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萧瑟,偶尔一阵穿透重重森寂,啸入殿内。
和高殿之下那人目光相对的一瞬间,成煜乍然打了个寒战。
那是散尽凛然的冷傲,和令人生畏的姿态。
仿佛让人永远也看不透他的心绪,永远也猜不到,如今的他,手段能有多狠厉。
宫殿深陷迫人悚然的静。
直到那战靴踏足晶砖的“啪嗒”声再次响起,打破了冗长的死寂。
成煜僵在御座的身子,不禁发了颤。
然而他无路可避,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渐行渐近。
见他步履徐缓,迈上御阶。
气定神闲的神情,好似面对的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成煜喘息越发急促,索性豁了出去。
咬紧牙关怒道:“池衍,你大胆!谁允许你私自上殿的!”
那颤音难掩,像是濒危前最后的挣扎。
池衍唇角转出略微的弧度,但却未有半点笑意漫至眼底。
“那就请陛下降罪吧。”
他淡淡说着,步伐却未止。
见他满不在乎,成煜一震:“你……你……”
好半晌,他缓过劲来,“好你个池衍,竟敢忤逆犯上!父皇待你比朕还要看重,养育之恩大于天,你对得起他吗?就不会良心不安吗!”
在他力竭的话语间,池衍眸色慢慢沉了下来。
漠然走至他面前,以居高傲视的强者姿态。
成煜后背抵着龙椅,勉强稳住身子。
然而下一刻,便被那人修长而有力的手指一把抓住了尊贵的龙袍领襟。
他眸底惊惧再次翻涌,尚未来得及惊呼,就难以挣脱地被池衍从御座拎起,蓦地一下狠狠摔在了地上。
冕旒掉落,跌下高阶。
成煜闷哼一声,顾不得疼痛,吓得想要爬开。
谁知他连翻身都来不及,又被池衍一脚踩住胸口。
轻易便被制得动弹不得。
那冰冷沉重的战靴,仿佛随时都能将他踩碎。
成煜再也佯装不出冷静,“景云,景云,只要你及时收手,朕保证绝不计较……”
池衍垂眸,居高临下冷视着躺在地上的皇帝。
这便是大楚的天子,衣冠凌乱,狼狈至极。
更是懦弱甚甚,一声又一声地在他脚下拼命求饶。
池衍眼底冷光一现。
为报恩,扶持这样的皇帝五年,真是他此生最大的笑话。
那双浅褐瞳仁深沉不见底。
池衍唇边慢慢勾起一丝嘲弄的痕迹:“养育之恩大于天,说得倒是不错。”
见他语色平静,成煜嘴脸讨好:“我们相识这么多年,没什么不能好好说的,景云,你先放开朕……”
池衍只是看住他,声音极缓极淡:“有句老话说得好,未生而养,百世难还,先帝的恩情,我自当涌泉相报。”
闻言,成煜暗自舒了口气。
强扯出笑来,正要接话,便见他眯起眼睛,面色清冷冰寒。
长剑杵地,池衍单膝略曲,微微俯身。
面无表情盯着他,却是一字一句隐泛杀意:“他老人家既已不在,那便由我替他收拾你这个逆子。”
话音方落,赤霄长剑露出锋芒。
伴随着锋刃出鞘的“噌”声,忽然之间,剑光闪过。
那惊天贯日的一剑直刺瞳眸,成煜骤然一惊,下意识哭吼着紧闭了双目。
银铃清悦中,一声缎帛割裂。
剑锋刺破明黄绸布的一角,直击晶砖,金鸣振耳。
成煜声嘶力竭,显然是吓破了胆。
但预料中疼痛没有下来,良久之后,他缓缓止声,战栗着睁开眼。
而后他才发现,池衍手中的剑,并没有刺进他的咽喉,只是刺穿了他颈侧的龙袍。
虚惊一场,成煜额间冷汗涔涔。
喉咙咽了咽,他气息紊乱:“景云,别、别冲动……你有何不满尽管提,所求朕皆赐你!”
