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期待已久的暑假第一天起,我和岛崎就开始着手调查。
国中生的暑假可是相当忙碌的。我身为足球社社员,岛崎身为将棋社社员,我们各自的活动时间表都排得满满的。两边社团都有很重要的活动,我和岛崎保证过一定会参加八月第一个星期开始的集中强化练习,以及二十日开始的集训营之后,才好不容易请到假。
虽然有点难以启齿,不过我还是老实招好了。由于我是万年捡球员,又有五亿圆骚动的后遗症,老师答应得比较爽快。麻烦的是岛崎。他明明是一年级的,却厉害到足以和他们的社团指导老师对战,更是他们将棋社秋季大赛的王牌,身负重任。
岛崎没有告诉任何人他请假的理由,这一点我真的很感谢他。要是将棋社的人知道我为了调查个人的私事,竟然动用到他们的希望之星和新王牌,他们是不会放过我的。将棋社的社长是三年级的学长,文武全才,同时还参加了柔道社,搞不好会一把抓住我,用振飞车投、登金固之类的招式来修理我。
“你用什么理由请假的?”听到我这么问,岛崎老神在在地回答。
“我说我要到山里闭关修行。”
这算什么理由啊。
既然我们好不容易争取到短短的自由时间,便众在一起拟定调查计划。第一个目标是“真草庄”,这是岛崎的提案。
“如果我们的想法是正确的,只要追溯聪子的过去,就一定可以在某处找到泽村的踪迹。不可能什么都找不到的。”
仲夏时节,即使待在晒不到太阳的阴影下,汗水照样流个不停。我和岛崎顶着大太阳,拿着地图按图索骥到处走。行政分区虽然没变,但是江户川和荒川这一带,最近突然盛行开发改建,旧房子纷纷被拆掉,多了不少公寓、绿地和商业大楼。整个地方的气氛和二十年前想必截然不同。
果然,当我们来到真草庄所在的门牌号码,在那里迎接我们的却是一个有着白色墙壁和圆顶阳台的漂亮五层楼公寓,叫做“醇爱?江户川”。
等我们请教上了年纪的管理员伯伯,才知道这是大型房地产公司推出的建物,连我们也常听到那家公司的名字。
“原先的地主不住在这里吗?”
“这不是地主和建商合推的建案啊。你们两个问这些做什么?”
“我们是要做暑假的研究作业……”我回答。这是我和岛崎事先想好的借口。“我们选的题目是‘我家的历史’。这里以前的公寓,是我妈妈住过的地方。”
“哦?”管理员伯伯露出很佩服的表情。“你们选的题目真不简单啊。”
“因为这同时也是‘一介庶民的昭和史’。”岛崎扶着眼镜说。“怎么样呢?可以告诉我们前任地主现在的住处吗?”
听到他的话,管理员伯伯似乎有点惊讶。他似乎开始怀疑我们后面有大人跟着,他透过小窗口上下打量我们。
我露出讨好的笑容靠过去,“不行吗?伯伯,拜托嘛。”
“也不是不行啦……”确认过没有大人之后,管理员的表情就更狐疑了,“我也只是领薪水的员工而已,对这一带的事情不太清楚。”
“可是,去问总公司就知道了吧?”岛崎沉着地说。“只要告诉我们电话号码和负责人的姓名,我们自己会联络。”
管理员的表情好像吃了什么很酸的东西:“这个嘛……”
“负责人不可能不知道土地卖主目前的住址。这幢公寓还很新,屋龄顶多四、五年吧。资料应该有留下来……”
我冲着管理员笑,一面狠狠地踩了岛崎一脚。“伯伯,不行吗?拜托告诉我们嘛。”
“不行不行。”管理员摇头。显然已经起了戒心。
“不管怎么样,就算你们去问总公司也没有用。这类资料是不可以随便告诉外人的。”
来到艳阳高照的外面,我对岛崎说:“你啊,明明聪明得不得了,有时候却也笨得可以。”
“附近有商店街吗?”岛崎装作没听见。“找家老店问问吧。像那种老商店,多半还住着些老街坊,可能还记得真草庄的事。”
就结果面言,他的意见是对的。不远处商店街的豆腐店老板,就和员草庄房东的孩子很熟,知道他们搬到哪里去。只不过,我敢保证,这次是因为换我主导,以一个国中生应该有的样子去问,才顺利问出来的。
“我跟大松从国小就是同学。”豆腐店的老板说。
他说的大松,就是真草庄房东的姓氏。他们在五年前的春天卖掉土地搬了家,现在住在琦玉县大宫市。我们俩各喝了一杯豆腐店请的冰麦茶,道了谢后,立刻赶往车站。
“看吧。只要装出小孩子的样子,大人都会很亲切的。”
岛崎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与其讲道理要求协助,不如撒娇来得有效果,这正是日本依然处于eny(幼态持续)社会的证据。”
“你被太阳晒昏头啦?”
