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星辰没有想到。
一个从外面看那么低调奢华的豪宅,开门以后的状态,竟然是满眼的家徒四壁???
他真没夸张。
完全就是空荡荡的状态。四面落地的玻璃倒是很气派,却半点装饰摆设都没有,甚至窗帘都没挂。
客厅里倒是有橱柜以及一组很霸气的沙发,但橱柜上面空空如也,连半个花瓶都没,沙发连塑料包装皮也没有拆。
大大的、空空的、几近萧条的回旋楼梯通向二楼,只有水晶吊灯独自美丽。
他实在没忍住,问张赫:“你家是刚被人抢过吗?”
不是他过于直白,是真的一眼看去非常像被贼给搬空了的现场。谢星辰本来心想野男人他一看就是个很有品位的男人,又无敌土豪还喜欢貂,家里怎么样也应该是金碧辉煌。
为什么会是这样?
张赫:“哎你个熊孩子,会说点吉利话?”
话虽如此,张总也不瞎,目光所及之处确实一片光秃秃。
“咳……这房子我刚买不久!没来得及装修,不行?!我好歹也要管几个公司,我忙!”
谢星辰:“哦。”
在他心里,买了不久≈买了两三个月,那家徒四壁也正常。
张赫:才买了五年而已!急什么,老子哪天用空有心情了,肯定好好装!
……
空荡荡的房子里,居然神奇地有轮椅。
谢星辰看到张赫从储物间里搬出那东西时十分不解,正常人谁在家里藏个轮椅?
张赫:“很正常吧,摔断腿谁还没摔过?”
按说摔断腿不该是什么美好回忆,男人却笑得挺开心:“其实,瘸瘸更健康。”
说罢,把谢星辰往轮椅上一放,突然就发起了狼癫疯。
一楼客厅空且大,高速旋转轮椅横行无阻,花式魔力转圈圈。
“云霄飞车~~~”“旋转木马~~~”
“好不好玩?辰辰,好不好玩?我跟你说,我以前断腿的时候超想玩这个的!”只可惜那时候没人陪他玩,享受不到这快落!
谢星辰:“……”
能说,其实真还挺好玩的吗?
高速,刺激。
他这辈子没去过游乐场,也没坐过旋转木马。但多半,旋转木马不会有旋转轮椅好玩。
因为,如果是旋转木马的话,不会只有他一个人。
而此刻,空荡荡的房子只有他们两个。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这么明媚的人在他身边笑着,被他一个人独占。
突然觉得,这房子其实并不空,也不萧条,反而像是与世隔绝的童话城堡。
哪怕外面荆棘丛生,里面阳光静好。
正想着,门铃“叮咚——”
恶毒女配上线了!
……
恶毒女配张嘉瑶,在进门之前其实是思考了很久的。
要进吗?
进门的结果1打断哥哥违法play2打断哥嫂两情相悦的火辣好事3无事发生
不进门的结果1哥哥一时糊涂酿成豪门惨剧2哥嫂无人打扰获得性|福3无事发生
人生,贼鸡儿南。
张赫开门:“咦,瑶瑶?你怎么回来啦?”
张嘉瑶心不在焉地“嗯”着,目光迅速搜寻、锁定。
“二嫂”此刻衣冠很整,没有任何事、前事后的迹象。
所以,做了一大堆思想准备,包包里剪麻绳的小剪刀都准备好了,声泪俱下感化无良哥哥的发言也打了草稿,结果你们竟然是3无事发生?
二哥,你!也太让我失望了!
张赫给谢星辰介绍,这是他妹瑶瑶。
谢星辰黑瞳沉沉。所谓的“妹妹”,可以有很多种形式。
应该不是亲妹妹吧?
谁让女孩看他的眼神……实在是充满了嫉妒、怨恨、复杂、不甘等等情绪,不是亲妹该有的眼神。
张嘉瑶:“~~”她此刻的眼神此刻充满了怜悯,就差蓄满同情的泪水。
就,为什么啊!
为什么二哥的小娇夫,是个坐轮椅的小瘸子?so惨!
是暂时的瘸还是永久性的瘸?
虽然他们老张家并不歧视瘸子。但是这孩子脸颊、嘴角、鼻梁,还有手腕脚腕露出来的圈圈绕绕都是伤,简直触目惊心!
嘤!怎么弄的?
该不会是他二哥家、家暴?
