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手有些发呆,不知不觉地走到了一根路灯下面,灯泡在雨幕中射出缤纷的清冷光芒,笼罩着他的头顶。
他的视线有些发散,茫然地飘忽了很久,直到看到地面上自己那一撮影子,才打了个寒战。
我在干什么?
猎人应该在暗处,只有猎物才会在明处,而现在——现在我竟在明处!像个活靶子一样呆立在路灯下面!
想到这里,他头皮发麻,几乎是本能地一闪!
说时迟那时快,“砰”一声枪响,子弹打着唿哨飞过,他的一只耳朵顿时被烫了一样剧痛!
他马上卧倒,多亏反应迅速,因为接下来的两枪,子弹分别从他刚才站立时的胸腔和腹腔位置射了过去。
他用手一摸,半个耳朵被子弹削去,满手都是血!
该死!
遇到高手了。
可是,也有点奇怪……
他就地打了个滚,滚到一个树坑里,慢慢地抬起头,阴冷的目光注视着子弹打来的方向。
有点奇怪……
李文解背着唐小糖,本来就瘦弱的他,一边跑还要不时用手擦拭眉毛上不停滴落的雨珠,所以速度越来越慢,张超说是在后面掩护,可跑着跑着就跟他们肩并肩了,“这样不行啊!”张超急了,大喊大叫着,可是也没什么其他办法,不过身后的脚步声突然消失了,追击者并没有追上来。
要命的关头,每个人都只会往好处想,张超以为甩掉死神了,眼看着就要跑到这栋楼的尽头……
突然,从旁边的树丛里闪过两道黑影,直向他们扑来!
张超手里拎着一根棍子,劈头就砸,跑在最前面的那道黑影只一闪,就躲过棍子,掌刀在他的腕子上一砍,疼得他哎哟一声大叫,棍子“哐啷”掉在地上。
还没等李文解反应过来,趴在他背上的唐小糖已经又惊又喜地大叫起来——
“思缈姐!”
刘思缈在8号楼须叔伏击她们的房间里勘查时,突然想到了一个险些被忽视的问题:假如冯浪是被人用释放天然气的方式逼着打开窗户的,那么从厨房的天然气接口,输送天然气到主卧墙上的那个孔洞,需要一段非常长的、直径不算细的铝塑管或者不锈钢波纹管,估计总长度要超过20米,这么长的管子,就算盘成圈也不是个小物件,案发后到哪里去了?为什么警方在勘查现场时没有发现?当时情况紧急,凶手不大可能将其藏在楼道里或步行梯,那样极容易被发现,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被凶手带离了大楼……
什么样的人背着一大圈软管子从楼门里大摇大摆地走出来,会不让一大群围观的人感到奇怪,除了负责天然气管道保养的工人,大概就是经常搜罗些住户不要的垃圾拿去贩卖的清洁工了吧!
与此同时,徐冉刚刚那一句“虽然他是大郭先生,但归根结底也是特种清洁工的一员,手套脚套啥的,工作时肯定要带在身上啊”,也像撞锤一样撞醒了她!已经勘查的三座凶宅里发生的案件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凶手都没有留下任何指纹和脚印,这在某种意义上构成了可以将三起案件并案的“犯罪签名”,但是排除第三起案件中冯浪是把自己反锁在主卧里之外,第二起案件的现场毫无搏斗痕迹,很明显倪兵是自己打开门引狼入室,但警方在勘查现场时没有发现外来者的足印,更没有发现地面有被擦拭过的痕迹,也就是说凶手进门时就戴了鞋套,什么样的人戴着鞋套进入别人家里而不会受到怀疑——也是清洁工。
至于第一起案件,就更加可疑了,按照呼延云的推理,应该是两个女孩内讧,王某杀害了杨某,在这一过程中有人突然闯入,无意中窥见了肢解现场,随即与王某展开了搏斗并用铁锤将其砸死,凶手虽然擦去了凶器上的指纹,但现场勘查显示他并没有擦过地板,可是地板上却全无第三者留下的足印,再一次证明凶手在进入屋子前就戴上了鞋套,这只能理解为一种工作习惯,而“清洁工”三个字也就再一次浮现在了刘思缈的脑海。
三起罪案的实施者都疑似一位清洁工,今晚在三座凶宅里逐个清扫现场的也是一群清洁工,这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呢?刘思缈沉思起来:从第一座凶宅里发生的案件分析,假如突然登门的是一个来做保洁的清洁工,那么,要么是其走错了门,要么来自死者杨某的预约,滨水园所处的市郊相对偏僻,那位清洁工很有可能就在这一小区工作。此前和蕾蓉沟通案情时,刘思缈得到过一份今晚工作的特种清洁工们的基本材料,其中注明了王红霞此前曾经在滨水园小区从事保洁工作,更加重要的是,她的身高只有1米56,符合那个最重要的条件——在高低床的下铺,抡起锤子反复砸下时,锤头不会磕到上层床板的底部……
