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君与纪家女大婚之日,是在卫母卫青娘带着小一来京的第二日。
从新君入城, 再到迎娶皇后, 前后相差时间太短, 按理来说这样仓促, 婚礼定是好不到哪里去, 但相反的, 那一天的热闹, 足以让百姓们直到十年后还清楚记得这一日。
新君不喜繁文缛节,他又是一路打杀了来的, 他说不要那一套册封皇后,整整折腾一天又要跪又要带着沉重头饰, 那多麻烦。
那些被京城三日血气吓怕了的官史当然不敢上去说那是皇后娘娘跪又不是您跪,于是这不伦不类的皇帝大婚便出现了。
消息传到纪家时,纪父还犹豫着这到底是皇帝的爱重还是对女儿不想废那么多的心神, 再加上此次为了凑够纪夏婉母亲留下来的嫁妆,他几乎掏空了整个府邸,还『逼』着新夫人将那些她偷偷发卖的赎回来。
从前纪父一直觉得, 自己这刺史府有今日辉煌, 靠的都是他做官经营的好, 每次一听到流言, 说他靠的是周夫人才有的今日,心中必要不屑很久。
他堂堂七尺男儿,怎么会靠夫人上位,那周夫人父亲当初虽然是大将军, 但纪父自觉自己是做文官的,就算周将军再如何位高权重,又与自己何干。
至于当初靠着周将军女婿身份沾到的好处,纪父已经顺其自然的遗忘了。
当初周将军遭了前朝皇帝厌弃,周家被抄家的消息传来后,纪父生怕连累了家里杀妻以保全平安,虽然他刚开始心中还有些愧疚,但等新夫人入了门,这丝愧疚便如同过眼云烟了。
他自认自己做的没错,周家大势已去,前朝皇帝又是个小心眼的,若是周夫人还在,他的官位必定再也上不去,一双儿女可能也会被打压,这种情况下,他杀掉妻子,是为了这一双儿女啊。
这一次,若不是纪夏婉即将出嫁,家中有了丧事不好,后院里那对母女,他也不想再留着了。
若是没了她们,他就是堂堂正正的国丈爷,日后不喜再费心经营,自然有数不清的荣华富贵,所以,虽然这一次为了给纪夏婉凑够嫁妆掏空了整个府,但纪父心中是充满了期盼的。
有这么一个皇后娘娘在他们纪家,可比万千黄金管用多了。
但这次皇上没有严格按照迎皇后的样子来迎回女儿,还是让纪父心中不安起来。
当今他,不会还记挂着家里的前王妃吧。
纪父夜不能寐,纪夏婉这边却是从两个嬷嬷开始便欢天喜地的。
两个嬷嬷那是知道主子有孕这件事的,虽然这次迎回皇后娘娘礼仪不全,但只看陛下减去的那些都是需要纪夏婉长期跪着劳累的,便知道他的心意如何了。
纪夏婉身子一直不好,她们接手了这个小院子之后,就一直牢牢盯着小厨房,每日里的补汤饭食那是一定要经过她们二人检验的,虽然知道新夫人的手伸不进这个院子里来,但该防着的还是要防着。
被她们这样安安稳稳的护着,纪夏婉苍白的脸『色』立刻便红润了一点,她自己觉得身上没什么不好,两个嬷嬷却完全没有放松警惕。
女子有孕原本就是极其辛苦的事,更何况她们这主子还是未婚先孕,虽说不用担心孩子出身,但各种方面还是要避讳着些。
册封皇后虽然是好事,可那层层的规矩,拜祭,可是能生生将人累出病来的。
原本她们都已经准备好了要打点上下,甚至跪在地上时那带着暖意的垫子都缝制好了,只等着陛下确认好后替换上去,尽量让主子舒舒坦坦的下来。
没想到,陛下对她们主子居然如此看重。
看重好啊,越是看重,她们就越是有信心能护好了主子娘娘。
