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夜过去,没有关于小青下落的任何消息,而小萌和武旭也像蒸发了一般无影无踪。呼延云倒是很沉得住气,一大早就让马笑中开车带着他去市局下属的精神卫生鉴定中心。
“看看樊一帆去。”
“一个疯子,有什么可看的?”马笑中一边开车一边困惑不解地问。
天气有些闷热。马笑中本来对这辆普桑就不爱惜,当老驴似的使唤,从来没做过任何内部清洗,现在又是车窗四闭,空调大开,弄得车里面一股子汗臭。呼延云望着远处像被罩在铅灰色笼屉里的西山,觉得它似乎浮动着一层毛茸茸的光,这么一想,皮肤不由得痒了起来,一面挠一面说:“她是涉案人员嘛,再说疯子的真话总比正常人多。”
“咱们说点儿别的。”马笑中说,“小郭可对你有意见。”
“啊?”呼延云不挠了。
“啊什么啊?”马笑中说,“你昨天冲她发脾气,把她郁闷坏了,后来跟我嘀咕了半天。你们俩肯定有事儿,小两口闹别扭了?”
呼延云皱起眉头:“拜托您偶尔也漱漱口。”
马笑中把眼一瞪:“我说正经的呢,你看不出小郭喜欢你?”
呼延云沉默了片刻说:“她有男朋友的。”
“有又怎么样?她不是还没结婚吗?你不会把她抢过来?她那么聪明漂亮,配你可有富余。”
呼延云叹了口气:“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我不是一个能给别人带来幸福的人,所以我……”
“少扯那些没用的!”马笑中不客气地说,“感情的事儿就讲究个直来直去,爱就爱,不爱就拉倒。人这一辈子拢共活几十年,有什么话不能敞开了说?我最讨厌那种腻腻歪歪兜圈子的。我可把话搁在这儿,过了这村可就没那店了,别等小郭嫁给别人了你才后悔。”
呼延云淡淡一笑,不再说话。
监护所二楼。楼道静得像死掉一样。一扇狭小的铁门前,一名护士用钥匙打开了门,呼延云看着她的面孔,觉得比灰色的墙壁还要阴冷,于是小心翼翼地走进了病房:高高的天花板下,一张矮得不能再矮的铁床,身穿白底蓝条病号服的樊一帆坐在床上,眼睛像金鱼眼珠子那么瞪着,半天不眨一下,半张着嘴,长长的口涎流到床铺上,积成了一个透明的小洼。嵌在对面墙上的窗户,竖着黑色的铁栏,像是用刀把玻璃笔直地切割后,竟一直没有破碎似的。
呼延云往前走了一步,一不留神,踢到一个倒扣在地上的白色塑料盆,“哐啷”一声,但樊一帆毫无反应。
“只要别让她看见镜子,她就能这么安静地待着。”一位跟进来的医生说,“到时间吃饭到时间上厕所到时间睡觉,都没问题。一看见镜子,就浑身抽搐,捡起什么就往上砸,几个人都按不住她。”
马笑中的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上次来看到的那一幕:樊一帆沾满鲜血的手里挥动着一个已经裂开的白瓷缸,一面长镜被打得支离破碎。她凄厉地喊着:“镜子!镜子!破了!有鬼!”
直到此时此刻,马笑中的心底依然存在着一个很大的疑惑:这个案子难道真的是人做的?一个离奇的“镜子杀人”的故事,一个几乎完全按照故事上演的现实版杀人现场,一地镜子的碎片,一个已经被杀死但眼中的恐惧之光久久不熄的死者,还有一个吓疯了的女人……怎么想这里面都仿佛有一种超自然力在操纵,但是他不敢跟呼延云说,不然被这位娃娃脸损上一顿,他可受不了。
呼延云站在樊一帆面前,神色严峻地审视着她,但是她无动于衷——呼延云甚至从她的瞳孔中看不见自己的影子。
也许,这个女人早就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皮囊了。
“看来她不能告诉我们什么了。”他说。
那位医生说:“因为她和命案有关,所以我们的医护人员时刻注意她的一举一动,看看有没有在某个时段病况呈间歇性好转,能够提供一些证词。今天早晨,一名护士给她送药时,她说了几句话,不知道有没有价值。”
呼延云马上要求见那名护士。
在医生办公室,一名又瘦又高的护士说:“她的话很短,反复就那么几句:阿累你饶了我,阿累你饶了我……我问她发现杨薇死了之后,她都做了些什么,她说一个叫什么老甫的抱着她就下了楼,他们都害怕极了,在楼下老甫打电话报警,她要跑,要离开,老甫不让,一直抱着她不松手,说警察马上就来了。我问她知道凶手是谁吗,她说是阿累,然后又在不停地喊阿累你饶了我,一边喊一边浑身发抖,之后就再也没说句完整的话了……”
“她的病看来是不会好了。”医生叹息道,“这么大的惊吓,一般人都受不了,何况她以前就犯过病。”
呼延云一愣:“以前就犯过病?什么意思?”
