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可能!”
楼道里死寂片刻之后,蕾蓉第一个出声反驳,“我在跟刘捷探讨赵洪波遇害案时,确实假设过地板上的血液掺假,还说过一句‘反正是个红色就行’,但那只是假设,以目前的刑侦科学,血液里掺入任何颜料或染料,都会被轻而易举地检测出来!”
“我补充一句。”濮亮面带讥讽地说,“我进入现场后,搜了个底儿朝天,也没在这间屋子里找到一盏能在地板上打出红色灯光的射灯。”
呼延云朝侯继峰使了个眼色,重新把书房的门关上,然后突然对罗谦说:“刚才我没让你发言,是因为你并非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的目击者,现在我想问问你,既然你后来赶到时,亲眼看到陈一新在局面一团混乱时溜进了隔壁的套间,你认为他是去干什么了?”
罗谦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蕾蓉,吞了口唾沫,老老实实地说:“那个……我觉得他是去销毁罪证。”
呼延云惊讶地瞪圆了眼睛,看了他三五秒,才微笑道:“这么长时间,我总算听到了一句有真见地的话——说说你这样推测的理由好吗?”
罗谦得了赞许,顿时就有点眉飞色舞:“您想啊,别说杀人了,就是打个架,正常人肯定要围在附近,一边假装劝架一边看热闹,只有心里有鬼的人才会逃离或者躲开,赵怜之跟陈一新勾结在一起,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假如赵怜之杀了他爸,陈一新肯定是帮凶啊,他去套间,又没有从套间的门进入书房,那么也就是说……也就是说……”
罗谦突然明白了什么,可是又不敢确信,支支吾吾地怎么也说不下去。
呼延云鼓励他道:“不妨把你的真实想法讲出来。”
罗谦这才低声道:“也就是说,他是去套间拿走那个制造了密室杀人的关键性证据。”
楼道里顿时响起一片轻声的“啊”,很多人的脸上都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就在这时,呼延云轻轻地推开了书房的门。
台灯昏黄的光芒所笼罩的地面上,再一次出现了一滩血迹,但是这一次因为呼延云打了“招呼”,所以人们都瞪大了眼睛盯住细看,才发现由于角度和光线的原因,站在门口很容易出现视觉上的偏差,那“血迹”其实只是一滩不规则的、比起真正的血迹缺乏质感的红色。
濮亮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了,大步走上去,一脚踏在红色上,鞋面并没有出现红色光芒投射出的光斑,他用鞋底在红色上碾了几下,也没有碾掉分毫,顿时傻了眼:“这……这红色是哪里来的?怎么用力擦也擦不掉啊?”
呼延云没理他,继续说道:“刚才罗谦的话,听起来荒谬不堪,但恰中靶心。赵洪波死后,陈一新为什么不惜一切代价买下这栋正常人都会敬而远之的凶宅,只有一个理由可以解释,那就是他虽然拿走了重要的犯罪物证,但有些物证是虽然警察勘查不出,他却也带不走的。我起初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后来有两件事情启发了我:第一件是为他装修书房的冯浪‘被自杀’;另外一件事则是很多人忽略了的,为什么第一组凶宅清洁工在打扫枫之墅后全都要死,而第二组凶宅清洁工则平安无事,后来还是蕾蓉给了我答案,这个答案让我醍醐灌顶一般,意识到了犯罪手法到底是什么。”
“我?”蕾蓉指着自己的鼻尖,“我说了那么多,到底是哪一句给了你提示啊?”
呼延云说:“你告诉我说,在屠宰厂开会时,秦局曾经讲过,经过短时间的集训,第二组凶宅清洁工对这一工种的五大业务:清理垃圾、清除痕迹、消除气味、杀虫灭菌、简单装修,‘除了最后一项,他们都可以说毫无问题’——也就是说,第一组清洁工出事,很可能就在于他们工作时,在‘简单装修’这道程序上发现了那个致命的物证,引来了杀身之祸,而第二组清洁工因为并不掌握这一技能,反而幸免于难。”
“装修?你的意思是陈一新在装修这座书房时动了什么手脚?”汤米抬起头,环视着书房,“当时我被陈一新放大假,主持装修这里的是冯浪,可我看不出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啊……”
濮亮喷了两下鼻子说:“呼延大侦探,你别嫌我嘴臭,警方勘查这间屋子时,不说挖地三尺,也差不到哪儿去,没发现什么特殊的地方啊?”