下人们虽然不懂,但见从宫里出来的嬷嬷都如此高兴,便也觉得这是好事,一时之间到处都是脸带欢欣的下人,纪夏婉推开窗户往外看去,只见连洒扫的下人都是面带笑容的,看着那纯粹的笑,她心底的不安稍减了些。
即将嫁为人『妇』,还是要母仪天下的皇后,她心中怎么会不慌。
此刻坐在窗前,丝丝带着冷意的风吹了进来,纪夏婉神情不免有些怔楞。
若是母亲看到她出嫁,会不会不舍得哭。
虽然身边有两位宫里来的嬷嬷,她们对她极好,大婚时会一直伴在她的身侧,身边无数婢女仆从,绫罗绸缎。
但在即将出嫁的这一日,纪夏婉还是想母亲了。
她还记得,幼时母亲曾告诉过她,父亲疼爱她,定会为她挑选一个好儿郎,到时候出嫁之日,夏英已经长大,背着她出门子,人家看她父母都疼爱,兄弟又出息,日后不敢欺了她。
可现在,她就要出嫁了。
母亲含恨而终,杀她的人正是父亲,夏英之前被送去了邻国,她的婚礼为了掩饰肚中孩子太过仓促,估『摸』着,弟弟是赶不回来了。
今年,她十八了。
而出嫁那日,身边竟是一个可信的亲人都无。
纪夏婉轻轻关上了窗,心里告诉自己别妄想太多。
新君对她已经很好了,他能做到这种程度,心里没有感激怎么会是假的,这样一个人,会成为她的丈夫,该是高兴的。
肤『色』白皙的少女坐在窗前,想到什么,带着一丝羞意低下头『摸』了『摸』自己微微凸起的腹部。
其实已经有些显眼了,只是冬日穿着原本就多,两位嬷嬷更是专门盯着制衣坊,赶制出来的衣物全都是穿上遮住腹部又不招眼的,平日里出去更是将纪夏婉护的严严实实,因此一时之间,居然没人看得出来。
她『摸』了『摸』肚子,想着里面的孩子,唇角忍不住带上了笑,眼中也开始憧憬这孩子出生后的日子。
新君看上去很喜欢孩子,这个孩子落了地,他定是一个好父皇。
这样,就好。
张嬷嬷悄悄放下掀开的帘子,重新坐回了正在一针一线为纪夏婉缝制舒适内衣的程嬷嬷身边,轻声道,“主子看着高兴了些,一会我再去说说,让这院子里的人都给我笑,笑的越好看越好。”
她们两人人精一般的人物,怎么可能看不出来纪夏婉的情绪有些低落,只是略一推敲便想的清楚。
即将要出嫁的姑娘们大多是有些多愁善感的,对于未来丈夫的期盼,即将来到陌生生活的恐惧,还有对家人的不舍,这种时候只要家中长辈劝一劝便好,可谁让主子娘家完全没有亲近的长辈呢。
就连一个亲弟弟,都远远的在外地赶不回来。
同样的年龄换成她们,也难受啊。
可明日就是大婚之日,主子就算是心中再怎么难受,也要打起精神来,否则明日陛下看着不虞了怎么办。
虽然陛下对主子,好像还从未不虞过。
就在两人商讨着要如何讨得纪夏婉欢心时,外面突然传来下人的禀报。
“嬷嬷,少爷回来了,正在院外等着进来。”
这纪家,自然是只有一位少爷的。
那下人是朗声说的,屋子里的纪夏婉听的清清楚楚,还不等两个嬷嬷通报,就自己先脚步急切的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程嬷嬷见她如此激动,连忙上前扶住了,对着下人道:“快些让少爷进来。”
不多时,穿着一身皮『毛』斗篷大衣,发上带了寒霜,面容略有些狼狈的俊秀少年便大步赶了进来。
看见了面『色』红润,一看就是被照顾的很好的亲姐姐,纪夏英立刻扬起了笑,“姐姐,我回来了!”
“夏英……”
纪夏婉颤着手走上前,看着他脸上的白净不再,眼中满是久未休息的血丝,相貌憔悴的模样,眼眶立刻就红了,“你怎么闹成这个样子,可是在外面吃了些苦头?”