医生打开文件柜,取出一份病历放在他面前:“这是我在研究樊一帆的病情时发现的。她以前在市六医院看过一次精神病,好像是玩‘三步昏迷’窒息缺氧,差点死了,大脑细胞严重受损,精神恍惚了好一阵子。给她看病的医生特别在医嘱里写:绝对不能让她再受过度惊吓,否则可能导致无法治愈的精神分裂症——不幸被这位医生言中了。”
“三步昏迷是什么东西?”马笑中一头雾水。
“一种游戏。”医生的脸上浮现出无比的厌恶,“第一步,一个人靠着墙蹲下,用力深呼吸三次,然后屏住呼吸迅速站起来;第二步,旁边的一个人猛地按压他的胸部,被按压者便会立刻陷入某种幻觉,蓝天白云,穿越时空什么的,有的还能产生类似性高潮的快感;第三步,旁边的人将他唤醒——所以叫三步昏迷。其实,这是使心脏的血液不能流到大脑,导致大脑短暂性缺氧,出现窒息,在这个窒息过程中,就会产生各种幻觉。这个游戏非常危险,你想,伤害的可是大脑,所以玩完之后,常常出现恶心、昏睡等现象,严重的甚至会闹出人命。所以我们也叫它‘死亡游戏’。”
“现在的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啊!一个个都活得就剩下想死了?!”马笑中不禁大叫起来。
“人要是不自制,还不如禽兽呢。”医生苦笑道,“这话我也就敢在医院里说说,要是流传出去,估计又得被人骂我什么伪君子、扼杀人性之类的……”
“扼杀人性?”呼延云冷冷地说,“他们才是在真正的扼杀人性呢!对了,医生,樊一帆这个不能受到惊吓的事情,警方在讯问涉案人员的时候,几乎没有人提到过,难道只有她自己知道吗?”
医生说:“我的猜想是,樊一帆病好了之后,还是想继续胡玩儿,又怕玩伴们一旦知道,就会缩手缩脚,不能玩得痛快了,所以对大多数人隐瞒了她的病情。当初给她看病的那位医生,恰好是我在医科大学读研时的同学,他跟我说只有一个人知道樊一帆的那次患病,因为正是那个人打车把神志不清的樊一帆送到市六医院的。”
“谁?”呼延云问。
“她叫杨薇。”医生说,“就是这个案件中被杀死的那个女人。”
开车回派出所的路上,马笑中实在忍不住了,气愤地说:“我当了这么多年的警察了,从来没有遇到过一起这么古怪和复杂的案子!我说哥们儿,明天上午你真的能在名茗馆说出真凶是谁吗?”
呼延云淡淡地说:“没有我破不了的案子。”
马笑中歪歪嘴:“我到现在为止,可什么都没看出来。”
“你只是缺乏定力。这案子的真凶无论是谁,都是个想象力非常丰富的人,他就像在跟我们玩儿三步昏迷一样,用一个诡异的现场,让我们在惊惧中产生错觉,走进一个又一个的误区。我所做的就是绝对不会被凶手牵着鼻子走。所有装神弄鬼的东西都不过是障眼法,只要你始终把视线直直地瞄准靶心,不受任何干扰,你就能勘破真相。”
正在这时,马笑中的警用车载台响了,先是一阵嘈杂的声音,然后传出司马凉的呼叫:“小马,听得见吗?”
“老司,你说,我听得见。”马笑中说。
司马凉说:“呼延先生在你旁边吧。我们从电信部门调出杨薇手机的通话记录和短信息了。她的短信息极少,好像不大喜欢发短信似的。通话记录显示,她在命案发生那天夜里12点确实打通过樊一帆的手机,但比较奇怪的是,却没有她在11点30分左右打通青塔小区住宅座机的记录,也就是说她在‘恐怖座谭’上的往空房子打电话,纯粹是做戏,并没有什么人真的接听。”
停了停,他接着说:“另外,杨薇的社交似乎也很少,她拨打和接听的手机号码除了同事和亲戚,主要就是樊一帆,但是在命案发生的那天夜里11点46分,她接到过一个电话——这个时间她应该正在骑车赶往青塔小区的路上——这个电话号码在出事前曾经和杨薇频繁联络,但已经被电信部门证明是用改号软件修改过的,所以查不出机主的任何信息。此外,电信部门还核查发现,这个号码除了和杨薇联系过之外,没有拨打过任何其他号码,更没有发过任何短信。”
司马凉结束通话之后,马笑中想问呼延云有什么想法,一侧脸,见呼延云满脸的困惑,目光像笼着雾一样,连忙问:“怎么了?”