“特殊的地方么,就在你的脚下。”呼延云说。
濮亮低头一看,居然跳了起来:“哎呀,那……那滩血迹怎么又没了?!”
站在门口的人们一看,也都大吃一惊,刚才濮亮用皮鞋又踩又蹭的那滩红色,居然再一次消失了踪影,平整的瓷砖地面上,见不到一丝红色!
“呼延!”蕾蓉实在忍不住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呼延云轻轻地拍了拍巴掌,提高了嗓门说:“小唐,你可以出来啦!”
书房通向套间的门忽然开了,唐小糖笑嘻嘻地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大团塑料布,塑料布很薄很薄,纱一样轻,呼延云接过塑料布的一头,跟唐小糖一起展开,只见那块布的面积几乎跟书房一模一样大小,在中间有一块深浓的红色印迹。
“我临时用红墨水涂的。”唐小糖有点不好意思,“过去学过画画,所以色泽什么的,还挺像块血迹的吧。”
“非常棒,将来如果拍《真相推理师》的电影或网剧,我一定推荐你去做道具师。”呼延云朝她伸了伸大拇指,转头对门口那群两眼发直的人们说:“这是一个简单至极的诡计。地板砖看上去是一块一块的瓷砖铺起来的,其实在铺好之后,在上面又铺了一层透明的强化玻璃——利用踢脚线下面的垫高,玻璃与底下的地板砖形成了大约五厘米左右的空隙,肉眼根本看不出来。需要时,可以打开套间与书房之间那道门下面的金属收口条,把塑料布塞入,事先在塑料布的四个角和一些把边的地方,用订书器钉上几枚书钉,再用吸铁石在有机玻璃地板的上面一边吸一边拓展,塑料布就会完完全全打开,成为地板砖的‘背景’了。”
蕾蓉、濮亮、汤米、赵隆、罗谦、童丽、管家老吴,不约而同地走上前来,抚摩着那块塑料布,神情恍惚,好像查看一块刚刚从木乃伊身上解下的绷带。
“这就是为什么装修工人不小心把水洒在书房和套间那道门的附近时,陈一新大发雷霆的原因。”呼延云对汤米说,“因为书房比套间的地板高了五厘米,所以水会缓慢地流向套间,这个高度差很可能会让陈一新利用装修制造出的诡计彻底暴露。”
“这么短的时间,你们是从哪里找到一块塑料布的啊?”蕾蓉问呼延云。
“当然是在嫌疑最大那个人的房间里找到的喽。”呼延云一指赵怜之,“这个家伙的屋子壁橱里有好多呢,都是按照书房的尺寸‘量身定做’的,如果我没猜错,他就是奉了陈一新的旨,利用这些塑料布,导致赵洪波渐渐出现了幻觉——”
“我明白了!”蕾蓉猛地醒悟过来,“就像‘哈尔科夫奇案’中的那对母子一样!”
汤米扬起眉毛:“什么是‘哈尔科夫奇案’?”
蕾蓉解释道:“俄罗斯哈尔科夫市郊区的一栋独立的两层小楼,装修极为奢华,最值得一提的是,每个房间到处都布满了令人眼花缭乱的花纹:楼梯扶手、窗帘、桌布、沙发套的花纹颜色都五彩斑斓、各具特色:有的是简洁的几何图案,有的是美丽的碎花图案,有的是繁复的花纹,甚至连大小家具和壁橱上都涂满了各种色彩的纹饰。2006年,一位母亲带着儿子租下了这栋小楼,谁知住下没多久就发生了十分可怕的事情:他们发现无风的时候窗帘会自己飘动,沙发会自动挪移,深更半夜的墙壁上,一张张人脸时隐时现……后来儿子发了疯,母亲也跳楼自杀,警方在母亲留下的日记里,发现了她对发生在屋子里的各种诡异现象的记叙。”
“怎么会有这样的屋子?”罗谦忍不住叫了出来,“真是见了鬼了!”