“路上着急赶路,来不及梳洗。”
纪夏英倒不觉得自己吃苦了,虽然一路骑着马赶回来,那寒风吹在脸上生疼,双腿侧部也因为长期骑马被磨开了皮,但一想到他终于还是赶到了姐姐的大婚,那些苦头就不算什么了。
“你这手上又是怎么弄的。”
纪夏婉眼上下打量着分别太久的弟弟,等看到他手中冻疮时,眼又红了几分,心疼不已。
“没事,天气冷,我生的娇气,就这样了。”
纪夏英人虽然爱玩,但最怕看见亲姐姐掉泪珠子,连忙掩饰的将手背在了身后,笑着道,“姐姐,这次我赶得及,明日出府,我背你出门子。”
“陛下可是应允了我,若我赶得回来,就让我背姐姐的。”
他年不过十五,身形还有些瘦弱,此刻浑身狼狈的赶回来说出这番话,纪夏婉原本还强抑制着的泪水顿时控制不住的掉落了下来。
是高兴,还是心疼,她自己也分不清了。
这是这几日一直憋在心中,那说不清的情绪,好像也随着这一哭消失不见了。
母亲是不在了,但她还有弟弟啊。
她的弟弟,是护着她的。
看着纪夏婉的眼泪,纪夏英顿时慌了。
在他的记忆里,姐姐一向是不爱哭的,她『性』子刚强,比起男子还要厉害,因此这一看见纪夏婉的泪,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姐姐,姐姐莫哭,夏英乃是男儿,这么点苦算得了什么,我也不觉得疼的。”
说这话的时候,纪夏英无措垂着,长了冻疮的双手还在因为屋中的暖意又痒又疼,让人恨不得好好抓上几把好止痒才好,可看着姐姐都心疼哭了,他硬是给忍住了。
张嬷嬷已经取来了治疗冻疮的膏『药』,她也知道姐弟二人相见必定有很多话要说,将膏『药』奉上,给程嬷嬷使了个眼『色』,两个嬷嬷福了福身子,就退下了。
屋中,姐弟两个坐在一块,纪夏婉红着眼,亲自给弟弟抹『药』。
纪夏英小心偷觑着姐姐的模样,见她不再哭了,这才小声道,“姐姐,我真没吃什么苦,一路上那些护卫着我的兵将们把我护的可好了。”
“我们本来一路上慢悠悠走着,然后走着走着,突然领头的收到飞鸽传书,说是陛下登基,迎娶姐姐为后,又让我们回去,我怕赶不及,这才赶路的。”
“姐姐,以后你就是皇后了,可别哭了,要不然不好管着那些宫女啊太监什么的。”
纪夏婉帮他抹『药』的手一顿,横了弟弟一眼,“你既然是路上慢慢走着,我布下的功课可做了?”
她原本以为弟弟爱玩,定是没做的,没想到纪夏英苦了脸,语气哀怨,“做了,我都做了。”
“姐姐,我身边的先生是你派来的吗?他人真的好凶,我做不出功课,不听他的念书,他就要拿手板打我,打疼了还要抄书,可难受死我了。”
纪夏婉一愣,弟弟被送走,全程都是由卫明言安排的,她只知道夏英会以商人之子的身份送到邻国,却不知道原来那个男人想的如此周全,还给她的弟弟送去了一个先生。
她心中感激,又暖暖的,这边纪夏英却恨不得将这一路上被『逼』着学习的苦水全都吐出来,
“那先生真正是凶残极了,非要『逼』着我学四书五经,一路上我们看见个好看的山水,他就要『逼』着我对着山水『吟』诗作对,我哪里做的出来,做不出来又要背他布下的功课,除了夜间,先生整日里与我在一个车厢,天天看着他那副凶样子,我连梦里都是他了。”
纪夏英说着,又吐出一口气,脸上显出了几分得意来,“不过先生身子不好,这次我们是骑马回来的,他只能坐在轿子里被慢悠悠的抬回来,姐姐,你以后可别让那先生管教我了。”
纪夏婉心里感激未来丈夫的一片苦心,此刻见弟弟又要不上进,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凶巴巴的问,“为何不要先生管教?就该是管着你才是。”
“整日里就知道到处闲逛,你这幅样子,将来成了婚,成了家,如何护住妻子儿女?”