“我想不明白,就是想不明白。”呼延云喃喃自语,“既然是这样,凶手为什么要……”他的眉头锁了很久也没有打开,最后十分沉重地说,“无论怎样,先把小青找到再说吧。”
小青坐在床上发呆,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提示有短信发来。
她懒洋洋地起身去拿手机。从上次阿累来她这里,甩下一句“其实我一点都不爱你”之后离开,到现在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起先,她几乎每天都要上百遍地看手机,看看有没有阿累打来的未接电话或发的短信,感觉手机的屏幕都被自己的视线看出了一层擦痕,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他仿佛完全消失了,或者彻底把她忘了。
她绝望了,她开始恨他,恨他玩弄自己的感情,欺负自己这样一个从外地来的无依无靠的女孩子,这种恨甚至延伸到所有城里人的身上,她在酒吧里时常为了一点点小事和客人发生激烈的争吵,以至于一向很护着她的老板力哥也当众警告她:“你再这个样子就等于砸我的场子!”她也不辩解,黑着脸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现在又来了短信,想必又是哪个无聊的客人发来的挑逗性的话。
但是她一看发信人的名字,呆住了,是阿累!
手立刻一阵颤抖,定定神,心里告诉自己“无所谓”,然后按下“查看”键,只有很短的一句话:“明天陪我出去走走吧,我有话想对你说。”
你以为你是谁?皇帝?可以这样对我呼来喝去!
小青愤怒地要回短信骂他,但写了几次,都又删掉了,最后发出去的只有两个字——
“好吧”。
第二天一早,他们在望月园的门口见了面。两个多月不见,阿累消瘦了许多,狭长的一双眼睛往眼窝里陷得更深了,两片嘴唇倒还是那么厚,上唇支棱着,下唇耷拉着,像个痴呆症患者。他看见她的一瞬间,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似乎想笑一笑,但又放弃了。他说话的速度仿佛比以前更慢了一点,“你吃早餐了吗”这六个字,说起来用的时间似乎比六句话还要长。小青摇摇头。他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那里的豆腐脑特别好吃,你不是特别爱吃豆腐脑吗?”然后就打了个车,让小青坐在后面,自己坐在前面。他上车的动作吃力极了,像是把自己的身体搬到了车座上,以至于小青轻轻地问了一句:“你没事吧?”阿累摇了摇头,对司机说了个地址,车子就驶了出去。
豆腐脑确实很香,可是小青喝了一碗就喝不下去了,冷冷地问阿累:“你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吗?现在说吧。”
阿累呆呆地看着她,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要不说,我就走了。”小青一狠心,站起身就走出了早餐摊。
阿累连忙追了出去,说是“追”,倒不如说是“跟”更恰当,因为他走得实在是太慢了,很快就被大步流星的小青落下很远很远。他艰难地迈着步子,朝着小青的背影走,到后来就成了拖着脚,一步一步往前拽,像一条被打断了腿的狗。实在是走不动了,他慢慢地坐在一个土坡上,大口大口地喘气。他低下头,不停地捶着自己的腿,粗大的喉结一鼓一鼓的,像是在用力吞咽下什么。
当他抬起头,他看见了小青。
小青站在他面前,雪白的面庞犹如二月里的冰雕,浮动着即将融化的忧伤,寒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像是要掩住她双眸中的点点泪光。
阿累用尽全身的力气站起来,他的双眸被小青的身影溢满……
他们肩并肩地登上土坡,看见远处有一座楼:茶色的楼体,棕色的窗户,色调冷得像一碗肉皮冻。贴着封条的楼门紧闭着,没有任何生命存在的迹象。
“真像是一座鬼楼啊!”
小青遥望着那座楼,惊叹道。
尽管土坡的背阴处,还存留着一些被冻成固体的灰色雪屑,但在那座楼所陷身的巨大荒草地中,已经可以见到星星点点的嫩绿色,从漫漫土黄中挣扎出头角,犹如大地在发芽。
“是啊!春天就要到了。”她的身后,阿累深深地、几乎是贪婪地呼吸了一口还带有丝丝寒意的清新空气,然后微笑着说,“也许……我很快就会搬到那座楼里去定居了。”
小青猛地转过头,惊诧地望着他。
“你说什么?”她问。
“没什么。”
“阿累,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得了什么重病?”小青紧张地问,“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吗?当时你好像是遇到了什么非常痛苦的事情,在公交车站台上一直在看一张纸,打开又折上的,反复好多遍,后来揉搓成一团扔向果皮箱,可是你没有扔进去,那张纸被我捡起来了。我拿回家,仔细看上面的字迹,似乎是医院的一张诊断书……”
“啊?”阿累十分震惊,“你看见那上面写的什么了?!”
