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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门主令一下,全门各山主接得令而行。

卯时下的令,辰时便通晓全门,辰时未过,整个尘稷山各峰,皆已点火,发放了纸钱,各山门徒按各自分配,有序排队,统一烧纸。

带到午时,阳光明媚,我躲在濯尘殿里,趴在窗口阴影中,往外望去,但见尘稷处处皆飞烟,烧得那叫一个乌烟瘴气,我心里很是高兴,感觉有一个算盘记录这我账上的钱,啪啪啪的往上打,这一阵麻溜的脆响打的我浑身筋骨都酥了。

通!体!舒!畅!

有钱了,有钱了啊!

我在窗口上开心得想打滚,芷嫣在我背后看着我:“有这么高兴吗?”

“你是没穷过。”我一转头反问她,“以后不用跑腿烧纸了,你不高兴?”

“一开始觉得很讨厌,可后来,想着是给你烧纸,也没那么烦了。”芷嫣脱口而出的这句话是我没意料到的暖心,“你该有人对你好的。”

她正在桌边喝茶,我转头盯了她一会儿,随即飘到了她的身边,虽然现在碰不到她,可我还是摸了摸她的头:“小可爱,咱们缘分一场,你放心,等以后姐姐回魂了,但凡有一口肉吃,就绝对给你一根骨头。”

芷嫣斜着眼睛看我:“我是你养的小狗了?”

这姑娘,一开始看着我就跟见了墨青一样,都怕得浑身发抖的,现在居然敢用斜眼看我了。

啧,都是我给惯的。

“你懂什么,我路招摇手里拿出来的骨头,能是普通的骨头?”我伸出手,做了个捏她下巴的模样,对她歪着唇角一笑,“我给的,你要不要?”

芷嫣端着茶杯,愣愣的看了我好一会儿,随即羞涩的一转脸:“啊啊,大魔王你好讨厌!你见谁都撩!”

我趴在桌上不停的笑:“心情好呗。”

“啪!”的一声脆响,濯尘殿的门倏地被人推开。我与芷嫣同时往门口望去,但见一袭黑衣的墨青沉着脸站在门口。

外面阳光正好,他面向屋内,衬得一脸神情又沉又黑。

“琴芷嫣。”

这个名字唤得没有温度,芷嫣浑身一憷,立即站起了身来。然而就这么巴巴的望了墨青一会儿,却只听墨青又说了三个字:“去烧纸。”

“啊……哦……好。”芷嫣忙不迭提了裙摆,垂头搭脑,啥也不看的急急跑了。

竟然把我的小玩伴给吓唬走了。我都还没来得及关心关心她与柳沧岭的事呢。我在桌上撑着脑袋,看面色不善的墨青:“好一个醋缸。”

墨青看不见我,踏入屋内,坐在芷嫣方才坐的那个位置,另外拿了个茶杯,倒了水来,抿了一口:“路招摇。”他唤了我的名字,我也歪着脑袋在他面前望着他,可看他嘴唇动了,我便忍不住的凑上去,贴在他的唇瓣上,轻轻磨蹭,我感觉到了些许暖意,也听到了他停顿之后,柔软太多的声音:

“你该打……”

我咧嘴笑了。

我该打,你若要打,我也愿让你打,可就是笃定你,下不了手。

在屋里坐了一会儿,他便自回了寝殿,我也穿过墙去看他,文书在昨夜他已经批完了,今日万戮门人接了门主令集体烧纸,也没有谁来扰他。他便坐在床榻之上,盘腿打坐,调息身体。

他身边光华转出,我才发现他身体里的气息全然不似之前那般雄浑。

甚至比先前取了*剑回来时,还要弱上许多……

想来也是,自打帮我取了*剑之后,他便一直有伤在身,之后接踵而来的便是与那姜武一战,撕裂灵停山,陪我与洛明轩相斗,击落那烈焰神凤,而昨日,又散尽神识,布九天术,漫天的寻我。

这是个闷骚的孩子,他对于自己的身体,总是极少关心,有伤,也不说出口。

我看得心疼,便在他身旁坐下,守着他,一直等到晚上,芷嫣回来了,我上了她的身,急急跑去找了墨青。

他的寝殿外没人拦我,我跑进去时,他正巧收了调息,睁眼看我,我根本懒得与他客气,一头扑上前去,将他径直在床上扑倒,然后便抱住了他,捏着他的下巴问:“小丑八怪,今天有没有想我?”