大松一家住在大宫市郊外的新兴住宅区,房子很漂亮,是一幢完全左右对称的三代同堂住宅,停车位也很宽敞。按了门铃之后,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人走出来。
“来了。哪位?”
她穿着热裤和白色T恤,皮肤晒得黑黑的,跟烤过的吐司一样。
我又开始陈述我们准备好的说辞。不过,话还没有说完,她就笑了。
“哦,原来就是你们啊!”
“啊?”
“豆腐店的叔叔来过电话,说有两个做暑期研究的国中生会来找我们。进来吧。很热吧?”
原来亲切的豆腐店老板还是个服务到家的伯伯。我们穿上拿给我们的拖鞋,经过短短的走廊,被带到客厅。
那是个舒适宽敞的房间,整个空间以咖啡色调统一。沙发上套着印花布做的套子,在通往院子的气窗外,精美的贝壳风铃摇曳着。
“请坐。”漂亮的大姐姐指指沙发。“我现在就去叫我奶奶。”
“奶奶就是真草庄的房东吗?”
“对呀。应该说,那幢房子是我爷爷奶奶的。”
“爷爷呢?”
“对不起喔,如果你们早两年来就好了。”
说着,大姐姐移动她漂亮的双腿,走进里面。随后我们就听到她用大得足以震动玻璃的声音叫道:“奶奶!”听起来不像叫,倒像是在吵架。
“哼哼,”说着,岛崎擦了擦眼镜,“显然咱们的退休老人有些耳背,提问时可得做好准备。”
“随你啦。”我看着他的侧脸,“不过,你可不可以不要用福尔摩斯的语气说话啊?”
“真厉害啊,华生。你今天脑筋特别灵光哩。”
接下来进客厅的人到底该怎么形容才好,现在我还是不知道。总而言之,就是个娇小的老婆婆。感觉她整个人就像随着年龄的增长,被压缩得愈来愈小。没穿拖鞋的赤脚小得令人难以置信,脚趾甲变形得很厉害,年纪大约快八十岁了。
“这是我奶奶。”大姐姐向我们介绍完后,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奶奶!我刚才说过了!他们想问你真草庄的事!”
距离这么近,她的音量大得足以把我们轰倒。但老婆婆却反问:“啊?”大姐姐笑着解释:“我奶奶耳朵不太好。”再次提高音量,重复同一句话。这次老婆婆总算听懂了。
“哦,就是这两个孩子啊。”
为了“我家的历史”这个暑期研究,我们必须探访双亲过去居住的场所,如果找得到父母亲当时的朋友,就访问他们——就连要说明我们来访的目的,也花了一番功夫。先说结论好了。一直到最后,我们好像都没有比较像样的对话。不过我们还是达成目的,因为老婆婆很合作,还有大姐姐在一旁帮忙。
大姐姐的名字叫雅美,是大松家年纪最小的孙女,念短大二年级。
“我是我家的扩音机。”雅美姐姐笑着露出雪白的牙齿。
“我也在真草庄住过哦。虽然只住了短短的三个月。”
“什么时候呢?”
“拆掉之前没多久,因为我很想一个人住住看。那栋公寓就只有采光好而已。”
再怎么说,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我们提问时也不免踌躇再三。不过雅美姐姐说:“到了奶奶这把年纪,以前的事反而记得比较清楚。”
我们跟老婆婆提起妈出嫁前的全名“佐佐木聪子”,还有住在二零四室的事之后,老婆婆想了一会儿便说。
“是不是……在学打字的那一位呀?”
“对对对,没错。还有,隔壁二零五室住了一个像黑道的人,您记不记得?”
“黑道?”老婆婆皱起眉头。
“我们从来不租给黑道。”
“人家说的是像黑道的人!”雅美姐姐提高音量。然后问我:“是不是指没有固定工作的意思?”
“嗯……应该算是吧。他是自称是自己开店才住进去的。”
“奶奶,是开店的!年纪多大?”