不可能,二哥那么温柔。但谁知道呢,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何况他们老张家非要说面相的话……
……
“嗨,你好,我是瑶瑶。”
张嘉瑶打招呼的时候是蹲下来的,200%对待脆弱小动物的小心翼翼。
可惜谢星辰看到的,分明是恶毒女配蹲下身抬起眼,露出思诺式冷笑。
实在是过于惊悚。尽管没有怕,还是生理性地抖了一下。
张嘉瑶:嗷,心要化了!qaq
真·是传说中的豪门小娇妻!你看他一眼,他瑟瑟发抖的那种!
只可惜~~~没能长一张豪门娇娇脸。
面前的男孩,整体轮廓整体始终偏硬朗、眼睛很漂亮,黑瞳明显倔强。
五官也是神颜,超越他们老张家平均水平的神颜。鼻梁很挺,嘴唇侵略性的性感。讲真,要不是她二哥长得太镇场子,这孩子其实也是个标准的攻脸。
……他哥好像就喜欢这种。
娇娇美少年从来不屑一顾,偏喜欢桀骜不驯冷峻脸。
以前喜欢的人,好像也是这么个模子。
哎……
视线下移,张嘉瑶突然花容失色:“啊啊啊!”
“你、你怎么少一根手指啊?”
“哥,鸽鸽鸽鸽,你对象少、少一根手指,你发现了吗?”
“啊啊啊崽崽,你怎么会瘸腿还瘸手的啊?这是受了多少委屈,谁干的?姐姐我弄死他啊啊啊!”
“……”这一刻,谢星辰突然信了。
是亲妹妹。
绝对亲的,完全跟野男人共用一个脑回路!
这要是换成别人,对他的手咋咋呼呼,他必须得翻脸。但是,既然是野男人的妹妹……
算了。=_=
张赫正在厨房笨手笨脚忙活晚饭,听到这边吵,拖拉着鞋子赶出来:“瑶瑶,你叫唤啥呢?”
张嘉瑶:“你老婆的手!手!怎么回事呀?”
张赫:“……”
手到底咋回事,至今他也没问出来。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没有老婆!瑶瑶是不了解小野狗,你再喊两句老婆,待会他马上分分钟疯狗给你看你信不信啊?
赶紧的拽人:“咳,瑶瑶,这个星辰小朋友我跟你说过的,你不记得了?是小宝藏的室友,没头脑且不高兴的那个!”
没头脑不高兴本尊分明听见了,抬眼凉凉看了他一眼。
“哦!他啊?”张嘉瑶反应过来了。
“但哥,你的重点歪了吧,没头脑不高兴不要紧,脸超级好看啊!”
“……”
“soga~我懂了!二哥你真不愧是二哥,签个小宝藏顺手把朋友拐回家,一份签约金双倍快乐,玩得好一手一石二鸟!佩服!”
张赫:“我做饭去了!”
张嘉瑶:“哎,别走啊你,手手手!手你到底管不管了呀?”
张赫干脆一把拖住妹妹,拖拖拖,一路拖进厨房。
压低声音:“管!我管!已经预约做仿生义肢的团队了,过两天就想办法骗他去弄。但那孩子真不是我老婆,你别说了,回头人家真炸毛了!”
“切~人都弄家里来金屋藏娇了,我都逮到了,承认又怎么啦?放心,我不跟老妈打小报告!”
“真不是!单纯人道主义救济!”
“要是长得丑一点,你说救济我是信的,这等盛世美颜你说救济……”
“……”
谢星辰慢慢拨弄着轮椅,想看那俩到底在干嘛。
结果到了厨房外面,张赫和张嘉瑶同时回头。
那画面,像极了搞阴谋的反派一家。
……
张嘉瑶在张赫家是有房间的。
张赫的小别墅,虽然楼下家徒四壁,二楼妹妹的房间里面却装饰得非常梦幻,华丽丽的马卡龙色蕾丝和绸缎,一墙都是艺术画,台灯玩偶一应俱全,绝对是公主的房间。
张赫的卧室同样在二楼。房间里很简约,金属科技风。
陈设非常少,一点趣味性都没有。
和野男人平日里哈哈哈哈的逗比感觉,大相径庭。
这人……
谢星辰又默默想起了刚刚的晚饭。
破草,干面包,炒糊掉的蛋,和几份死贵还齁咸的外卖。不敢相信那竟然是有钱总裁的晚餐。所以平常看起来精致帅气的野男人,私底下竟然是这么草率地糊弄生活的?
张赫给谢星辰准备的临时房间就在他隔壁。
也是个除了书架衣柜啥都没有的新房,床单被子也都是新的。
张赫一路拆拆拆、铺铺铺。
“床上用品都是新买的,你先用,缺什么你再跟我说!”
“好啦!床铺好了,乖乖睡觉!”
