用却只有每人每周五百美元,不包括餐饮或小费。”
“真是个不错的地方。”我说。
“可不是吗。是不是你要找的逍遥官?”
“我想是的。”
“很好。这样你就推不掉下周请我的牛排晚餐了。”
“随便哪一天晚上。周一打电话给我。”
“我要一块牛前背,”他说,“除非菜单上有更贵的牛排。”
我致电蒙特雷县信息中心,拿到了逍遥宫的电话,打过去找劳伦斯·皮尔斯小姐。接电话的女人说她帮我接到皮尔斯的小屋,但我直接挂了电话。已经得到线索了;找到伯尼丝·多兰和劳伦斯·皮尔斯了。
现在就是要联系亚当·布里斯特,并拿着法院传票去逍遥宫找她。我决定明天就去。能暂时逃离城市生活,逃离像埃德娜·霍恩巴克那种难缠的案子,哪怕只是一天也是好的。
布里斯特在他办公室里接到我的电话时似乎很高兴。他让我见到劳伦斯·皮尔斯后,再给他去个电话,一旦我给他出具报告和清单,他就给我支票,包括报酬和开销。他还说我是个好侦探。不错,至少有人这么说了,尽管只是个眼神贪婪的律师。
将近五点了,我厌烦了电话和工作,于是回家喝啤酒、看杂志、一个人沉思。
查尔斯·卡亚巴里恩八点来了电话。“我刚吃完晚饭,”他说,“五点时我打你办公室电话,但是你已经离开了。”
“你和霍恩巴克和她律师谈过了?”
“和这两个人,是的。”
“怎么样?”
“你说得没错,那女人的精神状况的确有问题,”他说道,“毫不夸张地说,我和她的谈话有点儿滑稽。”
“她真的要起诉吗?”
“千真万确。如果你不照着她的意思找出谁杀了她丈夫,以及她声称他偷的那笔钱的下落的话。在她看来,那是唯一证明你无罪的方法。”
“她律师怎么说?”
“他百分百支持她。我不喜欢那个叫乔丹的机会主义者,他似乎把这个案子视为可以一举成名的契机。”
“那么如果他们采取进一步行动,我们该怎么做?”
“告她骚扰,”卡亚巴里恩说,“别无他法了。”
“很好。”
“假如警察找出了杀害路易斯·霍恩巴克的凶手以及那笔钱的去向,”他说,“你就解脱了。我们都希望那样。”他停了一下,“你不会想调查自己的案子吧,嗯?”
“上帝,当然不。”
“好。真要那样没可好处。除非你能解开谜团,否则霍恩巴克太太的案子会越来越麻烦。”
“我会保持距离,放心。”
他叫我保持联络,随后我回到了啤酒和沉思中。这一周过得极其复杂。我开始认为自己最好不要有女性朋友和蓬勃发展的事业。拥有爱情和金钱非常棒,但在人生的长河中,内心的平静尤为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