“三十五、六吧。姓泽村,笔划比较多的那个‘泽’。”
“三十五、六岁!姓泽村的人!三点水,一个四下面是幸福的幸,泽村!记得吗?”
“啊?”
雅美姐姐别过头去很快地抱怨了几句:“臭老太婆,耳朵这么背。”
“你骂我臭老太婆?”老婆婆生气了。
“说她坏话倒是听得见,她这双耳朵还会捡话听,真讨厌。我什么都没说啦!”
伤脑筋……雅美姐姐咕哝着,稍微想了一会儿,突然猛地站起来。
“你们等一下,我家有旧照片。”
等待的期间,老婆婆对着没事做而坐立难安的我们说:“别客气哦。”
她指的是雅美姐姐倒给我们的柳橙汁。我和岛崎畏缩地伸手拿起布满水珠的玻璃杯。老婆婆一直盯着我们看。
看了一会儿,老婆婆以一脸努力思索的表情,上身朝着我靠近:“你是佐佐木小姐的儿子?”
“是的。”说完,我看到老婆婆一脸迷惑,才想到这样她根本听不见。
于是我大声说:“是的,我是!”
“这样啊,你长得跟妈妈很像。”
“是吗!”
“你妈妈好不好啊?”
“我妈妈很好。”回答之后,我急忙加上一句:“托您的福!”
老婆婆笑了,整张脸皱起来。
“托我的福啊!”
这时候,雅美姐姐抱着两、三本厚厚的相簿回来了。很有份量的相簿一放到地上,便扬起灰尘。
“这是昭和四十六年(一九七一)和四十七年的份。我爷爷对这方面很一丝不苟,照片全都按照日期整理得好好的。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你妈妈的照片。”
有。应该是昭和四十六年过年时的照片吧。挂着“真草庄”招牌的狭窄出入口那里,有过年的装饰品。
妈穿着圆领短大衣,面对镜头,很刺眼似地眯着眼睛,头发用缎带绑起来。
“好美哦。”不必等岛崎说,我也觉得妈好漂亮。
“这个啊,是佐佐木小姐拿新卷鲑来给我们的时候。”老婆婆突然说,伸手指着照片,“她回家过年,回来之后向我们拜年。”
“竟然连这种事都记得。”雅美姐姐对我们说。
“听说我妈妈是在真草庄住最久的房客。”
我大声说。老婆婆听了之后歪着头说:“是这样吗?”
“我妈妈一直在那里住到结婚才搬走。”
这次老婆婆好像没有听清楚,她以不解的表情看着雅美姐姐。
雅美姐姐帮我重复了一遍同样的话。
“哦,对对对,搬家之前她好像还有来打招呼呢。”
我们得到的消息就这么多了。不管再怎么问,好像也问不出什么。雅美姐姐说,实际上处理真草庄大小事务的是已经去世的爷爷,奶奶几乎没有在管,也难怪她不记得。
“毕竟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雅美姐姐叹了一口气,“对不起哦,没帮上忙。”
“哪里,千万别这么说。我们突然跑来打扰,真的很不好意思。”
那时,岛崎正在翻昭和四十六年的相簿,突然停下来抬起头。
“这个是什么?”说着,他摊开正中央那一页给雅美姐姐看,“好像有警察跑来。”
他指的那张照片,看起来应该是从真草庄对面拍的,上面是真草庄和并排在隔壁的一幢两层楼建筑。一辆警车停在隔壁公寓门口,巡警背对着镜头站着,正在跟一个中年男子说话。
“哎呀,真的耶。”雅美姐姐似乎也很惊讶。“奶奶,这是什么?”
老婆婆盯着照片努力回想。她皱起淡淡的眉毛,不时舔舔嘴唇。我想这应该跟妈没什么关系,让老婆婆太费神也不好意思,正想开
口随便找几句话带过去的时候,老婆婆总算说话了。
“这个啊……是大久保清事件那时候。”
“大久保清?”
对这个名字立刻有反应的,只有岛崎一个。雅美姐姐和我对看,彼此心里都在想:那是谁啊?
“当时真草庄附近住了跟那件事有关的人吗?”
老婆婆对岛崎的问题“咦”了一声,在耳旁竖起一只手。岛崎深呼吸一下,再大声说。
“跟大久保清事件有关的人,就住在真草庄附近吗?”
“是啊是啊,那时候真是闹哄哄的。”老婆婆立刻回答,表情亮了起来。
“也给佐佐木小姐带来好大的麻烦呢。”
“我妈妈?”