……
新床其实够大,床垫也是名牌,睡上去很舒服。
可谢星辰躺在上面,却不怎么得意。不像医院的那一晚,虽然床板硬巴巴,身上盖着厚重的两层被,伤口也刺痛不舒服,但就是睡得安心。
最后,他默默地把新被子的一角卷了卷。
卷卷卷,卷成一团,抱了上去。
“~~”不满足。
算了,睡吧。
梦里,是很久以前。
孤儿院来了一对衣着得体的夫妻,男人沉稳,女人则笑起来温柔,开着私家车,给孩子们送来了好多新衣服、好吃的。
大家都开心极了,围着对叔叔阿姨,活蹦乱跳。
一个小女孩跑到新来的义工大哥哥身边:“哥哥,那个阿姨笑起来真好看啊,贝贝梦想里的妈妈就是那样的。”
“那个阿姨……要是贝贝的妈妈就好了。”
义工摸了摸她的头。
“可是贝贝,人家叔叔阿姨挑孩子,都要挑最好看的,要像星辰那样好看的才行。你看看你!一头黄毛、营养不良的样子,领养又哪能轮到你?”
贝贝哇地一声哭了。
大哥哥则回过头,带笑不笑,看向谢星辰。
……
校长室后面有一棵老树,就在二楼的窗子旁边。
小小的谢星辰深吸一口气,吭哧吭哧爬上去。
树叶掩映,校长室里正坐着刚才那对夫妻。
“院长,我们夫妻俩虽然无法生育,却一直都希望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以我们的条件,一定可以好好教育那孩子、把他养大成材。”
女人脸颊微红,戳了戳身边的男人。
男人笑笑,很坦然:“是这样的,刚才我们看到一个叫星辰的孩子。太太和我都觉得跟特别有眼缘,我们在想,或许……”
院长闻言,却迟疑了。
“如果是那个孩子,有件事情二位得先知情。”
“二位还记得几年前的浔州大桥事故吗?”
夫妻俩闻言,双双一怔。
在这一天之前,小小的星辰不是没有仰着脸,无数次问起院长自己的身世。
每一次院长总是温柔地骗他,当然没有,你的爸爸妈妈才没有不要你,你只是跟他们走丢了,又失忆不记得自己的家在哪里,所以才没办法回家。
他们肯定也在很努力地找你。所以你要乖乖吃饭、快点长大。
等你长大了,也去找爸爸妈妈。
一定可以找到的。
这些话,谢星辰一度深信不疑。
怀着“一定找到爸爸妈妈”的小小的信念,每天在孤儿院里精神百倍,冲刺着第一个吃完饭、第一个做完作业,事事跑在最前面。
可他没想到,那一切,都只是院长善意的谎言。
几年前的浔州大桥事故,当地头版头条。
跨江大桥因质量问题坍塌,死了好几百人,贪污了建筑款的女负责人畏罪自杀。而她的丈夫心理变态,在妻子死后竟跑去杀别人全家泄愤,还带着一双儿女在家烧了炭。
这件事当时,引起了全民公愤。
大家纷纷骂“该死”,“两个那么坏的人居然结了婚”,“报应根本不够”。
却很少有人知道,年仅六岁的小儿子经过抢救,最后活了下来。
……
谢星辰是被晃醒的。
从枝枝蔓蔓、扎人刺心的噩梦里。
张赫是半夜起床喝水,路过门口时刚好听见他在里面翻来覆去地梦呓。
“辰辰,辰辰你还好吗?怎么流了那么多汗,是不是伤口又疼了?”
谢星辰怔了半晌,摇头。
不疼。
真的不疼。无论是身心,都早就习惯了麻木。
即使如此。
“你能不能……”
他喉咙干涩。暗夜里,只有窗户透下星光。这样的黑暗却在这一刻,让他觉得温柔。
“你能不能,陪陪我。”
床铺一摇,对方二话没说,直接进了他的被窝。
……安全感和温度,瞬间令人飨足。
谢星辰不由得就靠了过去,禁止自己去想,究竟应不应该、又有没有资格得到这样的纵容。
张赫其实倒啥也没多想。
孩子明显做噩梦了,那他陪陪呗。
陪。
陪。
陪。
没忍住:“辰辰,你想去上学吗?”
“你先别急,先听我说啊,虽说你年纪轻轻打工我也不反对,但老了怎么办?而且你这么容易受伤的体质,待工地上也不太|安全啊。”
“咱们就去念个书吧,你觉得怎么样?”
“没基础没关系,我帮你找辅导班、找家教,只要你肯努力,哪怕好大学考不上,一般点的总行吧?”
“等大学毕业,工作就有更多的选择了。大学也就四年,花费也就十几万,我可以先借你。大不了将来你工作了,这钱双倍还我,三倍还我也行。”
“你看这样你也稳赚不赔,我也稳赚不赔,大家双赢!”