池衍不语,神情是对其不堪一击的不屑。
剑眉,薄唇,垂眸之间深寒凝聚,尽显他狂肆傲然。
只见他慵然往后靠坐下来。
那意指君权的镶龙御椅,华奢宽敞。
当他坐下的那一刻,身上那多年来纵横驰骋的强大气势,仿佛和这威严庄重的御座迅速融为一体。
他就像是天生的霸主,帝王之气与生俱来。
而在他脚下瑟缩胆颤的成煜,倏地噤了声。
直到此刻,方才真正悟得,他是真的……要弑君篡位了!
池衍俊眸淡淡扫过:“你在害怕。”
长剑优雅拔起,剑刃慢条斯理抵上成煜的咽喉。
他声色如冰凌冷冽:“在先帝药里动手脚的时候,你怎么就没想到会有今天。”
其实在此之前,成煜都还是茫然不解,不解他为何突然变了个样,起兵谋反。
直到听得他方才所言,成煜顿然恍悟。
是五年前自己为皇位谋害先帝的事,被他知晓了。
成煜一瞬失了声色。
难怪……豫亲王会站到他那边……
他惊红着眼,愣愣地浑身颤抖起来,这回,是真真正正的恐惧。
因为他深知,在这件事上,池衍绝无放过他的可能。
骤然一阵寒风呼啸,半敞的殿门冷不防被扑撞乱响。
高悬的万盏金灯也跟着一晃,灯影明暗闪灭。
有那么一瞬,影影绰绰的金銮大殿,诡异得犹如幽冥地狱。
池衍高坐御椅,深眸倒映暗影,恍若沉落渊底。
幽邃的嗓音清漠响起:“他走的时候,可痛苦?”
此时此刻,成煜只觉得眼前那人说的每句话,都勾魂摄魄般瘆人。
成煜一个寒噤,被他深寒的注视骇得言不出一字。
观之,池衍眸底隐浮危险的光。
持剑的力道渐重,声音低沉如刃:“很遗憾,你的眼睛告诉了我答案。”
那锋利无比的刃口亘于颈脉,压来破皮的丝丝剧痛。
成煜彻底白了脸色,落魄地仰躺在地不敢乱动分毫。
他慌不迭哑声哭丧道:“我错了,我错了,是我年少无知,受了那尉迟亓的撺掇,景云,你放过我,我磕头谢罪,我去父皇牌位前磕头谢罪,你别杀我,别杀我……”
眼梢自那卑微失措的脸上掠过。
池衍眸光逐渐转厉,疏冷道出二字:“晚了。”
他眸底尽是阴鹜,无声无息,暗流激涌。
想到什么,池衍冷眼剜视:“以前笙笙被你关在这儿,没少受欺负吧?”
成煜被那凌厉的目光看得心下痉挛。
还没反应过来问是谁,只听他字句生寒:“正好,今夜一并讨回来。”
金灯之下,剑芒折射一道烁目冷光。
银铃伴随剑影乍响,快且利。
顷刻间,鲜血溅满晶砖。
但池衍并没有杀了他。
长剑赫然插进心口,明黄龙袍浸染刺目的红。
成煜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瞠大的双目间尽是难以置信。
池衍那巧妙的一剑避开了他的命脉。
偏就是,要留他半条命。
在人间和地狱之间挣扎,生死皆求不得,才最是让人绝望。
楚国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赤云骑造反,拥立新君,即便是谋权篡位之举,但迫于池衍凌人的盛气和强大的实力,群臣不分忠奸,一时皆屏息不敢妄言。
何况有豫亲王出面,且那尉迟族氏也都一声不吭。
池衍大权在握,登基为帝,轻而易举。
此消息传至东陵,是在十日后。
少年帅领易琼率兵归国,亲自将捷报带回。
那时连绵的雨期方才过去,天空总算放了晴。
阳光盈满昭纯宫,锦虞正坐在寝殿的窗台前,轻轻梳理着乌墨雪白柔软的毛发。
不能让她亲自动手,过去几次宫奴们想来替她,但旁人一接近,乌墨便竖起尾巴生气抗拒,偏就是在她腿上才会乖乖躺着。
锦虞忍不住笑出声,倒是觉得可爱极了。
她喜爱那人的猫儿,更是悉心照料。
且她最近时常会有别样的感觉。
那人领兵在外许久未归,而她在寝宫照顾他的猫儿,这样的日子,恍惚曾几何时有过。
微风中有一丝凉意,光线又透来一点温暖。
打理好乌墨的毛,锦虞放下小梳子。
抬眸往窗台边的黑金圆盒里探了一眼。
她伸出小手,虚指盒中荔枝,自言自语般数着数。
皇兄不让她多吃,说是心火旺盛就得喝苦药,锦虞只好答应每日都分好量。
可这是阿衍哥哥送的,她又舍不得浪费。
故而锦虞经常数好偷藏起来,临睡前坐在窗边再吃一回。
她取出空的锦盒,将多出的荔枝装起来。
方悄悄藏好,便有宫奴前来禀报,说是易琼将军班师回朝了。
闻得此事,锦虞瞬间惊喜交加,又有些不敢置信。
易琼回来了,那是不是就代表着,那人胜了?
