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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楚生皱了皱眉头,觉得事情有些出乎他意料之外。
他和卫韫斗了一辈子,自认还算了解这个人。他向来护短,对家人十分重视,也是个很会尊重人的人,绝不会做强迫别人意愿之事。
楚瑜所做之事,他在昆阳有所耳闻,以楚瑜这份恩情,卫韫必然是要铭记在心,替楚瑜谋划未来的。
顾楚生之所以着急,也就是有这份考量,若是卫韫擅作主张,将楚瑜不声不响嫁了,到时候未必有第二早死的卫珺了。
虽然他确定此时楚瑜心中有自己,应当不会是卫韫说什么是什么,可这世上之事多有变化,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于是顾楚生才如此着急回华京,先是设计姚勇投诚,并且向卫韫表明了自己的能力手腕,再同卫韫表明心意,言语间暗示他与楚瑜青梅竹马情投意合。这样一来,卫韫就算不即刻答应他,也应将自己当做备选。
然而卫韫此时如此直言嘲讽,顾楚生的确有些意外。
他深吸了口气,平静道:“若是因下官如今权势不足以匹配卫大夫人,那敢问侯爷,顾某官至何位,才有资格上门求娶?”
这话问出来,卫韫觉得自己怒得想要掀了这人桌子。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恼怒些什么,只是瞧着顾楚生这不屈不挠死缠烂打的脸,觉得格外可憎。
可他面色不显,握着酒杯,一言不发。
什么官位配的上?
卫韫也问自己,可是他想了许多,无论顾楚生是九品县令,还是内阁大学士乃至当朝首辅,甚至于有一日顾楚生他当了皇帝,卫韫都觉得,配不上。
他抬眼打量着顾楚生,顾楚生不由自主挺直了腰背。
客观来说,顾楚生生得极好,斯文俊秀,看似文弱书生,但挺直腰背不卑不亢跪坐在他对面,便带了文人特有的那份傲气风骨。任何一个女子瞧见了,都难免会称赞几声。
华京以文弱风流为美,因此卫家的儿郎哪怕五官上生得更有颜色,与华京那些贵公子相比,却总还是差了几分。而顾楚生乃书香门第顾家出生,自幼持礼守序,一举一动自带风流教养,端端就这么看着,便觉得赏心悦目。
可卫韫却是越看越难受,总觉得这人贼眉鼠眼面目可憎。
思索了许久后,卫韫终于找出了自己讨厌这人的原因。
“你当初既然拒绝了我嫂嫂,断没有回头的道理。”
他想到这件事,心里经不觉舒了口气,他放下茶杯,冷着声音:“我嫂嫂何等骄傲女子,容得你呼之则来挥之则去?既然当初不好好珍惜,便莫在如今惺惺作态。你若愿意,你我继续合作,好好谋你的前程。若不愿意,便自请离去,以大人之谋略,怕不是非我卫家不可,我会让人护送大人,直到大人寻到安身之所。”
顾楚生不说话,卫韫不愿与他多说,起身欲走。然而刚刚转身,顾楚生就慢慢笑了。
“侯爷说得极是,”顾楚生声音平静,卫韫慢慢回头,看见顾楚生垂着眼眸,唇边带了笑意:“当初没有好好珍惜,又怎是一言一语就能打动人心的?做了错事儿得认,犯下的罪得偿。下官明白。”
卫韫静静看他,等着顾楚生下一句。顾楚生抬头看向卫韫,神色中带了恳求:“只是,原不原谅,这就是大夫人与在下之间的事,可否请侯爷尊重大夫人的意思,大夫人嫁与不嫁,将军切勿强求。”
卫韫捏着拳头,他觉得内心里有波澜翻滚,然而他面上却保持着那冷漠的神色,只是应了声:“可。”
她的意思,他什么时候没遵守过?