小青摇摇头:“医生的字写得太潦草了,又被雨水打湿,我看不出写的是什么……”
阿累沉重的神情,顿时像放飞的鸽子一般舒展开来,眉宇间书写出无尽的豁然:“嗨,你多心了,那……那确实是一份诊断书。我和一帆结婚后,一直想要个孩子,但她就是怀不上孕,我带她做了许多检查都查不出问题,结果医生发现问题出在我的身上,还开了张诊断书,弄得我沮丧得不行。”
小青相信了,但是又很不高兴,讥讽道:“你们夫妻的感情还真好。”
阿累苦笑了一下。
“看来我根本就是一个不该出现的人。”小青咬咬牙,“你没什么可说的了吧,祝你们幸福,我走了,今后请不要再来找我!”
她转身就走。
但是她的手腕被阿累抓住了。
她感觉到他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小青,答应我一件事情好吗?”阿累微笑着说。
小青没有说话。
“我曾经说过,要送给你一块手表和一面镜子,手表我可能送不了你了,但是我会送一面镜子给你,留个纪念好吗?”阿累见小青还是不吭声,用一种非常凄苦的声音说,“求你了……”
小青一把甩开他的手,大声地说了一句:“我——不——要!”然后飞快地跑掉了。
她完全没有想到,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阿累……
“我真傻,早知道那是最后一次见面,我一定不会那样快地跑掉。”小青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囚室里,想起了得知阿累死讯的那一天。
接到小萌的电话,她疯了一样跑到殡仪馆,想最后看一眼阿累的遗容,但是她只见到了一个洁白的骨灰盒,还有阿累的遗像。照片上的他还是那么憨憨地笑着。小青呆呆地望着他的遗像,脑海中一片空白,五脏六腑像被剜掉一样,所有的感觉——连痛苦的感觉都没有了,居然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回家的路上,她不停地对自己说:与阿累的相识和相遇只是生命中的一段小小的插曲,其实两个人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其实他并没有他伪装的那么憨厚,其实他只是一个富家子弟想玩弄一下自己这个外地女孩的感情,其实他没有得逞而她也没有受伤……
但是就在那天夜里,她梦见了阿累,梦见他憨憨地对着自己笑,捏着高高的大鼻子,问她有没有喜欢的男孩子……醒来时,她发现自己满脸是泪。
几天没上班,等到一脸憔悴地出现在酒吧时,她惊讶地看到樊一帆和杨薇坐在一个角落里大笑碰杯,脸上洋溢的喜悦,分明是庆祝胜利、庆祝成功、庆祝她们终于实现了什么。
“小青,你的脸色太难看了。”酒吧老板力哥劝她道,“今天你就别上台了,回家去接着休息吧。”
“不!”她狠狠地甩了一下头,走上舞台,坐在钢琴前。她昂起头,灯光打在她的脸上,眼前一片雪白。
她想起了第一次去阿累家的时候,阿累听说她是酒吧的驻唱,说:“哪天一定听听你唱的歌。”
可是直到他去世,他也没有听到过她的歌声……
手指的指尖触动琴键的一刻,胸中的感情像喷涌的泉水一般,随着她的歌声流淌——
Lookintomyeyes(看着我的双眼)
Letgoofyourlies(忘记你的谎言)
Tearsrundownthesideofmyface(泪水滑过我的脸颊)
Inthisemptyplace(在这个空旷的地方)
Letmetellyouover&ain(让我一遍遍地向你倾诉)
一曲终了,酒吧里静寂了片刻,旋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她唱得那么真挚,那么深情,那么悲伤,那么不顾一切,简直像是用歌声死死拥抱着即将离去的爱人——就是再庸俗或再木讷的客人,也被这样的歌声倾倒。
当她泪眼蒙眬地向那个角落看去时,樊一帆和杨薇已经消失了。她坚信是她们合谋害死了阿累,她发誓要让她们为阿累的死付出代价!尽管她并不清楚阿累的死因具体是什么,但是凭着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那个宽厚的、僵硬的、一步一步地走向黑暗的背影,她编出了镜子杀人的故事。故事里有一个阴险的闺蜜,一个狠毒的妻子,一面魔镜,还有一个因为善良而被砸死在冰窟窿中的丈夫……
正当往昔那不堪回首的一幕幕重新浮现在眼前时,囚室的铁门再一次打开了,头顶那盏暗红色的灯亮了,她蒙蒙眬眬地看到,秦姐又走了进来,在她的身边蹲下。
“小青,已经过去一天了,你考虑好了没有?愿不愿意把透光镜的下落告诉我?”秦姐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像用一只手在抚摩着她,但她只感觉骨头缝里渗入了寒气。
所以,她说:“滚开。”
一刹那,秦姐的面目变得异常狰狞。
她一把薅住小青的长发,疼得小青昂起了下巴。“你他妈的老老实实地告诉我透光镜在哪里!不然我花了你的脸,切了你的舌头,剜了你的奶子,再把你卖到最下三烂的地方去,让一帮男人早中晚轮奸你!你信不信我做得出!”