未有半刻犹豫,锦虞立马起身,连狐氅都顾不得披,便半走半跑着出了寝殿,去往东宫。
知道她皇兄此刻一定是在书房,于是锦虞直奔进去。
宫奴们从来也都不拦她。
伴随着殿门一声“吱呀”。
锦虞娇脆地扬声唤道:“皇兄——”
当时,锦宸坐在案前,手里捏着一封信柬。
而一身军甲归来复命的易琼,和元佑并肩站在他对面。
两人正说着什么,言语声被锦虞骤然打断。
见她提着玉白色幅边散花裙快步走来,满目雀跃。
锦宸便猜到了她来的用意。
信柬搁到案边,锦宸侧目瞧了眼方在案侧坐下的那人。
大抵是跑得急,她小脸浮现清粉,轻轻吁喘着,半晌没缓过声儿来。
锦宸隐带笑意调侃道:“用膳怎么没见你来这么快?”
这回便任他调笑。
锦虞攀住他的小臂摇晃,娇声催道:“快说快说!”
见她心急不已,锦宸挑一挑眉,故作不懂:“说什么?”
锦虞张了张嘴,姑娘家不好意思说太直。
失了会儿声,最后她带着埋怨软软嗔了句:“你怎么这样!”
而后,锦虞便低哼着扭过头去,不搭理他。
这么一偏首,她才发现站在对面的元佑。
没想到他在,锦虞杏眸一亮,惊讶又欣悦。
元佑都回来了,那阿衍哥哥会不会也……
对上她的视线,元佑“嘿嘿”一笑,同她问好:“公主。”
锦虞瞬间满怀期待,清亮的眸子眨了一眨。
试探问道:“就你一人来么?”
都能听出她意有所指。
谁知元佑支吾了起来,欲言又止。
最后只低咳了声,话语含糊:“嗯……应该是吧。”
闻言,锦虞那双如星似月的眸瞬间灰暗了下来。
好似亟待开屏的小孔雀,眨眼间便萎了。
自家妹妹每个喜怒哀乐的表情,都逃不过锦宸的眼。
他嘴角一弯,方想嘲笑她几句,胸腔经脉间一阵剧痛突然直袭上来。
锦宸脸色一刹失血,他紧紧抿住唇。
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异样,易琼眼中惊意闪过。
立即张口欲询情况,却见太子殿下暗暗抬手示意,他只好噤了声。
锦虞微不可闻地叹了一息,而后才回过眸。
那时,锦宸已迅速敛好了神情,旁若无事地迎上她的注视。
这笑颜相对的气氛,想来不会是败了。
于是锦虞便也不追问了。
那人没来,她虽有那么一点儿失落,但确定他安然无恙了,锦虞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目光在案上随意瞟了瞟,锦虞一眼便发现了那帖子。
红底描金,软玉封边,一看便知极为精致贵重。
小姑娘的好奇心一下便上来了,“那是什么?”
锦宸屏了屏息,忍下痛楚。
不动声色笑了一笑:“新君登基,百国来朝,这是请柬。”
在这节骨眼上,能召得天下诸侯和边界众小国前来共贺登基大典,自然非大楚不可。
锦虞转瞬又浮出笑容:“是……阿衍哥哥?”
见他含笑不语,是默认了。
锦虞立马乖软下来:“皇兄,你能带我去吗?”
