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行简听完后说道:“您若不介意, 我们到楼上的屋子里再详谈。此处的房间隔音还不错。”
吴璘看了看四周,虽然没有人,但毕竟空旷,不是说话的地方, 便点头道:“嗯, 你带路吧。”
顾行简做了请的动作, 两个人一起上了楼。吴璘身材十分魁梧,只不过上了年纪,背有些佝偻, 但踏地有声。顾行简走路则几乎没有什么声响。
二楼的各个房门都紧闭着。顾行简到了自己的房门口, 上前推门, 然后让到一旁,请吴璘先进去。他对吴璘一直都恭敬有礼, 吴璘也十分受用。顾行简虽然贵为宰相,是百官之首,但对于吴璘来说是晚辈。他驰骋疆场的时候,这小子还不知道在哪里玩泥巴呢。
夏初岚原本坐在椅子上, 思安在床边整理衣物。经历了晚上的惊心动魄,她们睡意全无,刚才正在闲谈。夏初岚看到顾行简和吴璘进来, 连忙起身行礼。
思安只觉得与顾行简一同进来的男人高大威严, 不敢直视,慌忙低下头。
吴璘只扫了一眼,就对顾行简说道:“顾相, 这两个分明是女娃娃。你出巡边境,竟还有如此雅兴?你家中的夫人若是知道了,恐怕要拈酸吃醋了。”他听说顾行简刚成亲不久,妻子年纪很小,还是个闻名江南的大美人。当然眼前这个穿着男装的姑娘长得也着实不错。
顾行简将夏初岚拉到身边,对吴璘淡笑道:“不瞒将军,这位便是内子。因新婚不久,不忍将她舍下,故一并带来。她家曾经在英国公北征的时候捐了十万,乃是众商之首。”
吴璘恍悟道:“哦,就是那个绍兴首富夏家?”
“正是。”顾行简又对夏初岚说道,“这是三代镇守陇蜀,让金兵闻风丧胆吴璘吴将军。”
夏初岚恭敬地说道:“久闻吴将军英名。家父在世的时候,常常跟我们谈起您和您的兄长当年所打的富平之战,和尚原之战,都十分精彩。今日得见真人,三生有幸。”
吴璘双目放光,坐下来道:“你小小年纪,居然知道富平之战,和尚原之战?那都是绍兴初年的事情,距今已经二十年了。我兄长也已经故去多年,不足称道了。”
夏初岚说道:“吴家的功绩是载入史册,千载留芳的,怎么会不足称道呢?在我的故乡,还有很多说书人在传扬吴家的故事,说你们丝毫不输给当年的杨家将,乃是大宋的国柱。若没有你们三代据险关而守,金兵早就南下了。这些百姓都记着呢。”
“大宋国柱……”吴璘重复着,忽然朗声笑起来,大概很少被一个小姑娘如此恭维,不由卸下了刚进来时威严的模样。
“您和相爷想必有事要谈,我去弄些茶水来。”夏初岚说完,就带着思安退出去了。
她关上门之前,跟顾行简交换了眼神,吐了吐舌头。顾行简忍不住笑了笑。这丫头跟他在一起的时候,甜言蜜语都不会说,可到了吴璘面前倒是嘴甜。
吴璘对顾行简说道:“顾相,你这个夫人,乃是个妙人啊。寻常的小姑娘看到老夫不是不敢直视,便是瑟瑟发抖,她却丝毫不惧,谈吐自如。”
顾行简转过头说道:“内子年纪小,言语中若有不妥之处,还望将军见谅。”
吴璘摆了摆手,叹道:“我在边关呆久了,许久没有听到这样的声音。坦白说,若不是为了报国,我吴家三代怎会背井离乡,扎根在兴元府?但此刻听到这番话,忽然觉得自己或是兄长为国贡献一生,也算是值得了。不谈这些,接着说普安郡王的事。”
顾行简这才坐在吴璘的身边,问道:“将军是否能确定普安郡王就在成州?”
“那人去刺杀完颜亮之前,曾告诉殿下,若他不能回来,有一个名册希望殿下能够取回。那份名册上记录着潜伏在金国的仁人志士,还有联络他们的方法。殿下不惜涉险,应该就是为了取回名册。”吴璘摇了摇头说道,“原本此事隐蔽,老夫慢慢找殿下也就是了。可你方才说完颜亮也在成州,此事便有些复杂了。你既知他行踪,我们是否先去会一会他?”
“完颜亮是金国的大将,他就算潜入汉境,为了两国边境的和平,我们也不能将他扣押。而且此人心思缜密,只怕在您刚才大肆搜索客舍的时候就得到消息,立刻避走了。我虽然有派人在暗中监视,但已经打草惊蛇,想必会被他甩掉。”顾行简说道。
“唉,是我鲁莽了。”吴璘一拍膝头悔道。他当时听到手下的人禀报有个宋人女真语说得很好,便起了疑心,怀疑是金国的细作,便直接赶来抓人了,未曾思虑周全。
顾行简摇头道:“将军不知此事,不必过分自责。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找到殿下的下落,确保那份名册不会落入金国之手。好在我们不知殿下行踪,完颜亮也未必知晓。事不宜迟,还请将军现在跟我一道去成州府衙,同知州商议对策。”
吴璘深深地看着顾行简,顾行简问道:“可是我方才所说有不妥之处?”
