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氤氲,覆映浅影如翻红浪,在帷幔投下颠骋的轮廓。
侧案烛盏上的那一挑灯芯,热焰灼灼燃着。
宛若烛火被帐内的动静撞倒了般,从桌脚烧到宫帷,火势旺盛而猛烈,弥漫起纷馥的香郁,烧得那金绣鸾凤的帷幔间,如莺似燕的娇啼不息不止。
这是第三回碧玉初破,三回都是他。
但又似乎每回都不尽相同。
第一回是在昏暗的小竹林。
那时是失控的,一年未见的思念,在那一瞬间将所有忍耐都击溃,她撇去了羞耻,而他忘却了理智。
第二回是在宣山,将军府的枕云台。
记得当时她很紧张,他虽温柔,却故意在她耳边讲些不入流的话,非是要她哭着唤他哥哥,不过好在后来,慢慢便有了别样的感觉。
而这回,是白昼抒情。
枕边春思荡,鬓发钗乱横,花翻露桃蒂,倾付真心和热情,毫无保留。
一切都是最完美的契合。
花娇难禁暗皱眉,锦虞喉咙也像是被火烧过似的。
水光潋滟的唇畔透出“阿衍哥哥”,她一声又一声,哑甜地叫唤着。
而他淋漓在甘甜的泉露里,如蜂狂蝶乱。
后来,殿外似乎降了场雨。
乌云阴沉的天终于将压抑到极致的暴雨倾泻而下,连绵如注的雨,仿佛让所有的沉抑都得到了消释。
暖浪慢慢退散,宫帷下异香浮盈,温情又缱绻。
锦虞娇虚怯力地窝在他怀里,两人静静地相拥而眠。
承明宫的寝殿,光影静暗,散了一地凌乱。
宫奴都是识眼色的,直到骤雨停歇,入了夜,也未曾有人来打扰。
锦虞重新醒来时,还是枕在他的臂弯里。
迷迷糊糊睁开眼,入目便是男人俊朗完美的侧颜。
他眉宇舒缓,难得未有蹙痕,甚至带着满足。
狭长的眸子浅浅阖着,眼尾那一点泪痣不论何时,总能透出丝丝蛊惑的味道。
好比现在锦虞无意流连了一眼,心思便被勾到了之前,他放浪不羁纵情的时候。
湿汗涔涔,流过线条分明的肌理。
深燃欲意的修眸,碎乱垂落的鬓发,放纵无忌的颠动,都是那般迷离而狷狂。
双颊顿时就飞了霞。
但锦虞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她想,怎的会有男人生得如此好看。
记得最初的时候,她便是被这张俊美到无可挑剔的脸,一眼勾走了魂儿。
没想到之后她非但没瞧腻,更是深陷了进去,越来越无可自拔,就这样到了今天。
想到这儿,锦虞唇边的笑痕忍不住愈来愈深。
而那人好似对她的气息颇有感应。
就在这时睁开了眼睛,将那肆无忌惮欣赏他容色的小姑娘抓了个正着。
欢愉过后,她本就面若桃红,杏眸含春。
先前情到深处什么都放开了,可这会儿无处可避地被他直视着,锦虞一瞬间便又臊得不行。
但羞归羞,到底不是从前。
锦虞脸蛋瑰红发烫,却也舍不得将目光从他眼睛上移开。
于是就这么羞赧又懵懂地望着他,娇娇纯纯的,好似满怀春情。
池衍眉眼一弯,眸底溢满柔情。
情绵后醒来,他浅褐色瞳眸浮盈着一层疏懒的旖旎。
臂弯温柔地收紧了些,低头去亲她的唇。
声音轻轻地:“还好吗?”
两人都是丝衣未蔽,在锦衾里相抱着,能清楚感受到彼此的温暖。
心跳又有些怦然了。
眼神躲闪了下,锦虞含糊着:“嗯……还行吧……”
池衍嗓音还透着方睡醒的温哑:“哥哥很喜欢。”
大抵是睡懵了,锦虞略微一顿:“嗯?”