呼延云接着蕾蓉的话说:“后来的犯罪现场勘查表明,房子中所有的装饰图案,都不是普通的花纹,而是我们小时候流行过的那种‘三维画’,也叫‘错觉图像’——在人心理高度紧张时,会产生图案在高速运动甚至浮出人脸的错觉。”他看了一眼唐小糖,唐小糖又拿出几块塑料布展开,放在台灯下面,“这几块塑料布也是从赵怜之的壁橱里找到的,看起来无色透明、实际上在昏暗的灯光下暗藏波纹,赵洪波一场大病后,脊柱有点弯曲,总是佝偻着身子,视线长期注视着地面,看到铺了这些塑料布的地板,就会产生地面在倾斜、移动、摇晃的错觉,好像总是生活在扭曲变形的世界里,自然而然地就出现了精神上的异常,他用刀剐蹭地面和墙壁,就是为了寻找出那些暗藏在平面背后的恶魔,自救逃生,可是无论怎样努力,他都找不到答案,挣脱不了幻觉……”
那个身穿白色睡衣,骨瘦如柴,唯有眼睛凸鼓得宛如活鬼的男人,光着脚蹲在地上,一边搔抓着身上如蛛网遍布的红斑,一边用已经崩了刃的钝刀子,在墙面上刮着、划着,突然他绝望地跳了起来,抡起刀子对准墙面一下一下地猛砍着,在白灰飞舞,渣石迸溅之中,他的虎口被震裂了,流出了鲜血……
蕾蓉又想起了自己在独自勘查这间书房时出现的幻觉。
他是一个囚徒,真正的囚徒,被囚禁在这间屋子抑或这栋别墅里,受尽摧残,他想逃离,但是怎么都逃不出去,他的所作所为完完全全是一个越狱者在试图打开通往外部世界的出口,但是无论他怎样努力,都没有用……
“可是……”汤米突然说,“他为什么不离开这座别墅呢?”
呼延云说:“我想,也许是因为他已经失去了离开这座别墅的勇气和力气。”
“此话怎讲?”
“一个人退隐,意味着和社会的割裂,意味着放弃原来拥有的权力、地位和关系网,对于唯利是图的商场而言,隐居枫之墅的赵洪波,就像退位的李尔王一样毫无价值,不再是一个利益的提供者,只能被众人厌弃,所以那些只对追腥逐臭感兴趣的苍蝇,就迅速集结在陈一新的身上。赵洪波出精神病院的时候,没有一个老部下来接他,就是明证。”呼延云叹了口气,“何况,从他住进枫之墅那天开始,就走进了陈一新布置的各种杀机之中:因为污染物超标而患上呼吸系统疾病,没完没了地咳嗽和咽痛;不停地吃各种泻药,喝排毒茶,搞得身体越来越虚弱,后来他身上出现的大量蜘蛛样红斑,恐怕也是身体虚弱和建材污染导致的严重过敏;同时,对性行为无节制地放纵,大量服用春药,必然导致虚火上升,浑身燥热,不管多么寒冷的天气,他都喜欢在冰凉的地板上趴着,而‘地板’却又暗藏玄机,再加上产生迷幻作用的水源——”
“等一下!”蕾蓉拦住了呼延云的话头,“什么迷幻作用的水源?”
“单凭一个铺着三维画的地板,恐怕还无法让一个正常人陷入云里雾里的幻觉之中。”呼延云说,“你要知道,一个人之所以对‘错觉图像’敏感,一定是因为他是精神上的易感人群,说得再明白一点,在他周围应该存在着某个不仅是平面、而且是立体的‘致幻氛围’。据我了解,赵洪波不喝酒、不吸毒,他的疾病又总是在夜间发作,偏偏住在枫之墅的其他人都没有他的那些症状,这说明两件事:第一,除了地板之外,陈一新还给赵洪波设置了某些‘迷幻剂’;第二,这个迷幻剂只在赵洪波夜间居住的房间起作用——小郭先生徐冉在查看悬崖边上的水箱时被人推了下去,这让我怀疑陈一新是在水箱里单独给赵洪波房间供水的输水管道上动了手脚,比如,放上一种定时的给药器,只有晚上赵洪波独自在房间里洗漱的时段,会自动打开……”
管家老吴瞪圆了眼睛:“给药器能往水里输送什么药,让洪波五迷三道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呼延云摇摇头说,“我只是猜测水箱里可能安置着一个定时给药器——”
赵隆说:“我现在就去水箱那里拆开看看,如果存在着那个给药器,我就做个初步检测,看看是什么致幻药物。”
“不用急。”蕾蓉把他拦住,“刚下过雨,悬崖那边湿滑得很,有一定危险,水箱又上了锁,打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还是等天亮了之后,由警方处理和检测吧。”
老吴痛苦地闭上了眼,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看了看四周,终于找到了那个可以宣泄心中愤怒的出口,他冲着童丽吼叫道:“你不是请专业人员到家给套间和书房做过检测吗?你不是告诉我说从墙面到地板,从家具到石材,从卫浴到水质,没有发现任何环保问题吗?”