她下意识的说完,这才想起以后她成了皇后,不必再担忧弟弟以后婚事,继母是否继续迫害了。
纪夏英却是从未担忧过,尤其是现在,那就更加不担心了,他大大咧咧的说着,“姐姐马上就是皇后了,我是皇后的弟弟,谁能欺负了我去。”
他这个年纪按理来说该晓事才对,可早年被新夫人刻意养废,身边跟了一群狐朋狗友,整日里只知道四处寻乐,现在有了国舅爷这个身份,更加不担心了。
“皇后又如何,将来……”
将来,新君肯定是要选秀的,到时候宫中不定来了多少人,她这个皇后又能当的什么事。
该说出来让弟弟警醒警醒的,可看着他傻乐傻乐的模样,纪夏婉默默将话吞了回去。
他现在为自己当了皇后而高兴,可等知道未来她要与不少女子分享丈夫,又该难过了。
姐弟两个重新说起了话,他们之前虽然七年未见,但就好像从未分别过一般,对彼此的在乎,也一直没有变过。
纪夏英为姐姐成为皇后而高兴,等到黄昏了,这才踏出院子,只想赶紧洗漱歇息,明日好好地背着姐姐出门子。
谁知道刚踏出一步,跟着他快马赶回来的将士就已经迎了上来,“纪少爷,金先生说了,您今日要抄写三篇大字。”
纪夏英脸立刻苦了下来,看着身边面容冷硬的将士,眼珠子一转,凑了上去,小声的道,“你看,先生还在路上呢,我写不写他都看不见,不如这样……”
他话还未说完,那将士就冷着脸开口了,“金先生说过,练字一日都断不得,纪少爷之前是为了赶路回来,情有可原,但既然已经到了府,还是不可放下才好。”
纪夏英不死心的还想再说,将士又一板一眼的开口了,“金先生还有三日到府中,到时会检查纪少爷的字帖,若是没看到……”
他剩下的话已经不用再说了,纪夏英双手下意识一缩,显然已经回想起了那位严厉先生板着脸打他手板的样子。
“我都回来了,金先生为什么还要跟着一起啊。”
纪夏英心惊胆战,突然想到什么,有些不敢置信的问,“以后,先生不会也教导我吧?”
将士『露』出了个笑,可这笑容看在纪夏英眼里还不如不笑呢。
“纪少爷猜的是,金先生日后将会一直教导纪少爷,陛下说了,待纪少爷考上功名,金先生才可轻快些。”
陛下……
浑身狼狈的小少年傻愣愣的,“先生……是陛下派来的?”
“自然。”
将士看着纪夏英,加重了语气,“纪少爷不必向姑娘说些什么,陛下既然派来了金先生,就绝不会因为纪少爷一两句话就让先生回去。”
纪夏英白了脸,仿若是看到了未来自己在金先生这样一个严厉的师父教导下,被教的整日之乎者也的模样。
关键是这先生还是陛下派来的,虽说是他未来姐夫,但他也绝对不敢像是对待姐姐那般求情啊。
他心里发苦,想到刚才面前人说的话,眼睛又亮了亮,“是不是我只要考上功名,陛下便会让金先生回去了?”
如果只是考功名的话,大不了努力一段时间,等到考完功名,再好好地去逍遥。
将士微微一笑,没有将话说死,“陛下只是说待纪少爷考了功名,金先生便会松快一些,旁的就不知道了。”
虽然他话说的不清不楚,但纪夏英已经完全理解为他考了功名金先生就不会再跟着他了。
想想也是,他这样顽劣,金先生身子那样差,走两步咳三声的,皇上怎么可能一直让金先生跟在他身边,绝对不会的。
纪夏英这样想了想,心里就好受多了。
考个功名虽然累,但那些书他其实记下来很容易,只是从前不想废那个心神而已,为了日后的快活,现在累一些算什么。
想到这里,十五岁的少年满是风霜的脸上重新『露』出了自信得意的神情,挺胸抬头,踌躇满志的率先走在了前面。
不就是三篇大字,写就是了!