顾楚生就是白担心。
看着顾楚生那放下心的眼神,卫韫忍不住出声刺他:“我不逼她嫁人,可顾楚生,不是每个人都会等在原地。有一天她会爱上别人,到时候,我也会亲手送她出嫁,绝不阻拦。”
听到这话,顾楚生微微一愣,随后他轻笑起来,平静道:“我明白。”
他那云淡风轻的样子,激得卫韫血气翻涌。他本想是刺顾楚生,可话出来,他却觉得仿佛是刺到自己。顾楚生那平静的态度与自己张牙舞爪呈现出鲜明对比,一瞬之间,卫韫觉得自己仿佛是一只毛发都没长齐的小狗,对着一头狼龇牙咆哮。
他心虚着犬吠低吼,他却带着股看过了世事的从容淡定。
这样的对比让卫韫内心酸楚,越和顾楚生相处,他越能明白,为什么楚瑜会面对和自己哥哥那样众人称赞的好婚事,仍旧愿意抛弃一切,学着红拂夜奔去找这个人。
他和自己哥哥一样,俱是内心强大之人,和他这样强撑淡定的少年幼犬截然不同。
卫韫不与他再多言,大步转身离开。他憋着一口气大步回了自己房中,将卫夏卫秋等人全都赶了出去后,一脚踹翻了放花瓶的架子。
卫夏在外面听见里面噼里啪啦的声响,忍不住抖了抖,卫秋转身就走,卫夏追上去,小声道:“你去哪儿啊?”
“找大夫人。”
卫秋用看傻子的表情看了一眼卫夏,卫夏顿时反应过来。
以前卫韫就是这性子,不高兴了就砸东西,每次都是卫珺来拦着。如今卫珺不在了,也就楚瑜能拦卫韫了。柳雪阳是个不管事的,同她说此事,她只会说:“怎么办呐?那……要不就砸吧?砸累了就好了。”
可卫韫向来体力超群,等他砸累了,怕是能把卫府拆了。
于是卫夏催促卫秋道:“我看着,你赶紧去。”
卫秋“嗯”了一声,便问了人去找楚瑜。
楚瑜刚在饭厅与柳雪阳用过饭,同家里女眷聊着天。王岚已经接近临盆,所有人都围绕着王岚问东问西,嘱咐着王岚该怎么着生产才会顺利。楚瑜正笑着将手放在王岚肚子上感受着胎动,卫秋便走了进来,恭敬道:“大夫人。”
楚瑜抬头看了卫秋的脸色一眼,便知道卫秋是有事来了。
她笑着辞别了蒋纯和柳雪阳,来到长廊,皱起眉头道:“怎的了?”
“小侯爷和顾楚生谈得不高兴,在屋里砸东西。”
听到这话,楚瑜微微一愣。顾楚生的能力她知道,他既然费尽心思布了这么大的局,应当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和卫韫争执起来才是。而卫韫待人又向来心思宽广,顾楚生不作妖,卫韫绝不会有什么不高兴的说法。
于是楚瑜立刻觉得,必然是顾楚生此人又做什么妖,她有些不满,提步朝着卫韫房间里走去:“你可知他们说了什么?”
“不知。”
卫秋冷静回答。
其实他知道,但作为一个好侍卫,最基本的原则就是,主子的事儿,他什么都不知道。
哪怕他和卫夏什么都看得清楚,可什么也不该他们看清楚。一个人若是知道太多,看得太明白,就不容易活得长。
楚瑜知道从卫秋这里也问不出什么,就大步朝着卫韫房间走去,才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瓷器碎裂之声,卫夏蹲在门口,抬手捂着耳朵,跟着声音一起颤了一下。
楚瑜到了门前,抬手敲了门,就听见里面卫韫带着气性的声音:“滚开,别烦我!”