呼延云劝阻老吴道:“这个你不能怪童丽,童丽请人检测的时候,由于赵洪波已经出现了身体伤害,陈一新装模作样地更换或清洁了污染物超标的装修材料,还假惺惺地给赵洪波道了歉,当然检测不出来,至于水质,就是为了防止检测这一招,所以给药器才设置成只在夜间向水中排放致幻药……”他叹
了口气接着说:“何况我刚才说了,陈一新所布设的杀局,不是平面的、单一的,而是立体的、全面的,好像在赵洪波脚下布置了一个缓慢沉降的沼泽,他意识到自己将有灭顶之灾时,已经无力挣脱……我相信赵洪波最终是清醒地明白了一切的,但一环套一环的戕害,终于导致他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病态,他走出枫之墅就是个孤魂,留在枫之墅活像个野鬼,他又能怎样?”
轻轻地,传来了童丽的抽泣。
“你说得对,走出枫之墅就是个孤魂,留在枫之墅活像个野鬼……可是这不仅仅是在说赵洪波,更是在说我。”
突然,一直跪在楼道地毯上的赵怜之说话了,声音细弱而颤抖。沉默了这么久,大家差点已经忘记了还有这么个人,当把视线纷纷投向他的时候,才发现他比之前更加衰老,一件污迹斑斑的长袍像裹尸的竹席般覆盖着他的躯体,披散的长发中竟添了几缕白丝,完全看不出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好像一块被榨干很久、早已枯黑的果皮。
“我知道,你们每一个人都把我看成鬼,可我不是,我顶多是个半人半鬼的玩意儿,真正的恶鬼是陈一新,是胡岳,是赵洪波……赵洪波,我的养父,十几年来一直骑在我头顶的暴君,他随便吼一声都能吓得我肝胆俱裂,他喜欢玩弄所有人,他把操纵别人当成一种巨大的乐趣,他养我不像养狗,而是养猪,给我吃最好的食物,给我筑最好的猪圈,与此同时每天都要叱骂我、讥讽我、打我……我恨他,恨之入骨,这一点他很清楚,而他更清楚的是,我早已失去了独立生活的能力,离不开他的饲养,所以他就更可以为所欲为地欺负我、侮辱我,我和童丽都是他泄欲的工具,唯一不同,只是童丽满足他变态的性欲,而我则他满足变态的控制欲和暴力欲!”
“陈一新比赵洪波更加阴毒,更加险恶。他教我吸海洛因,白粉那玩意儿,看上去是你吸它,其实是它吸你,你的灵魂就那么慢慢全部交给了魔鬼,变成不折不扣的行尸走肉……我本来已经逃离了枫之墅这个魔窟,谁知刚出虎穴,又进狼窝,陈一新用毒品控制了我,逼我回来,给他做害死赵洪波的卧底,赵洪波这时发现了书房地板的秘密,他不知道我离家出走那段时间投奔了陈一新,于是让我跟他合演一场戏,撤走地板下面那块让他产生错觉幻象的塑料布,换成一块在中间涂抹了红色颜料好像血迹的,然后在宴请宾客的当晚,装成在密室里被杀,再突然‘活过来’,当众撕下陈一新的画皮——到死他还是喜欢用恶作剧捉弄人。直到我扑倒在他身前,他还朝我眨巴眼睛,满脸狞笑,以为大功告成,我看着他的笑容,仿佛看到了那些他凌虐我的狞厉岁月,暴君永远不明白,比起邪魔,他更加招人痛恨,所以直到我攥住他握紧刀柄的手,把刀子插进他心口的一刻,他脸上的笑容还凝固着,仿佛不能相信,一辈子把全世界玩弄于股掌之上的他,最终却玩掉了自己的性命!”