“奶奶,这是怎么回事啊?大久保清是谁?员草庄的房客吗?”
“那是个很有名的案子。”岛崎说明。“我想,在昭和史上也是一桩极为特殊的案件。大久保清这个人,专门找年轻女子上车,强奸杀人之后,再把尸体埋起来——被杀的好像有七、八个人,都在千叶或群马这几个东京附近的县市。他谎称自己是画家在找模特儿,或说自己是大学教授在找结婚的对象。”
“我完全不知道。”雅美姐姐拨拨长长的头发。“好可怕喔。这男的开什么车?”
“呃……好像是马自达的Coupe吧?对,白色的Coupe。”
“国产车?开那种车竟然也可以钓到女生,那他一定长得很帅了。”
岛崎歪着头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小弟弟,你竟然知道这种事?”
“因为那是很有名的案子啊。对当时的日本社会造成的冲击,大概跟那件女童连续绑架杀人案差不多吧。”
“哦?”
“他是个犯罪迷。”我在一旁说明。岛崎擦着眼镜,狠狠瞪了我一眼。
我们自顾自地交谈,一定让老婆婆觉得很不耐烦,所以等岛崎一闭嘴,老婆婆就迫不及待地说:“连警察都来查呢。”
“咦?查什么?”
“就是跑到我们这里调查啊。”
透过雅美姐姐的翻译,再加上岛崎的说明,大致得知当时情况是这样:
这个大久保清杀人案,是凶手因强行掳走一名女性遭到逮捕之后,供出还有其他的尸体才爆发的。之后,当时的警方针对东京都及关东地区所有失踪的年轻女性,重新调查是否与大久保清有所关联,其中一名女性就住在真草庄旁的公寓,那时她已失踪约两个月左右。那张照片就是当地警官重新前来调查时所拍摄的。
“我们家爷爷很喜欢凑这种热闹。”奶奶这么说。
如果只是这样,自然没有什么大不了。问题出在她的名字。她叫做佐佐木里子。
发音跟妈一模一样,只是字不同,而且还住在相邻的公寓里。因为这样,才造成了不小的风波。
当时,日本社会因为这件前所未有的残暴凶杀案翻腾不已,新闻媒体也紧张兮兮的,猜测会不会出现新的尸体和被害者。另一方面,警方调查发现这位佐佐木里子小姐在失踪之前,会到前桥市去找朋友,所以有部分杂志已经先行发布报导,说她可能就是新的死者。
结果,看到那些报导的佐佐木里子本人大吃一惊,现身说明解开了误会(失踪的原因好像是跟有家室的男人私奔),但是妈却遭到连累。如果是每天都碰得到面的朋友还好,在老家的外公外婆就大惊失色,立刻打电话来。妈只好回家跟两老解释一切都是误会,让爸妈看看自己确实平安无事,但是回家那段期间,其他看到报导的朋友因为联络不上妈,便冒然断定“果然是她!”,害妈累得半死。
“我从来没听我妈妈提过这件事。”
“虽然她实际上跟那件案子一点关系都没有,不过那案子那么惨,做妈妈的也不想让孩子知道吧。”雅美姐姐说。“而且,你妈妈也可能忘记了。”
“说的也是……”
岛崎没有说话,好像在想些什么。
我们在一个小时之后才离开大松家,时间是下午四点左右。虽然已经没有什么事情好问的,不过雅美姐姐说:“回家路上饿肚子就不好了。”所以请我们吃凉面,还途我们到车站。就算是电视里的私家侦探或刑警,也没听说过他们去人家家里调查的时候,还有免费的凉面可吃。小孩子真的很占便宜。
我们搭上京滨东北线之后,岛崎还是保持沉默。跟他说话,他也只是应两声。弄到最后我也很累,所以一直到秋叶原换总武线之前,我一路都在打瞌睡。
在总武线的月台上,岛崎突然开口了。
“今晚,你跟聪子问一下搞错人的那件事。”
“啊?”
“不过,你问的时候要小心,千万别说你去找过真草庄的房东。”
“这我知道啦!”
“知道结果之后,给我个电话。”
我觉得他的话听起来完全不带感情,窥探他在镜片之后的眼神,也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不过,那天晚上吃晚饭时,我还是照他的交代,小心地开口问道:
“妈,你知道以前那个大久保清杀人案吗?”
令人惊讶的是,妈的反应很夸张,夸张到手上的筷子差点掉下来。
“你怎么突然说这些?”
