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世泽和莫怀琮在书房里密谈, 陆世泽道:“吴璘来信说近来完颜亮频繁在边境调动军队,金国好像是有异动。我早就说过金人不可信,他们所谓的议和,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上次就应该打到他们的上京去, 叫他们知道我们的厉害!”
“国公爷稍安勿躁。”莫怀琮摸着椅子的扶手, 沉吟道, “您向皇上递的折子,皇上可有批复了?”
“皇上看了有什么用?国库的银子本就不充裕,国中有那么多用钱的地方, 上次打战的军饷都是我们募捐的, 难道皇上还能再多拨银子去边关?当务之急, 是再想办法筹集些粮饷,运送过去。”
莫怀琮关心的却是另一件事:“吴老将军在信中可有提到普安郡王?”
这位郡王自从入陇之后, 行踪诡异,没人知道他到底在干什么,否则皇上也不会派顾行简亲自出马,远赴兴元府。莫怀琮知道一件事, 当年两位郡王同住宫中的时候,皇上是更喜欢普安郡王的。
那年过中秋的时候,莫怀琮进宫赴宴, 中途皇帝离开。后来他到御花园里醒酒, 无意看到皇上抱着普安郡王痛哭流涕。原来普安郡王送了一首诗给皇帝,讲母子之情的。那时候太后还困在金国,没有还朝。皇上根本无心宴饮, 所以早早离席。
年幼的普安郡王前去安慰,一下就击溃了皇帝的心防。
那之后,皇帝时常在几个宰执面前夸奖普安郡王聪慧,有孝心。彼时顾行简还未进入权力中枢,自然不知此事。可惜不久普安郡王便溺水,人醒来之后,就有些愚钝了,再不复从前的样子。
但莫怀琮知道,皇帝这个人十分念旧情。在他的心中,还是希望普安郡王能堪大任,毕竟那个孩子曾经慰藉过他的孺慕之情。
陆世泽喝了口茶,正色道:“副相,你我可是说好,要支持恩平郡王的。李秉成与彦远因上次北征结缘,李秉成的妹妹嫁到恩平郡王府,以后若是恩平郡王登位,李家自然是外戚,我们也跟着沾光。原本我还担心,顾行简会因为恩平郡王府那位怀孕的妾室是他的妻妹而改变立场,支持恩平郡王。如今夏初岚的身世揭开,我倒放心了。他应该是不会与我们为伍的”
莫怀琮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只是说道:“皇上始终还是想给普安郡王机会。既然你我已经决定支持恩平郡王,那普安郡王还是不要回都城为好,免得后患无穷。”
陆世泽一惊。莫怀琮已经凑到他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这如何可行?”陆世泽一辈子行军打仗,杀人如麻。此刻才算知道这些在朝堂上的文臣,嗜杀的程度完全不逊于他们这些武将。他为人传统刻板,自然不屑于做那些等同谋逆之事。
莫怀琮轻声宽慰道:“宫里有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坐镇,我们只需点拨恩平郡王,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国公爷放心,此事交给我。”
陆彦远站在外面,将屋内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因他是英国公世子,守门的人自然也没有拦。虽然不知道莫怀琮最后到底说了什么,但他能猜到是借刀杀人之计。在他眼里,父亲和岳丈一直都是忠君爱国之士,没想到因一己之私,竟然在谋划除去普安郡王?
他冷着脸转过身,大步离开了。
***
顾行简和李通一行,白日赶路,晚上休息,沿途不曾耽搁脚程,但临近兴元府也已经到了三月底。春暖花开,万物复苏,雨水连绵不绝。南方这时候已经很温暖了,而陇中这一代却还犹自带着几分寒峭。
过了夔州之后,大的城镇果然急剧减少,人口也越来越凋敝,有时行上几日才会遇见一个小村庄,里头全是些老弱妇孺,年轻的不是出外谋生,就是被边境的驻军征招了。土地荒芜,无人耕种,商铺也十分少见。
夏初岚放下车窗上的帘子,感叹道:“难怪商人都不愿意来这里做生意,便钱务也取不出钱。路途遥远不说,当地的百姓能顾上温饱已经不易,更别提做卖卖交易了。”
顾行简放下手中的文书说道:“原本朝廷也颁发了政令,想从南方迁移人口过来。但金国时常扰边,百姓宁愿住在人口拥挤,寸土寸金的地方,也不愿领贴补过来这里。”
夏初岚知道朝廷曾经颁发政令,凡自愿前往利州路做生意和安家的商人或百姓,每人根据情况不同,可以向当地的官府申领不同金额的贴补。绍兴初年,曾经因为边关无人,朝廷还强制迁移了一批百姓过去。但收效甚微。
“陇中属于边关之地,寻常人自然不愿意来。西南的成都府倒是好很多,虽说蜀道难行,但那里从五代时期就十分繁华,不是有天下之富,扬一益二之说?”