只见他弯了弯唇,附到耳边。
故意将声线压低下来:“笙笙好润。”
这句太容易叫人浮想联翩,锦虞脸颊蓦然又升高了温。
这人最是没正经,她是知道的。
怕再被他三言两语带着走,锦虞很快若无其事地言了句其他:“天、天亮了么?”
闻言,池衍微阖上眼睛,唇边漾出一缕深意的笑。
他靠着玉枕,而锦虞靠着他。
秀眉略蹙,抬眼困惑地觑着他:“……你笑什么呀?”
池衍缓缓又掀开眼帘,俊眸半敛半睁地含笑看她。
静默一瞬后,他惬意埋首下去,薄唇在她颊侧和耳朵之间流连轻蹭。
散漫而慵懒地呵着气:“乖乖,现在是夜里。”
锦虞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先前在金銮殿前昏倒,都还未至午时。
“噢……”
所以,他们是勾勾缠缠了整个白天,醒来天就黑了。
这不真成白日宣那个什么了么……
锦虞红着脸屏了屏息。
渐渐发觉到他声息和姿态都散发着倦懒。
帐外隐约还荡漾着烛火的光影。
想了想,忍不住低温着声:“你累的话,接着睡吧。”
只是怕他晨间为朝中事操了心,想他好好休息。
可这话听到男人耳朵里,意思就千差万别了。
池衍抬起头,目光在她眸心停了停。
而后微微眯起眼睛:“笙笙是怀疑哥哥不行?”
锦虞怔住,这人……怎么突然就危险起来了。
她下意识往锦衾里缩了缩。
“我这不是担心你没精神嘛……”
她是真心实意地在担心,而这人却是逮住机会就想欺欺她。
柳腰纤细好似没有骨头,锦衾里徐缓流连过,连延到那双洁白无暇的珠玉,便让人想到那句“莹软酿琼缪,温比玉,腻如膏”。
锦虞倏而僵住,轻轻咬唇,动也不动。
她方才往里面躲闪,这人就跟故意跟她唱反调似的,全然不安分。
知道也习惯了他总不讲道理。
了解他,知道自己越避,他便越发不厌其烦地追着她逗趣,偏是要逗得她面红耳赤才好。
锦虞只好嗔他一眼,正想去制止。
那人却是先附到她耳旁,声调轻沉,仿佛是刻意的:“哥哥要是没精神,那方才是谁泣得那般狠?”
秀眉微皱,锦虞张张嘴,想怪他一怪,开口却是欲言又止。
微微红肿的唇抿了抿。
锦虞轻瞪他一眼,“我说不过你,不与你说了!”