一股乡下女孩特有的凶蛮,在小青的胸中猝然迸发!她眼疾手快,猛地将秦姐用来扎头发的一柄碧玉簪子拔了下来,狠狠地朝秦姐的脖子插了过去,秦姐根本没想到她会反抗,仓促地一躲,簪子“扑哧”一声直直地插进了她的大腿,鲜血顺着簪子喷出,疼得她惨叫一声,捂着大腿倒在地上不停地打滚。
小青跳起来,冲出铁门,看到一个梯子就“噔噔噔”地攀了上去,当头顶撞到顶壁的时候,用手掌向上一撑,竟撑开了一个井盖,阳光瞬间洒遍了她的面庞,她眯缝着眼睛钻了出来,看到一片翠绿的竹林,顺着一条碎石子铺就的小道便跑。谁知跑到一个月亮门的时候,与一个迎面走来的胖子撞了个正着!那胖子的肚皮极有弹性,竟撞得她倒退几步跌倒在地。她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身后赶来的两个人抓住了。她拼命踢打着,甚至用牙去咬他们,但是没有用,那两个人的手臂像铁钳一样死死箍着她。
这时,她看见披头散发的秦姐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满眼的凶光,大腿上还插着那柄染成红色的碧玉簪子。
秦姐看着她,嘴角撕出一抹狞笑,用手握住簪子,一咬牙,“嚓”一声把它拔了出来,走到她身前举起血淋淋的簪子,向着她眼睛刺下!
小青紧紧地闭上了眼,等待着剧痛穿透身体。
耳畔呼地掠过一阵风,然后就听见秦姐“哎哟”一声大叫,睁眼看时,只见那胖子护在自己的身前,横眉怒目像个护法金刚似的,秦姐被推倒在地,碧玉簪子滚落在草丛中。
小青想这胖子为了保护自己,居然得罪秦姐,怕是要倒大霉了。谁想那秦姐慢慢起身,单腿跪下,脸上竟无一丝怨愤之色,而是极其恭顺地说:“少爷,这个女人是夫人授意抓捕的,有一件十分要紧的……”
胖子断喝道:“我妈有没有让你们抓她,我不知道。但我妈绝对不会让你们伤害她!我现在就去问问我妈这算怎么一回事!”
秦姐惊慌失措:“夫人仁厚,怎么会让我们伤害别人?是我一时被她所伤,动了杀气,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求少爷千万不要告诉夫人。”言辞间竟然有些哽咽,显然是极度恐惧所致。
胖子见她的裤子被鲜血浸红一片,登时有些不好意思,上前把她搀扶起来:“对不起,秦姐,我没看见您受伤,您赶紧去包扎一下伤口吧,我不告诉我妈就是了。”然后对那两个抓着小青胳膊的人说,“你们给我松手!把这女孩带到后院去,好好照看,不能让她受一点儿伤。”
小青惊讶地看着这胖子,没想到胖子也在看她,那目光痴痴的,入梦一般,竟与她去水岸枫景还阿累钱包时阿累初见她的目光一样!
秦姐去包扎伤口,小青也被带到后院去了。胖子连忙掏出手机拨打电话:“喂,呼延,我是朱志宝!”
呼延云正在刑警队和司马凉、马笑中商讨如何布置警力寻找小青,突然接到朱志宝的电话,听他口气慌张,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别着急,有事慢慢说,怎么了?”
朱志宝一句话就让他大吃一惊:“小青在我们家,好像是被我妈绑架了,你们赶紧来救她!”