墨青被我扑得错愕,哭笑不得的背后,是几分宠溺:“想了。”

我趴在他身上,继续问他:“你今天看我调戏芷嫣是不是吃醋了?”

他微微一怔,转过头去,轻咳一声,有些不自在的承认:“嗯……”

“芷嫣的醋也吃,大醋缸。”我笑他,将他笑得耳根有几分红了,我才捏了他的耳朵,在手里□□把玩着,“不过正好,我喜欢吃酸。”

墨青眸光微微一动,我拿食指压了压他的嘴唇:“什么时候我才能找回我的身体啊。”这每天光能扑倒,不能办事,也是挺让人着急的。

“暗罗卫尚未传回来消息。”提到这事,墨青面色凝肃了起来,他将我抱着坐起来道,“素山前的阵法并不好对付。隔两天,必要时,我恐怕得自己走一趟。”

听闻这话,我有些忧心的摸了摸他的后背。

他抓住了我乱动的手:“我没事,不用担心。”

“你也是太不将自己身体当回事儿了,九天术能胡乱用吗?”提到这事,我有点生气,“我没找回来,你自己神识散了,你打算怎么搞?”

“你若找不回来,神识散了便也罢。”

我一默:“那么怕?”

墨青将我抱紧了一些:“嗯,那么怕。”

我便不忍心再怪他了,与他坐了一会儿,墨青倏尔斟酌着开口:“而且,我以为……我消失,有一部分,是因为自己不再想见我。”

这话从何谈起?我有点愣神:“为什么?”

“洛明轩可与你提过,你出生之地?”

“啊……”我想起来了,“他是说了我一族是被你爹魔王给圈禁在那山沟中的,为了保护被封印起来的你,所以我们都生而为魔,算是魔王给的诅咒。你以为我会因为这个怪你?”

墨青唇角一紧:“是因为我,你才会被洛明轩如此迫害,还导致你亲人……”

“啊,对,还有这一层关系呢。”我说了这话,猛地站起身来,严肃的盯着墨青,“好你个厉尘澜,我却是因为你,才被害得如此惨!”

墨青一愣,或许是因为我这话说得太过严肃,也许是因为他心里,一直都害怕我这样怪他,所以一时间,竟就这样仰头望着我,眸中流落出了几许歉疚与心疼:“招摇……抱……”

没让他说出后面的“歉”字,我便抱住了他。

“好。”

我顺着他的背拍了拍:“你是不是也傻了,居然还会问我这种话。”我摸摸他的头,安抚着他,“我祖上那么多代,被你爹布置了保护你的任务,可我祖上没一个人见过你,甚至我姥爷也没见过。而我达成了这个他们那么多人都没有达成的任务,我姥爷要知道了,羡慕我都来不及呢。我都知道他会怎么说……”

我在放开了他,提起了他的手当做酒壶,我在他手背上亲了一下,咳了两声,哑着嗓子演起了我姥爷:“哼,你这小丫头片子,本事没有一个,运气倒比谁都好。”

墨青失笑。

我看着他难得的笑容,便也微微笑开了。

他的身份让他自幼便背负了不一样的沉重。诅咒我族人的是他素未谋面的爹,害我与我姥爷的是也想害他的金仙。我没理由,再为他添上另外的沉重。

“墨青,我是命中注定要保护你的那个人,而我也正好想要保护你,这便是我与你的缘,不是你的罪过。”

他坐在床榻上,伸出手,帮我将耳边的散落的发勾到了耳后:“招摇,你是我的全部。”

我一默,垂头笑了:“你嘴这么甜,我也要爱上吃甜了。”