见她瘪着嘴,半个脑袋扭到了另一边。
池衍失声一笑,眸心带着宠溺,揉了两下她的发:“好了,不闹你了,饿不饿,再躺会儿,哥哥陪你用晚膳。”
斜眸瞥了他一眼,锦虞颇为傲娇地低哼了声。
而后想了想,还是转过身去,乖乖窝回他怀里。
和他亲昵在一处的感觉,从来便是她的心之所向。
如今看似一切都很完满了,但又好像,还差了点什么。
锦虞静靠他温暖的胸怀。
想起先前他说的那番话,心里默默生了主意出来……
那日过后,岁月便宛如云开见月明。
连在暮冬都觉暖意融融,凉风拂来也叫人心旷神怡。
两人只要闲下来,就黏在一块儿,像是一分开就不舒坦似的。
那人更是霸道强势地告诉她。
睡觉只能在他寝殿,不许再回凤栖宫。
锦虞面上嗔怪,但心里又是甜滋滋的。
故而池衍在御书房处理朝政,她便陪在旁边,枕在他腿上悠闲地翻着花花绿绿的小话本。
若是他去上朝了,锦虞便在他寝殿里和乌墨玩耍。
说起来,那天元佑说她不在,乌墨便不吃不喝。
眼下她回来了,乌墨还真是吃什么都香,津津有味的,都不挑食。
因而锦虞时不时就同那人说笑,兴许乌墨也重活了一遭也说不定。
池衍每回都是噙着弧度,听着她在身边言笑晏晏。
那眉眼间的笑意柔到了骨子里。
如此甜蜜动情地过了几日。
这天,池衍一如既往地天蒙蒙亮便去了早朝。
约莫巳中时分,锦虞才温温吞吞地睡醒过来。
她起得晚,原是想随意吃点早膳,那人很快就下朝回来了,反正到时又要用午膳的。
但她皇兄真当她上回是饿晕了。
对阿衍哥哥是千叮咛万嘱咐,务必要她每日将早膳吃妥帖了。
故而最近她一觉醒来,宫婢们就一个个端着汤盅瓷碗,将她面前的桌子摆得满满当当。
如此还不算,她吃了什么,吃了多少,随时都会被报备到她皇兄那儿,再这般下去,早膳都要成她噩梦了。
偶尔锦虞故意赖到午时才起床,锦宸当天便会亲自到宫里来,对她念叨个没完。
而池衍即便知道小姑娘身体好得很,但自然也不好说什么。
毕竟,那是他未来的妻兄,他是要成人妹婿的。
没法,锦虞只好认栽。
对着满桌异常丰盛的早膳,唉声叹气,便如同现在。
乌墨扬着蓬松的雪尾,趴伏在她腿上。
锦虞兴致缺缺地舀了勺糖蒸酥酪,低头吃得漫不经心。
而元佑正站在她边上,喋喋不休地向她讲着朝中的事,事无巨细,无一隐瞒。
譬如羌王和尉迟亓勾结之事。
他们确有其心,阿衍哥哥和皇兄不过顺水推舟罢了。
既已定罪,那羌王绝对再无生机。
而殷夕兰乃至王室之人,必然会受到牵连。
且那势力庞大的尉迟族,历代以来屹立不倒。
而今但凭诛九族这一条,便足以令其崩垮没落。
尉迟族系一倒,那些依附的官臣自然也就随之土崩瓦解。
此事之后,朝中是换了次大血。
那些谋私枉法的官员都被彻查革职,而从前被埋没的忠臣义士,终于再得报效朝廷的机会。
如今,盛世王朝终于有了盛世的样子。
清宁人间也真真正正地清宁安稳了。
听元佑激情昂然地说着这些。
锦虞不知不觉,胃口也好了不少。
刚咬下一口玫瑰莲蓉糕,便闻他忽然之间叹了口气。
唇齿间咀嚼着,锦虞微惑瞧他一眼:“怎么了?”
意识到自己不由自主唉叹,元佑立刻摆摆手。
没心没肺地笑了两声:“没事儿公主,属下就是突然想到易琼那小子了。”
易琼年小他们好些岁,当初赤云骑攻城,易琼领兵协助,和他们也都甚是合得来。
不急不徐咽下口中的糕点。
锦虞边思索边喝了口甜羹,好奇问道:“他还没回来吗?”
那夜在到御书房觐见阿衍哥哥那姑娘。
她接近尉迟亓是为复仇的事儿,锦虞也已知晓了。
元佑摇了摇头:“没呢,前几天他传回的密信上,说是初吟姑娘臂伤严重,一时没法让她独自渡船。”
闻言,锦虞默了一瞬。
虽说之前因她生过气,但到底上回是自己误会了,且她蛰伏在尉迟亓身边这么多年,只是想要报仇,也是个苦命之人。
得知实情后,锦虞多少心生怜悯。
毕竟她杀了尉迟亓,也算是帮了个大忙。
不由问道:“她不愿意留在楚国,一定要回西域去吗?”