呼延云挂上电话,把情况和马笑中、司马凉一说,三个人都意识到事情比较麻烦。小青必须要救,但朱门是大户,万万不能轻举妄动。商量了一下,决定软硬兼施,硬是要调集强大的警力对朱门形成一定的震慑力;软是指呼延云要只身进朱门与朱夫人谈判,只要能平安放人,可以不追究其任何刑事责任。
水榭之上,朱夫人正坐在一张紫檀雕蕃莲坐墩上品茶。一个佣人匆匆走了过来,躬腰低声道:“夫人,不知出了什么事,外面来了许多警察,荷枪实弹的,把咱们家围了个水泄不通。”
朱夫人冷笑:“荷枪实弹,却不进来拿人,显见得是装腔作势。”
佣人说了声“是”,又说:“那些警察确实没有什么动作,倒是有个叫呼延云的人,说要只身进来拜会夫人。”
朱夫人神情一变,庄重地说了一个字——“请”。
呼延云在佣人的引领下来到水榭,遥见一座平台浮起于碧波荡漾之间,朱夫人身穿白色斜襟旗袍,伫立其上,宛若白莲一般楚楚动人。走到近前,朱夫人纤手一引,请呼延云在鹅颈靠椅上坐下,自己也侧身坐在一旁,微笑道:“呼延先生大驾光临,难怪寒舍今日荷香沁澈。”
呼延云道:“贸然拜访夫人,只为一事,还请夫人放了小青。”
“小青是谁?”朱夫人一脸讶异,“我从未听说过啊……”
话音未落,她的杏眼圆睁。呼延云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朱志宝正牵着小青的手走上水榭,离着老远就喊:“呼延,我把小青带来啦!”后面一瘸一拐地跟着秦姐,满脸的痛苦和无奈。
呼延云站起身迎上前去。小青见到他,一下子挣开朱志宝的手,抓住了呼延云的手,她抓得那么紧,简直像落水的人抓住了岸边的草。呼延云轻轻地问:“没事吧?”见她摇了摇头,呼延云这才放心,转身严肃地说,“朱夫人,我现在就把小青带走。您放心,我不会对朱门提起任何刑事诉讼——但这和您没有关系,纯粹是因为我要感谢朱兄弟。”
朱夫人的脸色难看得像被火燎了一道。
但是小青却说了一声“等一下”。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她走到平台中间的汉白玉石桌前,拿起桌上的一面铜镜,看了又看,转头瞪着朱夫人,大声质问:“你怎么会有这面镜子?”
朱夫人不说话。
呼延云走过来对小青说:“怎么?你认得这面镜子?”
小青用力点了点头:“我第一次去阿累家的时候,他说要送我一面镜子,就从描金柜里拿出这面铜镜,告诉我这叫玉柄素镜,是清代的,柄的这个地方有一块疤,我记得清清楚楚。”她把愤怒的目光投向朱夫人,“这面镜子是怎么落到你的手里的?是不是从阿累家偷出来的?”
“你不能这样跟我妈妈说话。”朱志宝对小青说,口吻活像酥皮点心,表面很硬,其实却很软。
朱夫人很欣慰地看了儿子一眼,转过头傲慢地对小青说:“你没有资格向我提问,也不配和我说话。”
“她是我的朋友,也是朱兄弟的朋友,这两个身份,够资格了吧?”呼延云说,“朱夫人,请您说明这面玉柄素镜的来历,不然,我怀疑这里还有更多和杨薇命案有关的赃物,可要申请对朱门的搜查令了。”
朱门已经被警方包围,搜查
不搜查,只怕是一句话的事,想临时找上面庇护,恐怕来不及。况且,偌大一个朱门,许多古玩都来路不正,若是计较起来,牵涉太多的要害人物和部门,一碟一碗都能牵出震惊全国的大案,这个风险朱夫人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冒的。她思量了一下,对身边的佣人说:“你去把武旭叫来。”
武旭在这里?呼延云十分吃惊。
不久,武旭跟在佣人身后走上了水榭。他阔鼻方口,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上去城府极深的样子。来到朱夫人身前,他深鞠一躬。
朱夫人对呼延云道:“事到如今,有些事还是说明白的好。武旭是我的手下,为了得到那面透光镜被我派到阿累身边查探,但一直没有收获。阿累去世后,他从杨薇手中买到大量阿累收藏的铜镜,包括小青拿着的那面玉柄素镜,可就是找不到透光镜的任何踪迹。武旭很焦急,就和小青直接接触,起先小青一口否认透光镜在她手中,但有一天突然给武旭打电话说想出售透光镜,只希望价格合理,并约武旭晚上12点左右在望月园晤面,但那天晚上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小青一直没出现。后来才知道旁边的青塔小区发生了命案。武旭向我报告之后,我很生气,觉得小青是想嫁祸于朱门,便派秦姐追踪小青到了看守所,逼她交出透光镜。小青半路跑掉了,于是秦姐又将她绑架了,关在地牢里——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武旭,我有没有说错一个字?”
武旭又把身子一躬:“夫人所言,句句属实。那天晚上,我和小青约好在望月园的草坡见面,商谈透光镜的售价,等了很久,她总也不来,后来王云舒为了游戏的事情跟我纠缠不休,恰恰蔻子在那时看到了小青,我想我和小青可能恰好在时间上错开了。加上人多眼杂,谈生意也确实不大方便,本来想第二天再约她谈,但我很快就知道杨薇被杀死在青塔小区了。小青一直憎恨杨薇和樊一帆,我猜想案子一定是她做下的,她却在那天晚上约我到草坡,没准是想嫁祸给我——甚至是嫁祸给朱门,这才引起了秦姐后来一系列的极端行动。”
“我有两个问题想要问你。”呼延云说,“第一,你那天晚上在草坡等小青的时候,有没有见过什么奇怪的人和事,或者听到过什么奇怪的声音?比如……呼救?”