张赫其实,一直在等熊孩子的招牌式炸毛,以及“不要你管”。
却没有等来。
怀里的男孩的身体,在微微的僵硬抗拒之后,就松弛了下来。
用额头抵着他的胸口,也不说话。
那你既然不反抗,就别怪张总得寸进尺洗脑包了。
“辰辰,我不知道你以前经历过过什么。”
“但我觉得你是个好孩子。”
他开始揉他。
“人生才刚开始,努努力很多好事的。你也别嫌我说教,稍微给你科普一下啊,大学里,主要分文科、理科两个方向。你先考虑考虑,有没有对文学、历史、法学、哲学、经济管理或者艺术有兴趣,有就选文科。”
“要是没有,理科也不错,比如你想当工程师、科学家或者医生……”
窗外,星空静谧。
谢星辰安安静静听着男人的话。
顺带听着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鲜活、剧烈。
心里藏着的小种子,他以为早就枯萎、死掉了。
但事实证明,它没有死。
他在此刻,明确地听到那个小东西一点一点苏醒,活过来的声音。
……
最初,小种子枯萎的第一天,是他知道自己再也没有爸爸妈妈了。
就算努力长大也无济于事,永远没有了。
再后来,父母是贪污犯和杀人犯的事情,突然就在孤儿院里不胫而走。
他开始被孤立,无数流言蜚语和白眼,后来干脆成了孤儿院恐怖传说。
好容易十五岁离开,可是之后去的每个地方也都一样。大家一开始愿意接纳他,可流言很快如影随形。大家又开始怕他、避之不及。
心里的小种子,就那么每次一点点的,死掉了。
仿佛周遭全是泥潭。
他深陷其中,找不到一丝希望。
一直到这两年,大概是躲得够远了,流言没再跟上来。他得以片刻喘息,又遇到了跟他一样泥足深陷的阿灼,彼此照应、取一点点暖,但也都清楚,谁都救不了谁。
阿灼还在努力,还不愿意放弃。
而他却开始抽烟喝酒、打架斗殴。
内心阴暗,也越来越多刺。
不再相信会有任何好事发生,觉得自己就是一滩无可救药的污泥。
可是!
可是,却遇到了一个人,让他觉得很耀眼、很温暖。
然后这个他见到的最明亮的人,还跟他说,辰辰我觉得你是个好孩子。
那颗小种子突然就跳动了一下,又续上了一口气。
其实他……真的不坏啊!
只是周遭太黑太冷,一次一次付出努力却落空,才以为小种子早就死透了,可结果遇到了阳光和温度,还是倔强地想要发芽。
张赫等了很久。
久到他都怀疑怀里的孩子是不是睡着了,才突然听到“嗯”的一声,声音低不可闻。
张赫:“咦!”
“哇,你答应了啊!你真答应去上学啦?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答应了可不能反悔了啊!”
妈呀,成功!万万没想到,游说成功了?
巨成功,史无前例的成功!
一个月前,你张总敢奢望这小倔驴变得成顺毛驴吗?不敢想不敢想!
张总美滋滋。
“辰辰你真乖!”
“奖励你奖励你,今晚张总陪你睡,保证不做噩梦,怎么样!”
毕竟你张总陪|睡单价一晚两千,不,两千五呢!确实是奖励啊。
“辰辰晚安。”
晚安。谢星辰无色的唇轻轻动了动,缓缓闭上了眼睛。
认真入睡,没有再想噩梦的任何片段。
是,也许,他是生在罪孽深重的家庭,不配期待幸福,但这些他已经不想再去想。
就像是天空淅淅沥沥一直下着雪,然后突然某一天,雪停了。
他看到了阳光普照,只想珍惜眼前的一切。
无论如何,不辜负这个人的温柔。
明天起床就去选学科。
努力读书。哪怕花费再多的努力,也要考个大学给他看。别说三倍、十倍二十倍,以后赚的钱,全部都给他!
不,这都还不够。
四年也太久了,他想现在就做点什么。
“……”有决心是好的,可他真的除了搬砖啥也不会,能做什么?
睁开眼,对着夜色中空荡荡的天花板略微失落——
但很快就不失落了。
这光秃秃的天花板,连个顶灯都没装。一个豪宅装修成这样,也太胡来了。
不是谢星辰眼光高,他一直住小黑屋,眼光根本高不了。
可是没有对比都知道这是胡来,你说这儿得有多胡来?
再一想,野男人做饭是真心难吃,这边外卖也超难吃。
他力所能及可以做的事,其实……还挺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