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妙在路上耽搁了一会儿, 祝姑娘已经在家中等了好些时候。
她的身体已经大好,大夫也说已经无碍,只是祝夫人担心, 还不准她去外头吹风。祝姑娘踏不出门,每日便只能待在家中看书作画,等着妙妙从学堂放课后过来找她。
她早早就将今日要用的古琴准备好, 还准备了妙妙最喜欢的杏仁酥。妙妙抱着古琴来的时候,杏仁酥还是温热的, 仿佛刚从锅炉里端出来一般。
“祝姐姐!”妙妙先高高兴兴喊了一声,丫鬟从她怀中把古琴抱走,妙妙再把自己带来的点心给她。
祝姑娘温和地说:“今日又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点心?”
“是桂花糕!”
秋天一到,金桂飘香,糕点铺子也按时节上了新点心,香喷喷的味道从铺子里传出来, 满条街都是桂花味。
妙妙又拿出阮公子托她带的小布包, “这个也给祝姐姐。”
“这是什么?”祝姑娘好奇接过。
妙妙也不知道:“就是给祝姐姐的。”
祝姑娘含笑看了她一眼, 倒也没说什么,轻轻解开了布包上的小结。妙妙也忍不住好奇地伸过脑袋去看。层层花布打开, 里面放着几个金黄的柿饼。
金黄饱满的柿子在日夜日晒夜露之后,干瘪成饼, 每一个都覆了一层白霜,被藏蓝色的花布包裹, 看起来可爱诱人。
妙妙咦了一声,有些失望。她原以为是什么十分了不得的东西。
但这是阮公子送的,她便道:“祝姐姐,你尝尝看吧?”
妙妙等了许久,既没见祝姑娘伸手, 也没听她说什么。妙妙在一旁看着,鼻尖都能闻到柿饼的甜蜜果香。她吸了吸鼻子,好奇地抬起头来:“祝姐姐?”
祝姑娘却是出了神,也没了方才的温和笑意。
“祝姐姐?”
祝姑娘总算回过神来,她看了柿饼好一会儿,又看向妙妙,目光有些复杂,可还不等妙妙分辨清楚,她又很快敛起眼中神色,将那个布包重新包好,放回桌上。
她轻轻说:“对不起,妙妙,我不爱吃这个。”
妙妙挠了挠下巴,心中困惑地不得了。祝姐姐不爱吃这个,那阮公子为何要特地托她送过来呢?
“妙妙,你怎么会想到给我送这个呢?”祝姑娘笑着问:“不是特地带了点心吗?”
“我……我路上碰见了,想着祝姐姐你也许会喜欢,我就给祝姐姐带过来了。”妙妙的肚子里藏了小秘密,被祝姑娘漂亮的眼睛看着,好像一蹦一跳着马上要跳出来了。她连忙掩饰性地把布包收回来,慌张地说:“祝姐姐不喜欢,那我就拿回去啦!”
祝姑娘猛然拔高声音:“不要!”
妙妙被吓了一大跳,手伸也不是,收也不是。
祝姑娘连忙道:“你不是特地带过来送给我的吗?既然是给我的礼物,我总不好浪费你的心意。”
妙妙茫然地看着她:“可你不是不爱吃……”
祝姑娘认真的道:“我会尝尝的。”
妙妙不知所措地收回了手。
她可不是个会强人所难的小姑娘,还想要再劝劝人不要浪费粮食,可祝姑娘却是神色紧张地礼物收好,像是生怕妙妙会反悔一样,忙让丫鬟收到了里屋去。
妙妙的目光追着柿饼进了里屋,祝姑娘便已经动作飞快地将琴放好,她轻咳一声,道:“妙妙,我教你弹琴吧。”
妙妙收回视线,注意力果然立刻被转移了。
她也把自己的琴放好,她人小,古琴都快与她差不多高了,短短的胳膊非得伸直了才能弹到,妙妙在凳子上坐好,短短的脚脚也悬在半空。她晃着脚脚,小手搓搓,兴致勃勃地说:“祝姐姐,我今天刚在学堂里学会了一首新曲子,弹给你听听看吧!”
祝姑娘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妙妙今日刚学的曲子,还弹不熟练,她对着琴想了许久,还是让漂亮姐姐帮忙把书袋拿来,从里面找出了乐谱。
在她做准备的时候,祝姑娘的心思已经飘到了里屋去。
熟悉的人都知道她不爱吃柿子,可唯独一个人会送她这种吃食。
那是很久之前,两人都还年幼时,也许是生了病口味就会变,连平时不喜的吃食也能发觉它的美味。某次风寒,她着了魔的想要吃柿子,那人心急如焚,都等不及下人去买,自己跑了出去,没买到柿子,只买到一篮子柿饼。许是心愿得了,第二日,她的病就好了。
后来,每回她病倒时,便都有一包柿饼送来。
旁人都知道她不爱吃柿子,就是她爹娘也不知道这个怪癖,自从信阳侯府变故之后,她已经有许久未得到这种慰问。
祝姑娘出神地想:那人磨磨蹭蹭,等到她的病都好了,才敢托着人送来这些。既然是心中惦念,何不再大胆一点,送到她面前来?