“你知道吗?”
“知道啊,那是个很可怕的杀人案。”
我把岛崎指示的谎话讲了一递——
这次暑假作业的自由研究(真好用的借口),岛崎选了“我们的昭和年代”这个题目,要研究当时的大案件。他去查以前的周刊杂志,看到那时有报导说,一个叫“佐佐木里子”的女人住在江户川区的公寓,可能是大久保清事件的被害者。她的名字不是跟妈一样吗?住的地方也很像,那时候有没有人误以为是妈啊?
妈愣愣地盯着我好一会儿。她只是视线刚好朝着我而已,我可以感觉到,妈其实正审视着自己的内心。
“没有啊,妈不知道。”
妈回了这句话之后便继续吃饭,之后就再也没有提起这个话题了。
“昭和四十六年五月十四日,”电话另一端的岛崎说,“大久保清就是这天被逮捕的。他在月底供认他杀了好几个人,震惊了整个社会。”
我握着听筒,把声音压得很低。虽然妈在洗澡,但也不能大意。
“那又怎么样?”
“上次聪子说,她和泽村第一次见面是在昭和四十六年一月底吧?过了两个星期泽村就不见了,那差不多是二月中。”
“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们分手之后,到大久保清的骚动发生,相隔三个月。”
“然后咧?”
岛崎惯重其事地咳了两声:“我跟你说,我查过《昭和刑案史》这本书。大久保清在遭到逮捕前的七十七天之内,杀了八个人。他总共向一百二十七个女人搭讪,上车的有三十五个,强暴了十几个。七十七天算起来差不多是两个半月,他动作真的很快。”
我不太明白他这些话的意义。
“你想想,看到这么可怕的数字,你会有什么反应?”
“什么反应……?”
“你会不会担心孤身住在外面的女性朋友?如果她还对你有恩?你们后来一直没有碰面,也没有联络;或许是因为关系不深才没联络,但事情变得这么严重,你不会担心吗?”
这下,我总算知道他说这些话的用意了。
“而且,这时还有个名字跟她很像的女人被列为被害者。如果这样还不担心,那个人也太冷血了。”
浴室传来水声,我想起今天在大松家相簿里看到的妈妈。
“如果是我的话,就算没有那个报导,我也会去看看她的情况。尽管觉得不太可能,还是会去亲自确认一下。”
为了让饭店式的短期出租大厦有一点家的味道,妈把从家里带来的月历贴在墙上。我看着月历算日期。
二月中旬分手,到五月底,或是六月初……
“他们因为这样重逢了?”
岛崎立刻回答:“我是这么想,不过只是假设。”
“我问过我妈了,她说不知道。”
“哦。”
“不过,样子有点不自然。”
电话另一端传来液体溅出的声音。
“你在喝什么?”
“可乐。”
“你明明说喝那个会变笨的。”
“偶尔就是会想要一点刺激物啊,华生。”
浴室的门开了,妈叫我:
“雅男,去洗澡!”
“好——!”
我先应了一声,再对听筒说:
“喂,挂断之前先告诉我。今天你不是讲了一个很怪的词吗?”
“什么词?”
“eny什么的。那是什么意思啊?”
“哦,那个啊。那是‘幼态持续’的意思,也就是说维持幼时的模样长大成人。”
“这种东西,你是从哪里查来的?”
“我没去查啊,自然就知道了。”
“你平常过的是什么怪日子啊。”
岛崎笑了,好像又在喝着可乐,连我也口渴了起来。
“我问你喔。”
“嗯?”
“在一个三十五岁的男人眼里,十九岁的女生是大人还是小孩?”
“……好难回答。”
“可能只有等我们将来三十五岁,到处去找那些刚从短大毕业的女大学生时才会知道吧?”
“是啊。不过华生,有一件事是确定的。”
“什么事?”
“十九岁的女生,很快就会变成二十岁,以及二十一岁、二十二岁、二十三岁。”
“对啊。”
“那种变化一定很大,我想。看我那些表姐堂姐就知道。”
“嗯,可以理解。”
“可是啊,一个男人不管是三十五、三十六还是三十七岁都差不多,不会过了两、三年就突然变成老人。”
我没说话,再一次望着墙上的月历,想着时光的流动。
“明天见。”
“嗯,麻烦你了,福尔摩斯。”
“晚安,华生。”
岛崎顿了一下,小声地加了一句。
“好好睡吧。”
可是,我却做了有人跟我玩“好高好高”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