身后,那领头将士身边一直跟着的小兵问了一句,“头儿,陛下真打算等纪少爷考完功名就让金先生离开吗?”
将士忍不住的笑,“哪里,金先生身子不好,膝下又无子弟,我可是亲耳听到陛下跟金先生说要让纪少爷为他养老送终呢。”
“看陛下的意思,像是等纪少爷考取功名后外放做官,让金先生也跟着去,从旁协助。”
“啊?那纪少爷不是误会了?”
“无事,陛下这样教我的,若是纪少爷日后醒过神来,陛下自然会提起。”
纪夏英满脑子都是辛苦一时快活一世的美好畅享,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一脚踩进了他未来姐夫给挖的坑。
他回了自己的院子,洗漱一番换上新衣,对着铜镜左照照右照照,自觉明日不会给姐姐丢脸后,这才心满意足的开始写大字。
纪夏英虽然年少顽劣没怎么学着,但金先生只是教了教,他的字迹便已经显现了出来,一气呵成写了三篇后,纪夏英已经困得快要睁不开眼了。
就在他打算睡觉时,一直伺候着他的下人神神秘秘捧着一本书上前,“少爷,这是芳香阁新出的画本,奴才已经打开看过了,里面的姑娘真真是个好啊……”
这下人是从小跟着纪夏英伺候的,纪夏英那些爱不释手的画本画册也都是他找来的,两人也算得上是形影不离,只有这次正在办事时突然被一群说是被他姐姐派来的人接走,没带上这小子。
纪夏英在被先生严厉教导的前两日还想着这个惯能讨得新鲜玩意的小子,后来被教的整日里除了背书就是满脑子四书五经,诗词对子,完全将他给忘在了脑后。
现在他一献上册子,纪夏英这才想起来自己身边还有个他,他接过册子正准备翻看,突然想起来明日姐姐就要出嫁,他要是看了一定一晚上激动地睡不着,还是留一留。
那下人看着纪夏英将册子往枕头下一塞并没有翻看的意思,顿时有些急了,“少爷,这等好东西,您不看吗?”
“眼睛都睁不开了还看什么,明儿我再……”
纪夏英刚打了个哈欠『迷』『迷』瞪瞪的说着,突然见原本这一道跟着他伺候的小子出了门子,神志立刻就清醒了,“诶,诶!!”
那小子根本没理会身后少爷在喊,一溜烟的跑了出去,纪夏英懊恼的锤了一下床板,面前献上春宫图的下人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呢,还没一分钟,进了两个神情冷硬的大汉,直接将人拖了下去。
“少爷,唔唔……少爷……”
纪夏英穿着中衣看着他被拖走了,『揉』了『揉』头。
他怎么就忘了这一茬呢,这些被派来保护他的人,一路上对于所有可能会耽搁他念书的人都是这个模样。
可怜那个一直挺得他喜欢的下人,估『摸』着有好长一段时间会被隔离开了。
诶,都怪那三篇大字,要不然他也不至于『迷』糊到忘了让这人低调点。
纪夏英那小册子也没保住,他本来就累了,又没打开看过,也不怎么觉得可惜,等人都出去了,闭着眼睛睡了个舒服。
第二天一大早,纪夏英精神奕奕穿好衣服打开门时,纪家已经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了。
纪夏婉穿着嫁衣,坐在屋内,静静等待着入宫的吉时。
这些时日的不知所措,到了出嫁这日,突然就没有那么厉害了,甚至心底还有几丝平静。
日后,入了宫门,她便是皇后了。
两个嬷嬷正在跟纪夏婉讲着一些宫中的事务,虽然已经讲过很多次,但每一次她都认认真真听着。
原本一切都是正常进行时,眼看吉时就要到了,嬷嬷们也扶起了纪夏婉,要送她坐轿子入宫时,突然外面喧闹了一阵,张嬷嬷皱着眉,这小院子里的下人一直都是她管着的,在这样大喜的日子居然这样喧闹,那不是打她的脸,让主子不信任她吗?