武旭想了想,摇了摇头。
“第二个问题。”呼延云说,“你为什么是从杨薇的手中买阿累收藏的铜镜,而不是从樊一帆的手中买?”
武旭说:“樊一帆开价太高,而杨薇瞒着樊一帆将许多珍贵的铜镜低价卖给我们,钱都归她自己,我们也乐得浑水摸鱼。杨薇这人真是又谨慎又狡猾,为了避免樊一帆发现她和我们接洽,从不和我当面交易,都是通过快递人员送货,然后让我们把钱汇到她的账上。但是杨薇被害前的一天,和我在电话里说樊一帆察觉到她私卖私吞的事情了,家中的铜镜都要记录,不再那么容易偷出来卖了;她还说她怀疑透光镜并不在小青手里,而是被佣人小萌藏起来了,很可能就在阿累的妈妈住的那套房子里……”
“原来是这样……”呼延云沉思了片刻,对朱夫人说,“朱夫人,打扰了,我和小青就此告辞,希望您以后不要再派人骚扰她了。”说完拉着小青,离开了水榭。
快到大门口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跟夯地似的。转身一看竟是朱志宝,满脸大汗地追了上来,手里拿着那面玉柄素镜,递给小青说:“这个——给你!”
小青摇摇头:“这是你们朱门花钱买的,我不能要。”
“你必须要!”朱志宝把玉柄素镜狠狠地塞在她手里,发了疯似的说,“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你要星星月亮我都去给你摘!”
呼延云见这呆子满嘴痴话,让小青先出大门,然后把他拉到墙角说:“你这个大笨蛋,也不怕吓着小青。”
“我吓着她了?我吓着她了?”朱志宝急了,“那我跟她道歉去!”
呼延云拽着他的胳膊,哭笑不得地说:“兄弟,我知道你看上人家了,可是追姑娘不是这个追法啊!”
朱志宝脸涨得通红,目光飘飘忽忽的:“我哪里配,我哪里配……”
“配不配的将来再说。”呼延云说,“这姑娘被你们朱门关了这么久,受的惊吓估计不小,我得先送她回家好好休息一下,你说呢?”
朱志宝连连点头:“那你给她多买好吃的好喝的,别怕花钱,我来报销。还有,你一定要跟小青说,我和我妈不一样。你还记得咱俩认识那次,我跑到长城饭店哭了一鼻子不?那时我妈要把一批盗墓者挖出来的青铜器和瓷器送到拍卖会上‘漂白’:要是有人开价高就直接转手,要是开价低就自己举牌拍回——这样一来,这些非法盗窃的文物就等于有了合法的‘户口’,再捂一阵子,就可以在国内外市场公开交易了。我本来想去阻止,结果被我妈知道了,找了一帮人拦我,多亏你替我解围,可惜还是耽搁了,等我赶到,拍卖会也结束了,我又生气又没办法,只能哭一场……”
说着说着,胖子有些难过起来,腮帮子嘟噜着。呼延云感动地拍拍他的肩膀:“好兄弟,相信将来朱门一定能在你的带领下走上正途的!”然后又有些担心,“你把小青的事情给我们通风报信,又把玉柄素镜送给了她,你妈会不会狠狠修理你啊?”
“才不会呢!那可是我亲妈!”朱志宝得意扬扬,“朱门能买得下半座城市,一面镜子算什么?再说我都长这么大了,第一次送给女孩子东西,我妈肯定觉得我开窍了,心里不定怎么高兴呢,顶多装模作样剋我两句,完事!”
呼延云“扑哧”一笑:“也不知道你小子是傻还是精!”
呼延云出了朱家,见郭小芬已经赶到了,正和小青一起坐在警车里,不停地对她说着安慰的话,小青的神情又疲惫又漠然。
“小青受了欺负,咱们就这么算了?”郭小芬望着朱家的大门前那对张牙舞爪的石狮子,愤愤地说。
呼延云想起朱志宝,微微一笑:“肯定不算完,今天欠小青的,朱门怕要还她一辈子。”对小青说,“你饿不饿?我带你去吃点东西,好吗?”