“小七,是我。”
一听这话,里面的卫韫就愣了。他站在一片狼藉之间,那份和顾楚生对比出来的幼稚,在这狼藉里显得越发清晰刺眼。
卫韫抿紧了唇,僵硬着声音道:“嫂嫂,今日我身体不适,有什么事,还请嫂嫂改日再来吧。”
“哦,身体不适啊,”楚瑜在外面善解人意一般拉长了声音,随后带了笑意:“那你开门,我来替你看看,到底我们小七这病,是在身上呢,还是在心上呢?”
卫韫不说话,楚瑜便将手放在门上,笑着道:“你不开,我就踹了?”
“别!”
卫韫赶忙出声,怕楚瑜踹门进来,看见这满地的狼狈。卫韫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道:“还请嫂嫂在门外稍后片刻吧,小七出来。”
楚瑜也不逼她,堂堂镇国公被人看见这样孩子气的一面,怎么也不体面。卫韫又是要面子的人,自然不会愿意她此刻进屋去。于是楚瑜背过身子,负手立在长廊上,又同卫夏吩咐拿了酒和一些下酒菜过来,仰头看着月亮。
卫韫见外面没再做声催促,他深吸了一口气,忙去镜子前整理了衣衫,梳理了头发。他如今还不到束冠之年,虽然按照华京的风潮,像他这样不及弱冠却已为官的少年也可用发冠做为装饰,但并不强求。因此像卫韫这样武将出身的人家,是不惯带那些复杂的发饰的,只用一根发带将头发一束,最多在束发带上做点文章,但朴素如卫韫,连发带都没有任何坠饰。
这样的发带简单是简单,但是没有任何审美意识也的确是没有。以往卫韫不觉得,可今日打量了顾楚生后,看着这简陋的发带,卫韫竟是生出几分不满来。
他觉得自己这番心思别别扭扭,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想些什么,摆弄了头发一会儿后,恼怒得将桌子一拍,便开门走了出去。
刚开门,便见到楚瑜负手而立,背对着他,仰头看着天上明月。
她素衣广袖,头发也是用一根红色发带简单束在身后,看上去颇有几分名士不羁味道。
卫韫站在她身后瞧她,楚瑜听得关门的声响,笑着转头看了过去:“出来了?”
“嗯。”卫韫垂下眼眸,没有多说,心里不自觉涌起了几分自卑来,总觉得面前人如月宫仙子落凡,自己只是人间莽撞少年郎,触碰不得。
楚瑜招呼着他到了长廊边上,这里已经备好了水酒茶点,楚瑜靠着一根柱子坐下来,指了指水酒对面道:“坐吧。”
卫韫听话坐下来,楚瑜靠着柱子,曲着腿,执了一杯酒,含笑看着卫韫。卫韫则是脚搭在长廊边上、手放在两边,垂着眼眸坐着,活像个小姑娘。
楚瑜不觉笑出声来,却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多激他,只是压着笑意道:“是怎么同顾楚生吵起来的,同给我说说?”
“他这竖子,”卫韫也没直说,扭头叱责道:“轻狂!”