她正要出去厉声呵斥几句,外面进来了个丫头,脸上还带着喜意的跪地,“姑娘,陛下亲自来接您来了。”
屋子里的人顿时都愣了愣。
晋国历代皇后,都是直接抬着轿子入宫,到正殿接受册封,可没有哪一个是皇上如同平民一般,亲自到家中来接的。
纪夏婉也愣了,接着便是恍惚。
他竟然肯为她做到这般地步吗?
程嬷嬷率先反应过来,喜气洋洋的道,“这可是大好事呢,陛下看重咱们姑娘才会特地来接,快些给姑娘装扮好,少爷来了没?”
“少爷早就在外面候着了。”
纪夏婉只要站在那,便有人为她妥帖安置好了一切,她头上盖上了盖头,被两位嬷嬷扶着,慢慢走出了院子。
最后,被领着到了弟弟面前,纪夏英蹲下身,将姐姐背了起来。
他再没心没肺,此刻背着要送出嫁的姐姐也是唯一的亲姐了,纪夏英只是走了两步,眼眶就忍不住有些红了。
“姐姐,以后你入宫了,我能进去看你吗?”
纪夏婉被背在弟弟身上,听着他带着不舍的话,眼也红了红,轻声道,“等我入了宫,会向陛下请求让你入宫见几次的。”
“夏英,姐姐知道你不爱读书,但你是个男儿,以后也会有妻子,现在姐姐是皇后,可以护你一时,但总不能护你一世,待我入了宫,没了人再看着你,你也要自己研习,知道吗?”
纪夏英原本心中的两三感伤顿时消了一半。
他背着姐姐,苦着脸想,姐姐还担心他没人监督,哪里知道陛下早已派来了个严厉先生,日日夜夜看着他读书呢。
等到了府门外,那顶顶华丽的轿子外,马上骑了个男人。
他相貌英挺,双目中满是威慑,单只是看了纪夏英一眼,便让他忍不住心里害怕。
卫明言看着那小少爷丝毫不吃力的将纪夏婉背了出来,翻身下马,在众人诧异的视线下,接过了纪夏英背上的新娘。
周围人是诧异他这番举动,但没有一个人敢出口的,就连纪夏英都只敢期期艾艾跟在了后面,看着当朝陛下将自己的姐姐拦腰抱起,一路亲自送去了轿中。
卫明言将人放下时,可以清晰看到纪夏婉双手已经紧张的握紧泛白,他伸出手,轻轻将那白皙纤细的指头分开,温柔『揉』了『揉』。
纪夏婉浑身僵硬,她在盖头中只能看见一片红,却可以清晰听到耳边那个男人用着熟悉的好听声音温柔道,“婉婉,我终于光明正大娶到你了。”
***
对于很多贪官污吏来说,他们是连见卫明言一面都不敢的,但对于自从新君登基后受了不少益处的百姓们来说,则是恨不得挤进人群去好好叩拜感恩他们的陛下。
此次卫明言迎娶皇后,无数士兵围绕着,一路从纪家回宫,不少百姓就跟在后面看着。
皇后娘娘不过一刺史之女,嫁却妆大大超出了人们的想象,当那长长队伍伴随着吹吹打打,入了宫门时,还有下人在队尾撒着包了纸的点心,引得小孩子们跟在后面追,就连大人都忍不住也去捡,毕竟这是当朝皇上的大婚之物,他们多少也能沾沾喜气。
因为一切从简的缘故,这一次的流程比起纪夏婉从嬷嬷那里听到的好了太多,她甚至没有跪下而是就那么站着,听了册封。
纪夏婉像是一个木头人一样跟着身边嬷嬷,她让做什么就做什么,等到嬷嬷离开,手被修长带着薄茧的大手握住时,才惊觉卫明言不知何时来到了身边。
“我本来是想让你坐着听封的,那些老古板们就差拿头相『逼』才作罢的。”
卫明言特地用了有些哀怨的语调,果然刚刚还身子紧绷的纪夏婉听了后稍微放松了一些,她当然知道身边新君为何要这样小心,当即红着脸轻声道,“谢陛下体恤。”
“又忘了。”
卫明言轻柔拍了拍她的手,“该叫我什么来着?上次我教过的。”
盖头下,纪夏婉的脸更红了,她迟疑了几秒钟,才低低的叫了声:“明言……”
张嬷嬷程嬷嬷站在一边,一脸正直,做着一个完美的背景板。
什么?于理不合?那是陛下疼皇后娘娘,正是叫做龙凤相谐的!