子时过,我离了魂,所谓一回生二回熟,芷嫣再次回魂,从墨青腿上摔了下去,只点了两下头,便急急忙忙的跑回了房间。

墨青便也自己重新开始打坐调息。

我闲来无聊,也飘回了房里,与芷嫣闲闲聊了几句她与柳沧岭的事。

我问她打算怎么办,现在柳巍死了,柳苏若也不见了,鉴心门在之前与墨青那一战中,也已经被毁得差不多了。

江湖人不知芷嫣的身体中是我,他们只知道这个昔日琴瑜之女,投靠了万戮门,成了万戮门主的得力弟子,然后与厉尘澜一同毁了鉴心门,还杀了柳巍。

芷嫣微微垂了眼眸,神色不再如之前那般浮躁:“顺其自然吧,你不见的这几天,沧岭哥哥也醒了,他知道了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所有事,也知道了自己被柳苏若操控,他打算回鉴心门。”

“你呢?”我问她,“跟他回去,还是留在万戮门?”

芷嫣嘴角的笑染了几分苦涩:“即便沧岭哥哥再让我与他回去,我也不会与他回去了,更何况,他现在……没再说那样的话。”她顿了顿,“大魔王,或许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命运,不管是让我,还是让他,都回不去。我们应该在之后的人生当中,形同陌路。不再互相伤害,就是我们对彼此最后的一点仁慈吧。”

话止于此,芷嫣那么爱哭,可这个时候也没有哭。她很平静的说完了这些事,显得那么平淡。

“小丫头长大了。”我落了这六个字,也不知道该说点别的啥。

那是她的人生,她做出了决定,那我就只有说:“我不管别的地方,可只要有万戮门在的一天,这便是你的容身之处。”

听了我这话,芷嫣却神奇的红了眼眶,她离魂出来,抱住了我:“大魔王,好感谢我遇见了你。”

我拍了拍她的背,没有说话。

翌日清晨,天尚未大亮,濯尘殿外便有人找来。

我见了门外的人,微微一挑眉,竟是柳沧岭背着包袱来了,他身上还带着伤,可神智已经清明,站立走路,也都不是问题。

他这是……要离开了?

他在殿外等着芷嫣,外面有人来通传,芷嫣便起了床来。

其实,早在柳沧岭出现的那一刻她就醒了。她在屋里梳了梳头,整理了一下衣裳,又在镜子前坐了好久,像是不想去出去一样。可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外面的人没有催,芷嫣还是站起了身来。她在镜子前练习了一个微笑,走出了门去。

“沧岭哥哥。”应该是她以前和柳沧岭打招呼的模样。

柳沧岭愣了一瞬:“芷嫣。”

叫了她的名字,他便默了下来,隔了许久,黎明的风刮过山头,吹凉了天上的薄云,柳沧岭终于重新开了口:“我要回锦州城了,鉴心门……不能无人……”

芷嫣点了点头:“沧岭哥哥保重。他日……”她顿了一下,抬起头,望着柳沧岭暖暖一笑,“他日,愿得见鉴心门,重振旗鼓,仙风不改,得鉴世人清心。”

柳沧岭望着芷嫣被晨风吹乱的发丝,唇角微微一颤,拳心握紧,倏地扭头转身:“好好照顾自己。”

一场告别两相离,这么平静,平静得就如同两个交情极为普通的朋友在告别一样。大概谁都想不到他们背后曾有过那么复杂的深仇怨恨,纠葛过往。

看着柳沧岭御剑而去,身影逐渐在长空之中化为一点远去模糊的小点,直至最终再也看不见。

他们两人心里其实都清楚,在经历过那么多事情之后,他们再也不可能在一起了。芷嫣说得对,以后再不相见,就是对他们彼此最后的仁慈。

我飘到芷嫣身边,她望着远方,唇角还有着微笑,可到底还是哭了,眼泪啪嗒啪嗒额落在地上:“君欲行远方,不问君归期,但问君来生……”

“大魔王,我问来生,我还可以再见到他吗?”

我回答不了她。谁都答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