“按照我和陈一新事先的约定,他迅速走进套间,打开金属收口条,把塑料布撤出,这时赵洪波的血已经流到地上,哪里还有人分辨得出原来的‘血迹’是假的。赵洪波终于死了,没人知道真相!我戴了十几年的枷锁终于解除了,我是那么的高兴,我终于获得了自由,如果不是那天傍晚我开车到枫之墅去取衣服,也许我还会把美好的梦继续做下去……”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场景,走进一层的客厅,那么空旷,那么安静,黄昏的光芒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地上躺着两具尸体,一个吐着舌头瞪着眼睛,脖子上有一条深深的红色勒沟,另一个胸口被戳了一刀,流了满地的血,比我杀死赵洪波流出的血更鲜、更红、更浓、更稠……我害怕极了,我想转身逃走,可是两条腿却不听使唤地继续往楼上走,我才知道原来恐惧也是有吸引力的,于是我看到了更多的尸体,尤其是一个小女孩,死在楼梯口,我的脚腕碰到了她一动不动的小手指头,我才看到了她,她眼睛睁得大大的,恐惧的目光还没熄灭,她的小脸很白,很好看,她的上半身被刀子戳得稀烂,像个烂掉的番茄,太惨了,太惨了,我捂着嘴干呕了好几下,想吐却吐不出来,不知什么时候脸上全都是泪水,正在我觉得自己快要疯掉的时候,我看到了站在楼道里的那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凶灵!”
“那个凶灵,那个陈一新的保镖,那个名叫胡岳的人,就那么远远地看着我,他的目光像眼镜蛇的毒信子,慑得我一动都不敢动,我知道,只要我叫一声或者跑一步,他会毫不犹豫地杀了我,我就那么僵硬地站在原地,弯着膝盖,几乎要给他下跪的样子。他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我知道他是给陈一新打的,问该怎么处置我,之后他挂上电话,像个幽灵一样突然消失了……我跌跌撞撞地离开了枫之墅,开着车落荒而逃,后来我才明白,陈一新之所以不杀我,绝对不是出于慈悲,而是他要想买下枫之墅的产权,必须通过我和童丽这两个赵洪波继承者的签字,如果杀了我,继承权就全都落在童丽一个人手上,想买下就不容易了,可是我知道,为了掩盖赵洪波被杀的真相,早晚陈一新会杀我灭口的……我这一辈子,始终是一块用完就会被人扔掉的破布……”
枫之墅的三楼楼道里静悄悄的,环视着赵怜之的目光既有鄙夷,也有憎恶,还有一些怜悯和同情。
“所以你就在今晚开枪打死了陈一新?”濮亮突然问道。
“不,不是的!”赵怜之像一只已经被捆紧四蹄的猪,突然不甘就毙地挣扎了起来,“我没有杀死陈一新,杀赵洪波的事情我认罪了,杀人偿命,已经是个死,要是我杀的陈一新我一定承认,但那真的不是我干的!”
“那你大半夜的跑到假山上去做什么?”蕾蓉问,“我可是亲眼看见你的,你不要抵赖。”
赵怜之望着她,声音沙哑地说:“我爸爸——赵洪波死后,警方勘查现场,却没有找到他那支放在套间保险柜里的手枪,我一直怀疑是胡岳拿走了,昨天晚上吃饭时,有人提到了枪的事情,被我听到了,我害怕极了,我怕自己最终会死于那支枪射出的子弹,所以当众叫喊了起来,被胡岳挟到楼上狠狠揍了一顿,他还威胁我,如果再敢胡说八道就马上要我的命。我在自己的房间里愁得不行,伤口又疼,就吸了一包粉儿,飘飘忽忽的,不知怎么就走到了外面,突然下了一场急雨,打在燥热的身上,让我觉得每个毛孔都张开了,舒服得不行,我看天上乌云密布,恐怕还会有一场更大的暴雨马上要下来,就想不如站到整个枫之墅最高处的假山上面去,痛痛快快让大雨浇个透……”
“那么,后来你又为什么突然往假山下面跑?并且一直滚下台阶摔坏了腿?”蕾蓉问,“我感到你当时好像看到了什么十分恐怖的事情。”
赵怜之呆呆地,虽然睁着眼睛,神情却好像睡着了一样,嘴里喃喃出的每个字,都像是在说梦话:“我看到陈一新站在窗口,胸口突然出现一个血糊糊的大窟窿,就好像有个凶灵在他的身后,猛地用电钻钻透了他的背脊,钻穿了他的胸腔……他的神情惊讶极了,就像赵洪波被我捅了一刀一样的惊讶,像他们那样的人,好像永远都不会相信自己有会死的那一天……透过他躯干上那个巨大的窟窿,我看到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直到被戴上手铐,押下楼的路上,赵怜之梦呓一般的声音还在楼道里回响:“透过他躯干上那个巨大的窟窿,我看到了无边无际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