如果说在第一起凶案中,现场的勘查证明王红霞是一个误打误撞的闯入者,那么后面两起案件中,她很明显扮演了一个执行者的身份……她所杀害的两个人,一个组织居民对抗陈一新要拆迁的楼盘,一个负责装修了诡异莫测的枫之墅,因此,王红霞十有八九跟须叔一样,是陈一新的帮凶,是隐秘不露的“同谋”,甚至完全可以做进一步的猜想:三座凶宅里的后两起“自杀事件”,都是阴险狡诈的须叔制订了杀人策略,由体健力大的王红霞负责实施。
刘思缈马上打电话给小区物业,虽然接电话的值班人员非常不高兴被打搅了好梦,但还是提供了一个重要的消息:王红霞依然租住在小区2号楼3单元的地下室。
考虑到三座凶宅均已清洁完毕,假如须叔想要跟王红霞合谋杀害唐小糖及其他清洁工,那个地下室无疑是杀人灭口的最佳场所,想到这里,刘思缈顾不得正被病魔折磨得滚烫的身体,拉着徐冉就往地下室所在的楼座奔跑,跑到那座楼的楼门口时,她看到了泥泞的地面那些印记和足迹,作为一位经验极其丰富的犯罪现场勘查专家,她马上就意识到这些印记和足迹说明了什么,立刻追踪了下去,并及时抄近道截住了清洁工们。
“思缈姐,思缈姐!”唐小糖搂住刘思缈,不知是哭还是笑,刘思缈也欣喜若狂地将她紧紧抱住!在北京的时候,她们偶尔会因为工作见面,但关系很差,刘思缈不喜欢这个娇里娇气的官二代,唐小糖每每见到这个冷若冰霜、工作上一丝不苟的女警官也发憷……可是现在,在距离北京千里之外的地方,她们却亲热得如同亲姐妹。旁边的李文解和张超看到刘思缈背着枪,知道援军到了,也高兴极了,顾不得雨水往嘴巴里灌,咧着大嘴傻乐。
徐冉明白,这就是整晚她和刘思缈一直要找的那个“人质”,她脸上没有丝毫笑容,轻轻地揪了揪刘思缈的衣角,刘思缈看了她一眼,立刻明白了,她在提醒自己——还没到欢庆的时候!
刘思缈拉着唐小糖他们,躲在了一排好像英文字母的灰色石塑后面,两旁扎得密密的冬青形成了很好的掩护。
刘思缈稍微问了一下张超,就明白追击者采用的战术,更估计到当他发现猎物消失的时候,一定会从暗处走出来。于是她在石塑的一角找到了一个适合隐蔽和射击的地方,把自动步枪架好,瞄准了追击者即将走出的方向。
猫和老鼠的位置要颠倒过来了。
只有徐冉一个人注意到了刘思缈持枪的手——尤其是抠在扳机上的手指一直在微微地颤抖。
刘思缈盯住那栋楼的一角,等待追击者的出现,但灌了铅一样沉重的脑袋不停地往下耷拉,眼皮更是酸软得要使出全部力气才不会闭上,她顽强地和病魔抗争着,用自己的全部毅力,咬紧牙关,将注意力集中在目标即将出现的地方,同时反复地想着:只要射倒了追击者——以她的枪法必定万无一失——自己就会一头栽在地上昏睡过去,这想法给她以安慰和鼓励……
迷离的幻想终究模糊了视线,等她意识到追击者已经站在路灯下面,成为一个无论光照还是姿势都绝佳的靶子时,已经迟了两秒!
连续三枪,都被躲过!
从躲避的速度和掩护位置的选择不难看出,对手有着非常专业的身手。刘思缈知道自己错过了最好的机会,这样的对手一旦逃过了一次,就会迅速调整状态,绝不会再犯刚才那种低级错误。如果在平时,自己肯定可以击败他,但是现在,以淋着雨的病躯根本不可能和这样的对手缠斗。更加糟糕的是,对手一旦回到暗处,自己身后这一大群人,就会全部成为他的目标……怎么办?怎么办?!一阵急火攻心,她的身子一歪,居然连人带枪都倒了下来……
顿时响起一片惊叫声!
唐小糖叫得尤其凄惶:“思缈姐,你怎么啦?你怎么啦?!”
徐冉扑了过来,抱起思缈,望着她全无血色的面庞和紧闭的双眼,对唐小糖说:“她一直在发高烧,看来是撑不住了……”
“这可咋办?!这可咋办?!”张超急得用拳头直砸自己的大腿。
“你冷静点儿!”唐小糖抓住那支自动步枪,对众人说,“你们撤,我来掩护!”
徐冉一把将枪夺了过去:“你腿上有伤,子弹打完了就待在这里等死么?你们带上思缈,赶紧撤退!”她指着不远处的那堵把小区分隔成南北两个区域的高墙说:“看见那堵高墙了吗?墙上有一条一人多宽的小道,两边的垛口像长城似的,可以掩护,现在我们在整个小区的西侧,你们沿着那道墙西边把头的梯子爬上去,一直沿着小道往前走,弯着腰走到东头,再从东边把头的梯子爬下来,然后出小区的东门,就安全了!”
“可是——”
“没什么‘可是’!”唐小糖刚刚开口,就被徐冉顶了回去,“整整一晚,我和思缈都在找你们,现在找到了,就绝不能再让你们损失一个人!”
“你是谁?”直到这个时候,李文解才想起问这个问题,唐小糖和张超也把问询的目光投向徐冉。
“我是‘小郭先生’。”徐冉说出这句话,停顿了一下,用无比沙哑的声音说,“我绝对不会再让我的清洁工损失一个人——绝对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