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千代思考着该怎么回答,为了拖延时间,她将目光投向了电视屏幕。舞台练习还在继续。从演员们的着装来看,她知道已经进入了第三幕。正在跳舞的是普尔莎公主。她和成为国王的亚鲁重逢,但因为灯神的魔法,他看不到她的真面目。于是她通过给他跳舞,试图唤醒心上人。
看着舞蹈的美千代忽然站起身来。
“不好意思,请稍等。”她对加贺说完,便打开门离开房间,朝着演出大厅一路小跑。
走进大厅,她在通道上快步前行,径直走到双腿交叉坐着的真田旁边。
“真田先生,那是怎么回事?”
一脸髭须的真田慢慢转过头来。
“你觉得哪儿不对劲?”
“普尔莎的舞蹈!你为什么让她那样跳?”
“我要指导出最棒的演出。仅此而已。”
“结果变成了那个样子?真田先生,你明白吗?现在是普尔莎试图唤醒心上人的场景,是她显示公主的高贵,诉说自己并非女奴隶的场景。既然如此,那又是什么?她看上去简直就是在用色相引诱他!”
真田抬头看着美千代,挠了挠被络腮胡子包裹的下巴。
“这可不是‘看上去’。正是用色相去吸引亚鲁。”
美千代的眼睛睁得浑圆。
“真田先生,你是认真的?”
“当然。”
“难以置信。”
“喏,美千代。你想吸引一个男人时会怎么做?用你的典雅举止和聪明头脑来吸引人家吗?亚鲁和普尔莎是一对恋人。你觉得一个男人会记得他往昔女人的哪一点?”
“请不要说低俗的东西。”
“让人联想到性方面的东西就叫低俗?我们可不是在平安夜,对着一群携儿带女的家长表演《胡桃夹子》。”
美千代歪起脸,摇头道:“什么时候改的?”
“两天前作出的决定。但在我的脑子里,这个版本经常出现。因为只有这个部分一直让我放心不下。我觉得改一下会更好,这样剧情就会更加紧凑。”
“……改回原样。”
“我拒绝。所谓‘原样’是什么?”
“是我跳的《一千零一夜》。十五年前的《一千零一夜》!”
“那是你的《一千零一夜》。今天,这个舞台上将上演的是我的《一千零一夜》。你可别忘了。”
“改成这样,团长是不可能同意的。”
“我可是事先得到了团长的许可。”
“怎么会……”
“要是你觉得我撒谎,可以去确认一下。”真田握起话筒,在打开开关前说道,“对不起了,牢骚话之后再说。总之一切都已经决定了。”
美千代感觉到一种岔道口的横栏从眼前降下的错觉。她向后倒退,就这样改变身体的朝向,开始朝门口走去。排练重新开始,真田指导演员的声音飞向耳边,但是美千代连听的欲望都没有了。
她从演出大厅出来,斜靠在墙壁上,深深叹了一口气,似乎全身的气力都被抽走了。
“没事吧?”一旁响起了说话声。加贺一副担心的表情站在那里。
“啊。你……一直在这儿?”
“因为您忽然站了起来。”
“啊,是啊。对不起。”美千代迈开了步子。她很想知道这个警察是不是听到了她和真田的对话,但马上又想,听没听见都没有关系。
两人回到刚才那间屋子。屏幕上仍然放着舞台的画面。美干代关了电视和音响,房间又恢复安静。她坐到椅子上。
“身为芭蕾舞演员却不能跳舞,那就完蛋了。什么都没了。”
“是吗?”加贺在先前的位子上坐了下来,“可您已经有了别的生活方式。”
“这是欺骗,只是自己欺骗自己。十五年前就已经终结了。”
美千代把手伸向刚才扔在桌上的烟盒。但衔起香烟前,她想了起来。
“啊。对了。刚才你的问题才问到一半呢。那个,是什么问题来着?”