“嗯。”楚瑜点了点头,这点她倒是赞成。顾楚生此人内心极其狂傲,于政治一事上完全是个狂热赌徒,从来觉得自己不会输。
想一想,怕死这样的态度惹恼了卫韫。她笑了笑道:“他这人是这样,有几分才能的人多少有些脾气,你日后见得多,要学着包容些。”
说着,她给卫韫倒了杯酒:“做大事者心思不能太过细腻,否则善妒多疑,日久天长,便会走到歪路上,也引不来良才效力。”
“嫂嫂说的,我都明白。”卫韫低着头,任楚瑜将酒杯放在他手边,垂眸道:“嫂嫂不如同给我说说,你和顾楚生的事儿吧。”
其实本来不该问的,他从来也不是想打听楚瑜过去的人。可是听着顾楚生说“他与楚瑜青梅竹马,还有只有两个人认出来的符号”,听着楚瑜说她如何如何熟识顾楚生,顾楚生是什么脾气,他就有种莫名的排斥感涌上来。他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个外人,他插入不了他们的世界,他甚至都不知道,他们的世界经历过什么。
然而问出这句话后,卫韫就觉得失礼,忙道:“我就是好奇,不说也不妨事。”
“其实,也没什么。”
楚瑜垂着眼眸,从来没有人问过她与顾楚生的事,仿佛她爱顾楚生这件事是突如其来,她说爱,大家就坦然接受,也没有人问过一句为什么。
“我想我和他的事儿,得从我十二岁那年说起。”
楚瑜淡淡开口,其实她和顾楚生的开始并不复杂,战场被救,从此长久的暗恋,被楚锦怂恿下私奔,然后被拒绝。
十五岁的楚瑜和顾楚生,十分简单,仅此而已。
“遇到你哥哥后,我意识到其实我爱的不是顾楚生,我爱的是顾楚生给我的那份错觉。十二岁那年他对我伸出手,我就以为他会给我爱,但其实他不会给,也没有责任给。其实我和楚锦没有多大区别,楚锦在家庭里没有感受过爱,于是她用尽方法手段去追求一个人对她好,我也是如此。”
上辈子她执着十二年,求的是这份心上的圆满,年少时没有得到,所以就拼命渴求。
而回顾来看,楚锦用尽手段,与她所求,何尝不是一样?
她看明白了楚锦,也就看明白了自己。只是她这一路的感悟如何得来不能言明,只能用卫珺当幌子,说着自己的心得:“人心都会有残缺,有不圆满,可不能一直活在这份残缺里。”
“所以你放弃了顾楚生?”
卫韫皱起眉头,楚瑜轻轻一笑:“应该说,所以我放下了我的执念。而顾楚生……”
楚瑜抿了口酒,轻轻叹息:“或许曾经喜欢过,可是放下了,就是放下了。如今瞧着他,也就觉得是个路人而已。若不是要帮着你,我与他大概今生今世,都不会再见了。”
卫韫没有再把话接下去,他低头看着脚下庭院里的鹅卵石,许久后,他慢慢道:“其实我气恼的不是顾楚生,是自己。”
“嗯?”
楚瑜有些疑惑:“你气恼自己什么?”
卫韫沉默了一会儿,楚瑜便静静等着,过了好久,卫韫终于才抬起头来,认真看着楚瑜,有些忐忑道:“嫂嫂,我是不是太孩子气了?”
听了这话,楚瑜微微一愣,片刻后,却是笑出声来:“你是气恼这个?”
“我与顾楚生,差别也不过就是三岁,”卫韫抿了抿唇:“可我却觉得,这人心智之深沉,让我自惭形秽。与他相比较,我总觉得自己不过是虚张声势,刻意装出来的那份成熟。他却是真的老谋深算,无论是拿捏情绪还是猜测人心,都精准得让人觉得可怕。”
楚瑜听着,喝了口酒:“你觉得自己在外是虚张声势,怎不知他在你面前也是虚张声势呢?”
少年时顾楚生是什么样子,她还记得。十七岁的顾楚生比十四岁的卫韫,半斤八两,谁也不比谁好到哪里去。都是天之骄子,不过是所擅长方向不同,哪里又来天差地别?
只是顾楚生毕竟年长,而且从小就是个会装腔作势的,怕是唬住了卫韫。
她抬手拍了拍卫韫的肩:“别沮丧了,你要真觉得自己比不上他,那你就努力。而且,我觉得吧,我们家小七哪儿都比他好,怎么就比不上顾楚生了?”
听了这话,卫韫抬起头来,认真道:“那我哪儿比他好?”