她们重新再回到宫中,又是另外一番滋味了。
一道小心跟在陛下娘娘身后,看着那身形硕长的新君面容含笑,神情温柔的望向身边的皇后,两位嬷嬷面上恭谨,心里十分激动。
看来陛下果然十分看重娘娘,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新婚燕尔,正是一个男人对妻子最体贴关怀的时候,就是要趁这个时候,让娘娘在宫中站稳脚跟。
卫明言直接带着人去了太后的宫殿。
“一会儿进去了敬茶就可。”
君王在纪夏婉耳边柔声道,“你且忍一忍这盖头,我是想明日再让你见过母后的,但母后在苗城时便一直想见你,这下实在忍不住,我们才来提前敬茶。”
纪夏婉忍住被他牵手的羞涩,“太后为何想见我?”
“你是她儿媳『妇』,她自然是想见你的了。”
卫明言调笑着道,“更何况我将你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母后想见也是情理之中。”
明知道他是在开玩笑,可这样的话出现在了新君口中,还是让纪夏婉红了脸。
很快,就要到了太后居住的宫殿,虽然身边是卫明言陪着,纪夏婉还是紧张起来。
她小时候听过不少婆婆儿媳之间的事,『迷』蒙之间知道一些婆婆大多是看着儿媳不顺眼的,更何况她的婆婆,还是当朝太后。
哪知道进了殿,刚刚拜下,纪夏婉便被扶了起来。
耳边是一个慈和的声音在笑着说着,“快不用拜了,好孩子,真是累着你了,本来早就该去歇息的,还为了见我走这么远。”
太后只拉着他们说了两句话,便依依不舍放走了他们。
纪夏婉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
太后,好像很喜欢她的样子啊。
等过了重重帷帐,坐在了床上时,纪夏婉只感觉面前的盖头被挑了起来,面前也亮了。
她抬起眼,看见新君正望着她笑,眼里亮亮的,满是纯粹喜意,只看得纪夏婉心中也高兴了起来。
“婉婉。”
卫明言坐在了她身侧,轻轻拥住了她,手温柔放在了纪夏婉腹部抚『摸』着。
“我是个粗人,不懂风花雪月,也不知道该如何讨你欢心,但我保证,今生今世,只有你一人。”
纪夏婉眼猛地睁大了,她偏过头去看身边男人,想要知道他到底是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个意思,却只看到了他眼中的认真。
“陛下……”
“又错了。”
那双手执住了她的手,卫明言温声说着,“该叫明言的。”
“朕承诺,朕与皇后,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辈子,再不会有别的女人『插』入我们之间。”
纪夏婉怔怔的望着他,半响,『露』出了个笑来,重重点头。
帷帐放下,两位嬷嬷僵硬的同手同脚走出去,又小心关上了门。
等到了外面,被冷风一吹,都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
原来,她们伺候的,是这宫中唯一的主子娘娘。
这陛下已经不是爱重了,简直就是爱到了心里去啊。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了些许艳羡。
皇后娘娘,可能是这世间最幸福的女人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二合一了,前十位小天使发红包,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