“我刚才说到早川小姐对您进行威胁的可能陛。”
“啊,是啊。”美千代将烟衔在嘴里,点上了火。她深吸一口,吐出白色的烟雾。“加贺先生,虽然你看上去比一般的男人更了解芭蕾舞,但你可不懂本质上的东西。对我们来说,一部芭蕾舞剧是谁创作出来的,并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由谁怎样将它表演出来。或者说,关键的只是让谁怎么演。你似乎是觉得寺西智也得到了《一千零一夜》创作者的名誉,可那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作品之所以用寺西的名字发表,只是考虑到这样更能让大众接受。作曲人新川先生也是知道的。”
沉默支配了整个房间。美千代吐出的烟雾在空中飘荡。
“我明白了。您的信息给了我们许多参考。”加贺合上手册。
“已经完了吗?”
“嗯。问题兢是这些了。”
美千代本想安心地吐出一口气。但她掩饰住了,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
“看来没能满足你的预期呀。”
“什么意思?”
“你其实就是想让我这么说吧?说杀死早川小姐的是我。不过很遗憾,凶手并不是我。”
然而加贺的嘴角却只是浮现出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并没回答她的问题。他转而说道:“其实,有件事想拜托您。”
“什么事?”
“有样东西我们想让您给我们看一下。您能马上跟我一起去一趟您的住处吗?”
“马上?”美千代皱起眉头,“你是认真的?今天可是公演的首日。”
“离正式开演还有时间吧?我一定会把您及时送回来。”
“我可是总务处的负责人,可不能光是‘赶在演出之前’。”
“可是我们这边也很急。”
“能不能等到公演结束以后?”
“拜托了。”加贺低头行礼,“如果您不去,我们就要拿出搜查令了,我们可不想这么兴师动众。”
听到搜查令,美千代心头一紧。这个男人的目的是什么?
“究竟要我出示什么?”
“这事我们在车上说。”
美千代叹了口气,看看手表。确实,离正式演出还有一段时间。
“看一下就行,是吧?看完之后会还给我吧?”
“是的。”加贺点头。
美千代拿过包站起身。
“请先答应,这是你最后一次这样纠缠我。”
“嗯,我也希望这样。”加贺答道。
美千代向副手打过招呼,便走出了剧院。对方显得有些吃惊。
加贺是准备了车来的,但不是警车,而是一辆普通的轿车,看来是由他驾驶。美千代坐在了副驾驶座上。
“请快点。”
“明白。今天路上并没有那么堵,别担心。”
加贺驾车慎重而有绅士风度,但看上去又有几分心急的样子。
“有关方法的事。”加贺冷不防开了口。
“什么?”
“我是说,假定早川小姐是被杀的,那凶手杀她的方法是什么。”
加贺面向前方说起话来,“正如您说过的那样,忽然将人从阳台上推下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对女人来说尤其难。”
“我想这不可能办到。”
“嗯。或许不可能。但当时的情况如果不同,就该另说了。”美千代闻言,目光转向旁边。加贺仍然盯着前方。
“我刚才也说过,早川小姐筹备开办芭蕾舞教室的工作正在进行,为此她似乎在筹措资金。不过,她要准备的并不只是这方面。”
“你想说什么?”
“光有钱办不成学校,还必须备足教课的人。我们已经确认过了,早川小姐对弓削芭蕾舞团的数名演员发出过邀请,要她们兼职来教小孩芭蕾舞。”
“这种事……我第一次听说。”
这真的是美千代头一次听到。她脑中浮现出几个可能接受邀请的人的脸,全都是些无望成为一流演员的家伙。
“不过,”加贺继续说道,“也不能一味依赖兼职教师。早川小姐自己也必须能够教学。但她告别芭蕾也有将近一年了。对一个舞蹈演员来说,这么长的空白期会造成多严重的后果,即便我这个门外汉也知道。她首先必须把身体恢复到能跳芭蕾的状态。因此她从基本的课程开始,每天都坚持练一些。她之所以时常会在早晨的训练场上被人看到,想必也是这个原因。”
美千代保持沉默。她预感到加贺的话正朝不受她欢迎的方向偏转。
“但光是这些练习并不够。早川小姐想着能不能在家里也练。可是因为刚刚搬家,房间还没收拾好,并没有一块像样的地方。所以,她一眼看中的就是阳台了。”
面前的信号灯变成红色,加贺停下车。美千代感觉到他正面向自己这边,但她没有与他目光相对的勇气。
“不,使用阳台恐怕是她搬来之前就已经决定了的。所以她定做了一块木垫。如果训练场的地板是不作处理的硬水泥地,就有可能弄伤身体。但我们科长等人对我的话完全是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他们说,那么狭小的地方怎么能练芭蕾舞?其实是可以的。您自然也明白吧?”