没想到卫韫居然会这么认真问这个问题,随口一说的楚瑜当场愣了。
然而少年看着她的神色却是清明认真,容不得半分欺骗犹豫。楚瑜沉默了片刻后,慢慢道:“你比他好太多,我一时半会儿说不完。”
“那你慢慢说,我慢慢听。”
卫韫端了酒杯,看着前方。楚瑜无奈,靠在柱子上,盯着卫韫,开始认真思索:“你比他长得好。”
没想到开口就是这个,卫韫不由得僵了僵,楚瑜见他似是被夸得害羞了,不由得抚掌大笑:“我们小七怕是不知道自己长得多好,你可知我在闺中时,你十三岁跟随父亲凯旋回来,我同众位贵族小姐去迎接你们。当时我就坐在茶楼包厢里,看见你们卫家子弟领军入城。那天你跟在你哥哥身后,一出来,我就听人家说,哎呀,那个小公子好俊啊,我一眼瞧见就挪不开了,长大后一定是华京第一美男啊。”
楚瑜浮夸学着那小姐的口吻,说着说着,自己倒忍不住笑起来。卫韫静静瞧她:“那时候,嫂嫂也瞧见我了吗?”
“瞧见了,”楚瑜回想着那遥远的过去,其实满打满算,应该已经过了十四年,然而当她刻意回想,却感觉那回忆仿佛就在昨日一样,她明明早该忘却,仍旧在这一刻,想起了卫家子弟身着银甲,意气风发入城的模样。楚瑜抿了口酒,叹息出声:“一眼就看见了。”
听到这话,卫韫心里总算是舒展了些。
他发现自己果然还是耳根子软,楚瑜说着些好听话,他就觉得开心。于是他再次追问:“除了长得好,我还有什么比顾楚生好?”
楚瑜没说话,她酒喝得多了些,抬眼看着少年此刻清澈的眼睛,那眼睛如宝石一样,引人窥探往前。楚瑜忍不住往前探了探,将如玉的之间轻轻指在卫韫的胸口,如薄樱一般的唇,吐出两个字:“心正。”
“你如天上皎皎月,”她轻笑:“他似月下晚来香。阿韫,你不需要同他比较的。花开会败,唯日月永恒。人一生唯有心正,才得长久。”
“聪慧也好、出身也罢,从不是最重要的,如何当一个人,才是人活一辈子,决定其命运的根本。”
卫韫没说话,他目光落在楚瑜指尖:“那么,嫂嫂觉得,要如何当一个人呢?”
“无愧于人,无愧于心。”楚瑜靠回柱子上,叹了口气道:“别伤害他人,是做人的底线。但别伤害自己,是做自己的底线。”
“好难。”
卫韫果断出声,楚瑜笑开:“所以说,做人难啊。”
卫韫不说话了,他发现楚瑜总有一种莫名的力量,无论任何时候,她只要同他这么简简单单说几句话,他就觉得一切都会被安抚。时间、世界,都仿佛与他们隔离,他们身处在一个独立的空间里,这个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安静说着话。
卫韫端起楚瑜的给她的酒,同她说这话,听着楚瑜一句一句夸赞他。
她说话,他喝酒,两个人肩并肩坐在长廊上,仿佛两个孩子,诉说着所有心事与未来。
卫韫说他想为卫家报仇,想灭北狄,想让国家有一个圣明的君主,想看海清河宴,四海升平。
楚瑜就说她想等天下安定了,她想去兰州去,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遇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她想做什么做什么,最好能养五只猫儿,还要有个小鱼塘。
卫韫喝了酒,有些困了,他一喝酒就容易困,楚瑜却是越喝越亢奋的类型,他撑着自己问她:“为什么想养五只猫儿。”
“小时候在边境,大哥不喜欢猫,”楚瑜比划着:“我就一直没养,可我隔壁有个妹子,她就养了五只猫,我每天馋啊,只能爬墙过去蹭猫玩。我那时候就想,等我以后长大,飞黄腾达,我一定要养五只猫!”