吴璘低头整理手上的护腕,沉声说道:“老夫曾对你有很深的偏见,认为你跟金国是一伙的,也在背后骂你是卖国的鼠辈。老夫没有想到你……并不是原先认为的那样。”
顾行简一笑:“顾某不会因惧怕骂名而不去做自己所认为的正确之事。正如将军当年和尊兄在和尚原,不会因为金兵数倍于己而退缩一样。不过大凡世间之人,都会有自己的立场和想法,顾某从不会强求。”
吴璘伸手拍了拍顾行简的肩膀:“后生可畏!我们这就走吧。”
夏初岚和思安端了茶点回来,恰好看到顾行简和吴璘从屋里出来。吴璘先行一步,顾行简留下对夏初岚说道:“岚岚,我要去府衙一趟,今夜大概不会回来。你先睡,不用等我。”
夏初岚猜想是有急事,也不敢多说,只道:“您等等。”然后进屋从衣架上取了鹤氅出来,仔细为他披上,“夜里风寒露重,您多加小心。”
顾行简拢好鹤氅,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就转身下楼,同吴璘一道离去。
客舍外,马蹄声还有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夜晚仿佛又恢复了刚开始时的宁静。
掌柜和伙计从厨房里出来,探头看了看外面,伙计说道:“刚刚进来的那个好像是吴将军吧?他那样的人物,怎么会跟我们客舍里的人认识呢?我原先还以为遭了土匪呢
。”
掌柜打了个哈欠说道:“胡说八道,成州城内怎么会有土匪?你当府衙是个摆设?住客的事情不是我们能过问的,以后更加小心伺候便是。天色不早了,赶紧关好门睡觉吧。”
伙计应是,连忙去关门熄烛火了。
……
夏初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夜睡不着。她料想吴璘出现在成州不是巧合,必定发生了什么大事。但顾行简不跟她说,她也不好主动去询问。天亮之后,外面的街道逐渐又热闹起来,有小贩招揽客人的声音,还有车马往来的声音。
夏初岚起身,觉得头有些昏沉沉的,不是太舒服。
最近都没有什么胃口,月事也推迟许久了。路上她都有按时吃药,可症状不见缓解,反而有加重的趋势。
她这身子,恐怕很难生养了。她悠悠地叹了口气,只觉得昨夜那种欲呕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好不容易才压制下去。
思安听到屋里的动静,端着铜盆走进来,对夏初岚说道:“刚刚去看过江流,他已经醒了,烧也退了些。崇明跟老爷去府衙了,六平在照顾他,店里在厨房干活的那个小伙计帮忙去药铺抓药了。”
“没事就好。你们也要注意些,这里跟南方的天气不同,有些干燥。平时记得多喝水。”夏初岚一边净面一边说道。
思安把铜盆端走,又帮夏初岚束发:“晓得的。我们皮糙肉厚的倒是不怕,就怕您身子受不住。老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一会儿我们去客舍外面的早点摊子随便吃一些东西吧?”
夏初岚点头应好,穿戴整齐之后就跟思安一起下楼了。
时辰尚早,但外面的早点摊子已经十分热闹,坐了不少的人。夏初岚和思安走到客舍对面的一家卖面的摊子坐下来,年轻的小伙计热情地上前问道:“二位客官想要吃点什么?本店最拿手的就是辣子面。”
“不要辣子面,给我们来两碗清汤面,再来些不辣的酱菜。”思安吩咐道。他们是南方人,口味偏淡偏甜。而利州路这一代口味却有些偏重,而且喜欢在各色食物里加辣子。他们刚来的那日,就被那浓重的辣味给呛到了。
伙计一听口音就知道他们不是本地的人,满口应好,转身忙碌去了。
思安将筷子从竹筒里拿出来,用碗里的清水仔细洗了洗。旁边一桌响起一个声音:“看那边两个人,出来吃个东西还这么讲究,当自己是富家的公子呢?”
思安转头看过去,只见是一个穿着桃色襦裙的女子在说话。她不过十六七岁,相貌姣好,眼神有些傲慢。她的身边坐着两个穿着粗布短衫的男子,身体都十分强壮。
若是在绍兴,思安肯定已经回嘴了。但这是在成州,人生地不熟的,她也不敢惹事,只狠狠瞪了那女子一眼,便转过头去了。
林子衿又盯着夏初岚看了两眼,越看越觉得奇怪。这小厮长得真是十分好看,皮肤雪白,嘴唇红润,耳垂如同两粒圆润的玉珠般。而且气质清冷出众,周围几桌的客人都在偷偷打量他。林子衿撇了撇嘴,心中不快。
伙计将他们要的辣子面端上来,一不小心贱了一点油出来,落在她的袖子上,林子衿立刻站起来叫道:“这是我新买的衣裳,你怎么弄脏了!”
伙计连忙赔不是:“小的不是成心的,请您恕罪。这就给您擦擦。”说着拿下肩上搭着的布,要给林子衿擦。
林子衿嫌脏躲开,怒道:“这油出了名的难洗,擦有什么用!你必须赔我一件新的,否则今日就别想做生意了。”
“小的只是帮工,没有钱啊……”伙计苦着脸道。
林子衿用眼神示意身旁的两个长工,他们立刻站起来,驱赶别桌的客人。有胆小的客人立刻放下铜钱走了,伙计不停地哀求,可他们就是不肯罢休。等到了夏初岚这一桌,夏初岚放下筷子,对林子衿说道:“不要为难旁人了。你的裙子多少钱?我赔给你。”
林子衿冷哼一声:“好大的口气,我这可是上等丝绸,我爹特意托人从江南给我买的,你赔得起吗?”
夏初岚扫了一眼,然后说道:“看姑娘这身绸缎的布料和花色应该是仿的蜀锦,并不是江南之物。江南的宋锦和苏锦色泽比这个都要柔和许多,织花也会更细密。而这些锦缎一匹也不过三五百文,你这件上等丝绸,需要多少钱?”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佬们的谅解哈,还有谢谢雷,谢谢营养液。
不具名但一一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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