应当是像先前那般,一文铜钱也不肯与她牵扯。
或许是大病初愈,祝姑娘面上不显,可心中却百般复杂。她心中郁郁,兴致霎时低落下来,也没了弹琴作画的雅兴。
就在这时。
一道咿呀难听如锯木一般的刺耳声音横空出世,像是从天灵盖直劈而下,瞬时让她脸色大变,全身汗毛竖起,什么愁思都消失无踪,只恨不得立刻伸手捂住耳朵。偏偏这刺耳声音连绵不停,几番变化,愈发难听。
祝姑娘惊恐地抬起头来,就看见面前小姑娘拨弄着琴弦,随着曲调摇头晃脑,她闭着眼睛,头上的两颗小揪揪欢欣雀跃地摇来晃去,如痴如醉,沉浸其中。妙妙睁开眼睛看一眼乐谱,短短的手指一拨琴弦,锯木头又变成了弹棉花。
不甚熟练的弹奏之后,见祝姑娘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妙妙不好意思地垂下脑袋,脸蛋红扑扑的,还当做祝姐姐是为自己的演奏迷倒了。她的眼睛眨得飞快,圆圆的眼睛期待地看着她,细声细气地问:“祝姐姐,好听吗?”
祝姑娘:“……”
……
祝姑娘病愈之后,便跟着祝夫人出门社交来往,反而不太能有机会与妙妙见面,让妙妙失望极了。
好在祝姑娘送了她一本乐谱,叮嘱她好好学习乐理,等练熟了再弹给她听。妙妙得了事情做,便每日在家勤勤恳恳弹琴,咿咿呀呀弹棉花的声音不绝,没得到爹爹点头之前,她就不再想着去见祝姑娘了。
天气越来越冷,妙妙的衣裳也越穿越厚,学堂里的每一个小朋友都穿上了厚厚的衣裳,他们人小手短,就像是一只大汤圆。京城下过雪后,地上也变得极滑,上骑射课时,小孩儿们磕磕碰碰,一不留神摔倒了,摔得不疼,却好难爬起来。
原定野在今年秋狝打了好几只兔子,给她做了一副兔毛的手套与围脖,妙妙喜欢的很,每日上学堂时都要戴上,手和脖子都暖烘烘的,也不再像从前在小溪村时一样生冻疮了。
在往年,冬日便是最难过的时节,衣食短缺,冰雪冻人,就算是待在屋中,也要哆嗦打个不停。妙妙最讨厌这个季节。
因着这个,妙妙还特地关心了一下自己的小伙伴。
阮云珩家中境况不好,可不像现在的妙妙有许多新衣裳穿,入冬之后,他穿的还是前些年的旧衣,藏在学堂的制服底下,看着与其他小朋友没有分别,可每日都被冻得双颊与耳朵通红,手指也冻得像根小萝卜,又红又肿,险些连毛笔都握不住。
妙妙最清楚冬日有多难熬了,哪怕是阮云珩说不要,她也坚持给他送去了棉被与木柴。其他小伙伴知道以后,陆越回去让人找出自己兄长的旧衣——阮云珩不肯要新衣裳,非得是旧衣裳才行。
几个小孩儿忙碌地跑进跑出,三个马车的东西进了信阳侯府的小院子,被寒意与冬雪覆盖的小院子才总算是暖和了起来。
炉子上烧着热水,西厢房的窗户支棱起来,阮公子借着天光埋首在窗前抄书。
院子里收拾的整整齐齐,菜地光秃秃的,等着开春时下种,几只鸡缩在窝里哆哆嗦嗦,妙妙收回视线,看到阮母从屋中出来。
隔了多日不见,阮母的身形好像比上一回见到时更消瘦,她身上穿着的也是旧衣,端碗时的手指尖苍白到半透明,出来走了几步,她就咳了好几声,脸上血色尽失。妙妙捧着暖和的碗,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陆越咋咋呼呼地说:“阮云珩,时候还那么早,你跟我们出去玩呗?我带你去看戏,今天又唱大闹天宫呢!”
“不行。”阮云珩摇头拒绝:“我得在家陪我娘。”
阮母慈祥道:“去和他们玩吧,你兄长今日也在家,不碍事的。”
陆越眼睛一亮,立刻道:“走啊!”
唐月姝:“陆越,我可不和你看戏,你都看了几十回了!”
“那不是……阮云珩他还没看过!”陆越理直气壮地说:“我那都是为了他,可不是我想看。”
唐月姝:“分明就是你自己想看。我要和妙妙妹妹去吃点心,不和你们去戏园子。”
二人争执不休,阮云珩左看右看,意动不已。他看看阮母,又看看兄长,阮母再催促一声,他才眼睛亮晶晶地应了。
“就去戏园子!看大闹天宫!”陆越率先跑了出去,像是一阵风似的,霎时跑没影了,只有声音远远地传来:“唐月姝,今天有人陪我玩啦,我可不听你的!哈哈!”
唐月姝气红了脸,也连忙提起裙角追了出去,阮云珩紧跟其后。
妙妙缀在最后,跑出去前,还回头看了阮母好几眼。
她跑到门口了,又折回来。
回来关心地问阮母:“您最近身体还好吗?有在乖乖吃药吗?银子还够用吗?”
阮母垂眸,小姑娘今日又戴上了爹爹打的围脖,白色的兔毛围了肉嘟嘟的小脸一圈,衬着白嫩可爱,模样乖巧。此时她仰着小脸,乌黑的圆圆眼眸里满是担忧,阮母愣了一下,而后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我这是老毛病,不碍事,大夫也说无事。你们送来那么多东西,帮了不少忙了。”阮母温和地说:“不必担心我,去和他们玩吧。”
妙妙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她踩着小伙伴们留下的脚印追着跑过去,白雪在脚底下踩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她跑着跑着,又慢了下来,认真地一步一步踩上那些脚印。三个孩童的脚都不大,妙妙一脚踩上去,原来的脚印就不见了。不像是大人,她踩娘亲的脚印时,总是大脚包着小脚。
“妙妙妹妹,快点呀!”小伙伴们在远方招手。
妙妙这才追了上去。
冬天一到,妙妙就开始想娘亲了。
她想起来,娘亲是在秋天生的病,还没来得及看到冬天的雪。
冬天可真不好过,春天还是快点到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这个月应该可以完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