卫韫听着,支吾着应声点头,楚瑜越说越高兴,细细描绘着自己未来向往着的生活。说着说着,卫韫再也支持不住,突然就倒在了楚瑜肩头,楚瑜微微一愣,她扭过头去,看见卫韫毫无防备的睡颜,许久后,才慢慢回过神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她总是看着这个孩子要强撑着自己当镇北侯的样子,当他骤然靠在自己肩头时,她居然就觉得有那么几分心疼。
卫韫其实很久没睡好了。
昨日同样是连夜奔波,她睡下时卫韫没睡下,她醒来时卫韫仍旧醒着。如今她还神采奕奕,他却已经撑不住倒在自己肩头。
酒意上头来,她觉得自己身侧这个人,仿佛就是自己亲弟弟一般。她不忍心挪动他,便就让卫夏拿了毯子来,盖在他身上,坐着喝着酒,抬头瞧着月亮。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卫韫慢慢醒过来。他许久没有睡得这样沉过,茫然着睁了眼,他就看到他身侧的楚瑜。
楚瑜提着瓶小酒壶,朝他笑了笑:“醒了?”
夜风吹过来,卫韫酒醒了许多,他挺直身子,身上毛毯滑落下来,小声应了声:“嗯。”
“你醒了,我就走了。”
楚瑜撑着自己站起来,她穿着宽大的袍子,头发随意散着,手里提了壶小酒,背对着他聚了聚酒瓶:“早点睡,回见了。”
说着,她便赤脚走在长廊上,转身离了开去。
卫韫看着月光落在那人身上,风吹得女子广袖长发飞扬,她红色的头绳在一片素色中格外鲜明,手中小酒瓶上缠绕的红色结穗子跟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荡来荡去,起起伏伏。
他就这么静静瞧着,旁边卫夏走过来,小心翼翼道:“侯爷,就寝吧?”
卫韫垂下眉眼,拿过楚瑜方才喝过的酒瓶,他突然特别想知道,楚瑜喝过的酒,是什么味道。
他喝了一口,楚瑜喜欢喝的酒是果酒,带着些甜味,缠绕在唇齿之间,侵蚀得人意志全无,软弱不堪。
他低头看着手心里的小酒瓶,许久后,站起身来,同卫夏道:“以后嫂嫂喝的酒都要温过以后再送来,不然就不准她喝了。”
卫夏愣了愣,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最后却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第二天清晨醒来,卫韫再次去找了顾楚生。
顾楚生正在换药,他听闻卫韫来了,不慌不忙让人将伤口包扎好,这才往前来,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随后道:“侯爷今日前来,不知有何赐教?”
顾楚生说着,目光却是不自觉打量向卫韫。
卫韫身上的气质与昨日不同,昨日明明像一只龇牙咧嘴将所有毛竖起来抵御外敌的小兽,今日却骤然收起了自己的倒刺,展现出了一种从容温和的态度。
然而这份从容温和却非可欺,任何人瞧着他,都能察觉有一种无声的压迫感传递在他的举手投足里,不是刻意为之,只是因身处高位,与生俱来。
顾楚生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是沉默着等着卫韫开口。卫韫抿了口茶,神色平静道:“卫某前来,是为昨日之事道歉。昨日卫某出口妄言,还往顾大人不要见怪。”
顾楚生没想到卫韫居然是来说着这个,他沉默着声,等着卫韫接下来的话。
卫韫静静看着他:“你与我嫂嫂的事,我昨日已同嫂嫂谈过。你们的事我不会管,我也不希望你们的事会影响朝政之事。”
“这是自然。”
顾楚生没想到卫韫居然能将这些事都分开,他抬头看卫韫,十五岁的少年,经历昨日那样的恼怒,眉宇间却不带半分怨气,反而真挚道:“顾大人要以做马前卒换一个好前途,这是卫韫答应你。但嫂嫂之事不能作为此事赌注,顾大人知道吧?”
“明白。”
顾楚生果断点头,也不迟疑。
卫韫从手里摸出了一张纸来,随后举杯抿了一口。
“上面是陛下近日出行的时间,挑个好日子,”卫韫放下茶杯,轻声道:“告御状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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