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这样下去,她就帮不了幺妮了。
要如何将陛下辅佐成一个明君,系统给出的建议是,攻略牧临川,多吹枕头风。
这话说得陆拂拂眼角抽搐,脸上发烧。
总觉得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建议!
不过私底下陆拂拂却认认真真地考虑了一番,她学历不高,当不了牧临川的老师,自然当女官也是不成了。
再说不打好关系——
“一个陌生人咋咋呼呼地跑来要教你如何做人,这也太讨厌了”这是幺妮的原话。
幺妮知道的东西比她多,拂拂掰着手指头想,或许她真的只能靠攻略牧临川来感化他了,不论是做朋友还是谈恋爱。
对着镜子抿了抿嘴巴,拂拂看向镜子里的少女下定了决心。
少女梳着双螺髻,长长的发带垂于脑后,顾盼间,清明如水晶的眸子倍现灵动,微黑的肌肤更显得有几分天然的亲昵可爱。
要攻略牧临川的话,首先她就得把这一口乡音给解决了。
然后是皮肤,她肤色略黑,往好了说,姑且能说得上健康神气,往坏了说,在这上京便有些难登大雅之堂了。
上京素来崇尚莹润如白玉的肌肤,男子也多有敷粉的。只有下贱的军户与佃农才往往有着风吹日晒造就的黑皮。
趴在桌子上,拂拂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地记录着接下来要忙活的事。
幺妮之前很看不惯她这副朴素作态,经常拉着她恶补护肤知识。未曾想如今却都派上了用场。
院子里,宗爱又在吆喝着众人出来干活了。
拂拂放下笔,手脚麻利地洗好了衣被。
做完了一天的活,晚上她悄悄地捧着纸笔,找到了袁令宜。
袁令宜穿着一身素白的单衣,披着长发,惊讶地看着她:“阿陆,你这么晚不睡做什么呢?”
拂拂臊眉耷眼:“俺……”
袁令宜眨眨眼。
少女咬着唇,脸上红光光的:“我,想和袁姊姊你学上京话。”
袁令宜愣了一下,转念一想,又明了了。
哦,想来是被因为说话难听被陛下打入了永巷,小姑娘心里惦记着这事儿呢。
人与人之间向来有亲疏之别,方虎头曾与她私下里交谈过,说是阿陆虽好,但她这宠辱不惊和她年纪并不相称,就怕她心机深沉。
如今看到拂拂露出了点儿小姑娘的情态,袁令宜心里一软,话到嘴边的拒绝,又收了回去:“在这永巷里,你上京话说得再好也没用。”
袁令宜不忍拒绝她,轻声细语地问:“而且,上京话不好学。就算如此,你当真要学吗?”
陆拂拂郑重地点头,为表自己的诚意又翻出个小包裹来:“俺想学!俺不怕吃苦!”
那包裹里竟然是几根肉条。
袁令宜是彻底惊讶了。
“这是束脩。”
拂拂不好意思地垂着头,将这包裹推了过去。
“袁姊姊,俺没钱。只有这几根肉条了,等俺挣到钱了,俺一定补上。”
少女眼睛闪闪亮亮的,袁令宜心里喜欢,抬手摸了把小姑娘脑袋瓜子。
“那就以后再说罢。”
袁令宜出生豪门士族,少年时便以才学名动汝南,也正因为如此,才被牧临川给看中要了回来,但要回来之后,牧临川转头就将袁令宜忘了个一干二净。
方虎头则是陇西人氏,家中有个参军的哥哥。陇西地处边疆,多慷慨义士,打小生长在这种环境之下,方虎头的性格也比寻常女子刚烈许多。
汝南方言与拂拂家乡土话颇有些相近,拂拂和袁令宜两人交流起来没有障碍。闲暇的日子,拂拂就一边做着针黹活儿,一边鹦鹉学舌地跟着袁令宜学金陵音,大雍朝高贵的金陵音正是后世逼来吊去十分接地气儿的南京话。
她手脚利落,针黹活儿做得又快又好,攒了一笔钱之后,拂拂托另一个名叫宗卿的交好的小内侍,帮忙买了一把种子。
此后,拂拂在永巷里开辟了一块地,同方虎头她们埋头种了些蔬菜瓜果。又另将永巷中一片断壁残垣动手清理了出来,在那儿种了一棵橘子树。
春去秋来,一眨眼,陆拂拂竟然在王宫里住了大半年。
入秋之后,一场秋雨一场凉,随着天气转凉,袁令宜这几天面色愈发苍白了点儿。她身子一向不大好,天气转凉,各宫都用上了炭火,而永巷却迟迟等不来自己应有的份例。
拂拂去求了好几次,内侍都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无奈之下,拂拂只好拿着好不容易攒下来的银钱,去找平日里关系还算不错的内侍宗卿。
宗卿是去岁入宫,他是曹忠手下,负责采买事宜,经常帮着宫人外出进货,从中捞点儿油水。他为人却算朴实谦逊,每每帮着带货要价也不高。在永巷中已经算得上良心价了,与陆拂拂、方虎头几个关系都算得上不错。
拂拂好歹是穿越女,就算是山坳里走出来的,周末也常会去镇上玩两趟。宫里的生活与她原来的生活相比,的确无趣了点儿。
小姑娘馋宫外的世界,没受宠前经常叫宗卿帮着代购。
两个人年纪都不大,都是王宫中的小透明,在这等险恶的情况下,革命的友谊反倒生根发芽了。
“宗卿大哥,麻烦你带个小暖手炉回来。”
将钱袋子塞入宗卿手中,拂拂语重心长地交代。
袁姐姐身体不好,她这个做学生的当然要想办法帮帮自己的小老师。
宗卿有点儿惊讶,倒没多问,只笑道:“那还吃胡饼吗?”