顾行简赞同地点了点头:“没有战乱,百姓自然能够安居乐业。五代时期,前后蜀的君主虽然奢靡,但国内不动干戈,国家富足。太/祖征后蜀时,蜀国几乎是不战而降。所以当时的富足几乎都延续了下来,历经数百年,长盛不衰。靖康之难以后,得定国公拼死守住了仙人关,阻挡金兵入蜀,否则此处也已尽皆是金人之土。”
“您说的定国公可是吴玠吴大将军?”夏初岚道,“我常听父亲说他的事迹,言谈中很是钦佩。听说现在是定国公的弟弟吴老将军在守关。我们到了兴元府,想必要跟他打交道吧?恕我直言,他是主战派,痛恨金人,应该不太喜欢您。”
顾行简不以为意地笑道:“定国公三代镇守边疆,劳苦功高,可敬可佩。吴老将军就算为难我这个做晚辈的也没什么。”
夏初岚看着顾行简,认真说道:“我原本以为的主和派跟您真的不大一样。民间提到主和,大多是卖国求荣,骂声一片。但您改变了我的看法,主战或是主和都是为了国家好。”
“不谈这些了。”顾行简摸了摸夏初岚头上戴的幞头。可是那幞头太大,一下子掉下来压住了她的眼睛,模样滑稽可笑。
顾行简帮她将幞头扶好,她低声说:“你别老是摸我的头,好像我是个孩子一样……”
“怎么,在我面前,你难道还是个大人了?”顾行简好笑,伸手将她抱到怀里。小小的一团,软软的,正好抱。夏初岚惊呼,她现在可是男装,还是他的随行书吏,这样搂搂抱抱的被人看见了……但顾行简也没做什么,只是抱着她继续看文书了。
文书每隔一段时日就会以急脚递传达到各地的驿站,崇明会按时去取。这些文书并不是正式的三省六部文书,而是顾行简让各省部的主事将一段时间内的重要政事择要摘录,然后送来。可就算这样,工作量也不小。顾行简常常要看到半夜,但他似乎不知疲倦,隔三差五还要压着她索求。
他最喜欢扯她的裹胸布,已经弄坏了好几条,每次让思安准备新的,夏初岚都不好意思。
他的怀抱温暖舒适,厚重的檀香味能让人心安。她摸着他手腕上戴的佛珠,珠面光滑圆润,还有他的体温。她眼皮逐渐沉重,靠在他的怀里睡着了。
李通带着他们行了一路,照顾有加,原本计划在兴元府分开。但因计划临时有变,商队要转道往巴州的方向去,只能提前告别了。
顾行简对李通拜道:“这一路上多亏行头照顾,顾某感激不尽。日后若有用到顾某的地方,请去都城清河坊附近的康裕坊找顾居敬。”
李通听到顾居敬的名字,狠狠吃了一惊。那可是他们这些商队都知道的大商贾,生意做得很大,家财以数千万贯计,还有个做宰相的弟弟。这个顾五与顾居敬都姓顾,应该是亲戚吧?他回礼道:“这一路上,我们也蹭了顾先生不少的好茶叶,一直吃江流烧的饭菜,算是扯平了。江湖路远,有缘再见。”
崇明等人也都向李通告别,李通一一拜过,最后停在陈江流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做的饭菜很好吃,心也很细。路上蒙你悉心照顾,我的胃疼好多了。”
陈江流露出腼腆的笑容,李通又低头凑近他道:“若这顾五先生容不下你,你大可来找我。都城候潮门附近的李记,很好找。”
陈江流弯腰谢过李通的好意,顾行简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们一眼。
李通又朝众人挥了挥手,带着商队上路了。
此地是离兴元府已经不远的成州。成州作为陇蜀交界之地,有许多茶马商人汇集在此,贸易兴旺,倒是一改沿途萧条的景象。他们到客舍投宿之后,天色还早,顾行简提议到街上看看。
很多金国的商人也在此做生意,路上常能听到女真语。路边有个茶摊前面,两个金人在用很快的语速争吵,围了不少百姓观看。
一个汉人通译站在他们旁边,面对摊主的询问,手足无措。边境很多通译都没有受过专门的训练,只懂得翻译一些常用的语言,勉强让双方能够沟通。他着急地说了两句话,大概是想让那两个人各让一步,但他说得不是很流利,那两个金人不耐烦地推开他,正要大打出手。
这时,顾行简走上前用女真语劝解。他说得十分流利,两个金人和通译都听呆了。其中一个问道:“你是金人还是汉人?”
顾行简说:“当然是汉人。”
“汉人当中很少有人会把女真语说得这么好。大概在你们眼里,只有中原文化才是正统。可你们的中原已经被我们占领了,皇室都沦为阶下囚。”其中一个金人带着几分嘲弄说道。旁边的金人听了,都哄笑起来,听不懂的汉人则面面相觑。
只那年轻的通译听懂了,气得面颊发红,要上前去理论。
顾行简抬手拦住他,不怒反笑,从容地说道:“我听说你们金国上到皇帝下到平民,都在学汉人的东西。就连我们的铜钱,也一直被偷偷运到金国。铜钱在我们大宋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每年都要铸造几百万贯,但到你们金国便是宝了。当年你们因为觊觎大宋的繁华,不惜侵占了我们北部的领土,但也止步于此,数十年不能南下。夺走别人的东西,以及被人拒之门外,有何值得炫耀的?何况这还是在大宋的领土上,尔等怎敢放肆!”
那金人瞬间变了脸色,只觉得眼前的汉人男子气势压人,自己好像生生矮了一截。再看一眼周围乌泱泱的汉人,连忙灰溜溜地逃走了。
那通译对顾行简鞠躬道:“幸好有先生在,女真语又说得这么好,否则我都不知道怎么回击他们。”
顾行简还礼,淡然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然后便走出人群离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现实里比较忙,只能尽量保证日更以及目前的字数,请大佬们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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