元佑笑着解释:“公主,她曾是尉迟亓的宠姬,楚国无人不知,再留着可随时都有性命之忧。”
顿了一顿,锦虞慢慢点了下头。
似乎,确实是这么个理,她也只能回去西域了。
又听元佑接着说道:“那日之后,陛下命人暗中放了具假尸骨到尉迟府的残墟里,初吟姑娘才得以全身而退,今后只要不踏出西域,想来绝无危险。”
倒是感慨,锦虞唇畔依稀飘出一丝叹息。
慢悠悠搁下筷箸,垂眸抚摸着乌墨柔顺的毛发。
便在这时,元青敲了敲殿门,得了应允后步入。
“公主,苏世子在宫外求见。”
乍一听这人,锦虞慨叹的情绪蓦然尽散。
她瞬间凛了眉,没好气道:“不见不见,阿衍哥哥忙着呢,哪儿有空搭理他!”
将军早便和苏世子一刀两断,而公主也甚是不喜他,他们都是知道的。
元青踌躇半晌,才小声支吾:“苏世子并非要见陛下,而是……想见公主您。”
黛眉颦蹙,锦虞目露狐疑:“见我?”
下一刻她只觉得自己听了个笑话,冷嗤一声。
正想说让他赶紧滚,还未骂出口,锦虞忽默下来。
她想起那日听宫奴说起,她昏倒后,苏世子也跟着心脑发痛,失了意识,回府调歇了好几日。
心中猛然起了个念头。
既然她能记起从前,那他……
锦虞长睫一颤,杏眸淡垂,冰澈的瞳心渐渐幽暗起来。
他曾害阿衍哥哥两次。
而他们前两世也皆因他而不能终。
便算他此生对过往一概不知,这笔账锦虞迟早也是准备要向他讨回来的。
沉默良久,锦虞抱着乌墨站起,表情阴霾地走出外殿。
“让他过来。”
……
凤栖宫正殿。
锦虞难得回来一趟,宫婢们纷纷迎上前去伺候,却是被她一并挥退了下去。
不多时,苏湛羽便被元青和元佑带到了此处。
四目相对的那一刹。
苏湛羽的神情倏而泛滥强烈的激动。
而锦虞一双如杏花般的美目,静若渊海,也深寒若玄冰。
他的反应,让她心里的想法有了几分确定。
锦虞淡淡敛回视线,侧首吩咐元青和元佑先下去。
两人犹豫之下也不敢违抗,只好迟疑着退出了正殿。
殿门合上后,便只剩下他们二人。
辉碧的大殿金漆耀眼,两侧摆以坐席,其上有一把镌雕凤鸟的檀木主椅,而座椅后那精致的画壁上,一把象征尊贵的镂金长剑凛凛悬挂。
锦虞站在主椅前,一言不发,只冷着秀眸,目中投下寒光。
而苏湛羽眼中有闪光烁动,显然情绪激动。
垂落两侧的指尖止不住抖着,他深吸着气,不知是在懊悔恼恨,还是惶恐不安。
总之,他双唇隐颤,却是说不出话来。
殿内一时间安静得令人心悸。
而外边,池衍禀退了所有人,在殿外缓下脚步。
顿足,站定。
他下朝回到寝宫后,得知此事,便疾步过来。
身上还是那玉底镶金的衮服。
隔着一扇殿门的距离,池衍眼底幽深一片。
他曾坚定过,绝不会再让苏湛羽接近她分毫。
从前的算计和背叛,他也势必不可能饶过。
只不过,豫亲王是他此前犹疑的原因。
苏湛羽可以不顾情义,但他一时无法说服自己狠下心,违背仁义道德,真让那人唯一的儿子以命抵命,血债血偿。
即便豫亲王爱憎分明,曾说过不会插手他们之间的事。
担心她,故而匆匆到了这儿。
但池衍突然改变了主意。
他静默站着,并没有直接推门进去。w,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