小青摇摇头:“我很困,想睡一觉。”呼延云马上对马笑中说:“开车送小青回家——我们一起陪她回去。”
车开到半路,郭小芬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小青,你的手机摔坏了,得马上买一个,万一我们要和你联系,联系不上可不行。”正巧路边就是一家大中电器店,下了车,四个人掀开挂在门口的塑料帘子便进去了。来到手机柜台前,营业员笑容可掬地上前说:“请问是先生还是小姐买?我给您推荐一款。”
小青对郭小芬说:“我身上没钱,你先借我点儿,行吗?回头我还给你。”郭小芬瞪了她一眼:“借什么!我送你一部就是,不许推辞。”小青不好意思地说:“那我就买部最便宜的吧。”她指着一部标价199元的摩托罗拉W161说:“您给我拿一部这个吧。”
营业员有些失望:“这部手机是最低端的,没有任何摄像功能,也没有任何录音功能……”
“我知道。”小青淡淡道,“能打电话、发短信就行,我没那么讲究。”
营业员无奈地给她拿来一部黑色的摩托罗拉W161,小青撅着嘴说:“有没有银色的?”
“没有。”营业员没好气地说,“不到200块钱的玩意儿,还挑什么颜色啊。”
“闭上你那鸟嘴!”马笑中瞪起眼睛骂营业员,然后对小青说:“怎么了,你不喜欢黑色的东西?”
小青把那部W161拿在手中,嘟囔道:“不是,杨薇出事前几天,她的手机坏了,想换个N97又嫌贵,说要等降价再买,就临时买了这款手机凑合用,我不想和她用一个颜色的……”
她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她惊呆了!
从见到呼延云第一面,他给她的印象永远是那么智慧和从容,仿佛没有涟漪的湖面,但是就在此时此刻,她看到的是一张截然不同的脸孔!这脸孔犹如迸发了泥石流的山体,刹那裂解了坍塌了倾泻了摧折了!他的目光逼视着她,好像两块圆形的巨石轰鸣着滚来,使她感到一种即将被压成齑粉般的恐惧。
“你……你怎么啦?”她吓得说话都结巴了。
“你说杨薇用的是这款手机?!”呼延云完全没意识到,他的声音有多大。大中电器的所有营业员和顾客都把视线投射过来,像是马路上的行人突然听见一声爆胎。
“对……对啊。”小青不由得倒退了一步。
呼延云把那台摩托罗拉W161一把从她手中夺下,安上电池,又将自己手机的储值卡从后盖中取出,安在上面,开机一看,嘴里像嚼豆子一样不停地念叨:“不能拍照,不能摄像,不能录音……不能拍照,不能摄像,不能录音……凶手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把后背贴在一座圆形的立柱上,闭上眼睛,眼皮却在剧烈地颤抖着,像在忍受着电击的折磨。
风。
风……
风!
不是空调的冷气,不是,那是一股风,从每个人的心头掠过——因为他们看见呼延云睁开了双眼。
他的眼神犹如风一般流动着,原本因迷惑而分裂的瞳仁,渐渐聚合。一些面容,在风的拂拭中好像晨雾散罢的湖面,骤然清澈起来:小青老甫夏流杨薇蔻子小萌雪儿张伟武旭周宇宙樊一帆王云舒孙女士刘新宇还有阿累的妈妈,这些面容都隐藏在青塔小区6号楼409房间的一地碎镜片中,每个人占据了自己的一片并分享着自己的背景:“恐怖座谭”的闷热小屋,落地窗前的轮椅,望月园陡峭的草坡,看守所的监舍,碧波上的水榭,Darkness酒吧,黑暗地板上的一摊鲜血……这些场景就在这些碎镜片里扭曲、膨胀、隐蔽、躲闪,竭尽全力地掩饰真实的自我,但是没有用了,完全没有用了!所有的镜片在风的流动中被聚合成了一体,打碎的镜子复合了!镜子中只剩下了一个面容,一个无比清晰的面容——那是真凶的面容!
所有人都知道,呼延云已经勘破了这一案件的真相。
但是,所有的人也都看出,他是如此的痛苦。他黑黝黝的瞳仁,固然清澈,但也正如镜子杀人故事中的冰面,因为吞没了一个无辜的生命、一个善良的灵魂,即便是重新冻结,也残存着凄冷的裂缝,也浮动着悲凉的光芒……
凛冽的风!
郭小芬走到他的身边,看到他的肩膀在微微颤抖,轻轻地说:“呼延……”却再也没有说下去。
这时,马笑中的手机响了,是丰奇打来的:“所长,我们在火车站找到小萌了,她似乎想外逃。我们把她带回了所里,等您回来讯问。”
马笑中把情况对大家一说,小青当即表示不回家了,要跟他们一起去所里听对小萌的讯问结果。郭小芬正想问问呼延云何去何从,却见他站在柜台前,对那个目瞪口呆的营业员说:“开票吧,这部W161手机我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