“是把杆练习吧?”美千代无可奈何地说道。
“正是如此。芭蕾舞练习场的墙壁上一定会安装把杆。书上说,练习者必须抓住把杆进行三十分钟以上的练习,伸展肌肉、关节和跟腱的准备活动是放在最开头的吧?”
“你可真是做足了功课。”美千代的话听起来有点挖苦人的意味,但她内心却没这闲工夫。
“那个阳台是安装了扶手的,可以用作把杆的替代品。扶手的一部分有摩擦过的痕迹,这也看得出是早川小姐每天触碰它的结果。也就是说——”
信号灯变成绿色。加贺从刹车上移开脚,踩下油门。车顺畅地前行。
“也就是说,”他再度说道,“早川小姐是正在进行把杆练习的时候掉下去的,所以她会穿着舞鞋。而她之所以还穿了袜套以及与季节不符的厚衣服,也是为了保护身体不被夜风吹冷。”
“有关着装的谜团是解决了。但即便是这样,也不能否定自杀的说法呀。或许是她在练习中一时冲动想死了。”
“也不能说完全没有这种可能。可是我们更愿意考虑另外一种可能性。”
“什么意思?”
“虽说芭蕾舞的课程练习很关键,但听说伸展运动也很重要。特别是在课程结束后,可以说是必不可少。我听说非常传统的一种做法,就是一条腿放在把杆上的伸展运动。这么说来,我倒是见过几回舞蹈演员做这种动作。”
美千代做了个深呼吸。她意识到自己的心跳正在逐渐加快。
狭小的车中回响着加贺的声音。
“在阳台上练习的早川小姐当然也会在完成练习后进行伸展运动。也就是说,她应该是把一条腿放在阳台的扶手上。而这里就出了一个问题:阳台的扶手比训练室里的正规把杆要高。如果只是为了保持身体平衡而抓住扶乎,她应该不会注意到扶手与正规把杆之间些微的高度差别,然而一旦将腿靠在扶手上,就会因为扶手过高而不便于做伸展运动。于是早川小姐就准备了一个小小的平台。她应该就是站在那个平台上,再将一条腿放在扶手上伸展。”
“你说的简直像你亲眼看到了一样。”美千代说道。她脸颊有些僵硬,有意识地不让声音颤抖。
“她用的平台,就是放在阳台上的空花盆。只要将它倒着放,高度就正好。将花盆翻过来的时候,我们看到上面有几个圆形的痕迹。鉴定的结果表明,那应该就是舞鞋的痕迹。”
车驶入美千代熟悉的街道,离公寓也近了。一定要沉着,她暗自说道。没关系,无论自己如何可疑,只要没有证据,他们就不能怎么样。
“话说到这里,您应该明白我想说什么了吧?早川小姐站在平台上的时候,有一条腿是靠在阳台的扶手上的。这看上去是种很不稳定的状态。假如这个时候有人从一旁抓住早川小姐站在平台上的支撑腿往上举,她的身体就能轻而易举地翻出栏杆。”
“你想说那是我干的吧?”
“我们只是在寻找凶手。”加贺的声音沉着得令人生厌,“根据我们的推理,凶手虽然在逃走之前并没有什么多余的举动,但还是做了一件事。那就是移走花盆。恐怕是因为保持现场的样子会让人看出犯罪的手段。凶手将花盆放在阳台的一角,让它看上去跟芭蕾舞毫无关系。这也就意味着我们要做的事,就是寻找找们认为碰过那个花盆的人。”
美千代终于领悟到刚才加贺提起花盆的理由了。真实的意图在这里。表面上说起来
像是无关紧要,实际上是在确认她有没有碰过花盆。
“刚才我也说过了,我确实碰过花盆。但那是我帮她搬家时的事。”
“我知道。您说您戴了手套,对吧?”
“嗯。”
“所以,”加贺放慢车速。公寓就在眼前。“我们想让您给我们看看那个时候用的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