若在平常,锦宸定是要逗她两句才会罢休,但眼下他似是有点撑不住。
他默默深吸了口气,泛白的唇勾了笑弧:“你先回去,皇兄现在忙着,等晚一些再和你说。”
他伪装得极好,锦虞完全没发现异样。
她俏然一笑,乖乖回了昭纯宫。
锦虞前脚刚走,锦宸面容一瞬惨白,似耗尽了所有力气。
他猝然剧烈咳嗽几声,掌心竟是一片触目惊心的黑紫血迹。
易琼和元佑刹那惊慌,连忙上前查看。
然而锦宸伸手拂开了他们,沙哑着嗓音低语了句:“没事。”
易琼看了眼案上的瓷瓶,眉峰紧皱:“为何吃了这药,殿下的毒不见好,反而严重了?”
分明这是从楚国带回来的解药,池将军给的不会有假。
元佑这会儿冷静下来了,想起什么,说道:“别急别急,何老说了,这瓷瓶里的药就是带毒的。”
听了这话,易琼眸光一凛,险些拔刀。
见状,元佑忙不迭解释:“不不不,这药啊,得连续不断服半月,到时殿下才能抵得住那什么蛇的毒性,说是以毒攻毒,方可彻底化解来着。”
说着,他抓了抓头发,“嗐,我也不懂,总之何老是这么交代的,这西域的妖蛊就是他娘的邪门……”
易琼眉宇间一抹愁色:“那殿下……”
知道他想问什么,元佑又道:“绝无性命之忧,只是要委屈殿下,这半月毒发时忍一忍。”
锦宸单手支案,扶着额。
双眸微阖,淡淡虚力道:“无妨。”
顿了一瞬,他俊眉深拢起了蹙痕。
接下来半月他怕是都得一副病恹恹的模样,那丫头瞧见必定是要担忧的……
不知是巧合还是猜到他所想。
元佑斟酌之下,道:“殿下,属下来时,将军吩咐了给殿下带句话。”
锦宸缓缓抬眸望去。
只听元佑字句清晰:“将军说,九公主那边,他会安排,还请殿下放宽心。”
亥时,夜色无边无际地铺展开来。
昭纯宫,寝殿。
宫奴们服侍她就寝后,知她不喜打扰,便都相继退下了。
待她们都走了,锦虞又起了身,乌墨也跟着从床上跳下来。
她披上狐氅,坐到窗边。
一打开窗台,月影便朦朦胧胧地倾洒了进来。
锦虞将乌墨抱上窗台,而后轻手轻脚地从匣屉里取出白日藏好的锦盒。
一边眺望悄静的夜景,一边剥荔枝吃。
唇齿间咀嚼着鲜甜可口,锦虞不禁想,自己好歹是个公主,吃个荔枝竟然还要偷偷摸摸。
可也没办法,她昭纯宫的婢女,什么事儿都要去跟她皇兄交代,要是被皇兄知道,又要唠叨给她喝苦药了。
这时,安静趴在窗台扬尾巴的乌墨,忽然一下蹲坐起。
它脑袋一扭,异瞳凝向窗外,一动不动。
见它像是发现了什么,锦虞吐出果核,“怎么啦乌墨?”
然而下一瞬,乌墨便倏地从窗台跃了出去。
锦虞怔了一怔,忙擦擦手,追出去。
因着锦虞不喜,故而每夜她睡着后,宫奴们都会退至昭纯宫门处。
花园里清静无人,为了不扰她清梦,宫灯也都尽数熄灭了。
眼下漆黑一片,只有隐隐约约的月光映照下一片氤氲恍惚。
锦虞出了殿,轻步追着乌墨到了花园。
她四下张望,可光影幽滟,什么都看不清。
“乌墨……”
锦虞压着嗓子低声唤它,低头弯腰仔细寻找。
然而半晌,也完全瞧不见它的踪影。
锦虞有点儿急了,怕它跑丢,慌乱中想要去喊宫奴掌灯来寻。
她方要转身,谁知突然有个坚实高挺的身躯从背后拥上来。
锦虞骤然惊得不清,下意识就要呼喊,便被那人轻轻捂住了唇。
她险些吓哭了。
耳边随即便有缱绻炙暖的呼吸缠绕上来。
那人低醇轻言了句:“嘘,别喊。”
辨出这好听且熟悉的声音,锦虞蓦然愣住。
身后那人的怀抱,她突然觉得瞬间暖意了起来。
男人薄唇的温热就在耳垂,锦虞怦然的心跳像是随时要跳出心口。
只听他略含笑意的嗓音,在夜色里温隽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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