拂拂脸有点儿红:“那再带三个吧。”
她一个,方姐姐和袁姐姐各一个。
和□□诸多吃货一样,陆拂拂也是个正儿八经的吃货。
陆拂拂特别喜欢吃宫外的胡饼,经常让宗卿帮忙带一两个回来。
永巷没什么油水,宫外的胡饼却是用的牛羊肉,葱、鼓汁及盐,再配以和切碎的鸡肉。
陆拂拂一点儿没舍不得的意思,反正她的银钱也没有能用到的地方。在后宫中生活,虽然有很多地方靠银子来使力打点,但她们身处破败不堪的永巷,平日里没什么交际活动,倒是免了大部分这交往上的用度。
“余下来的钱是给宗卿大哥你的辛苦费。”
少女眉眼弯弯一笑,上道得很。
宗卿推拒了两下,不再推拒。他们关系虽好,可亲兄弟也要明算账。
约莫傍晚的时候,拂拂和几个永巷的宫婢们在约定的地点等着宗卿。
***
这几日闲来无事,少年天子已经许久没杀过人。宫中位列“三夫人”中的小郑贵人便叫上了几个妃嫔一道儿游园吃酒。
入了冬,华林园中却未显衰败之色。
北风细细,佐以温酒,的确是风流事。
一众嫔妃铺设软毡,一一坐定。
时人多好奢华飘逸的风格,高髻长裙,饰以步摇鲜花,务必俊俏有神仙气度。
一众嫔妃此时坐与松柏之下饮酒取乐,颇有些散朗的林下之风,远远望去,恍若天上神仙宫妃。
众嫔妃围着当中最神姿精耀的美人大献殷勤。
崔蛮跪坐在侧,半垂着眼,并不与人多结交,但她出生高贵,自有人上前主动攀附。
这位美人,正是设了这赏花会的“小郑贵人”,她与长姐大郑夫人,同属三夫人,位在九嫔之上,仅次于王后,地位尊崇。
牧临川这几年杀自己老婆杀得有点儿狠,这两年后位空悬,郑氏姐妹俩隐隐已有六宫之首的架势。
宴罢,众人说说笑笑走上宫道。
却有一个吕姓美人停下了脚步,惊讶道:“咦?那不是……”
“谁?”
众人顺着吕美人的目光看去。
只看到宫墙之下,有几个打扮寒酸的宫婢,冻得瑟瑟发抖,与一个内侍在说些什么。
一看便是托这采买的内侍外出买东西去了,
众人看了一眼便不愿意多看。
“永巷中人看她们作什么?免得污了眼睛。”
打扮如此寒酸,神情如此委顿的,在这宫里也只有永巷里的宫婢弃妃了。
其中一个胡美人神情古怪道:“那不是陆拂拂吗?”
另有人不解地问:“哪个陆拂拂?”
目光落在其中一个少女脸上。
这少女与其他神情委顿的宫婢相比,的确有些不一样。
她肌肤丰莹,一头乌黑的长发束作了双螺髻,垂在脑后,脸颊被寒风冻得微红,神采奕奕,一副神气灵活的模样。就是穿得实在寒酸,身上的衣服也不知道浆洗了多少遍。
有人笑道:“就是那个擅自跑到华林园去大献殷勤,却被陛下打入了永巷的那个。”
众人这才想起来之前那个笑话。
说是有个新入宫的才人,一直不得陛下召见,竟然自作聪明,跑到了华林园里,巧遇陛下大献殷勤。却未曾想到,因为一口难听的土音被打入了永巷,反倒让和她同住的张才人截了胡。
认出这人正是之前那个“永巷阿陆”之后,众人神情纷纷变得古怪起来。
另有一周姓充华开口道“说起来,前几日,那裴女史不也去了华林园——”
甫一开口,小郑贵人目光乜来,便自知失言,忙闭上了嘴。
周充华低下了眼,心中却有些忿忿不平。
崔蛮看在眼里,心中嗤了一声,暗道蠢货。
周充华口中的裴女史,指的是宫中一位名叫“裴姝”的女官,官至女史。前几天也在华林园中“巧遇”了牧临川,得了牧临川一声赞。
裴姝与郑家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被归入小郑贵人一派。大雍重门第,在场妃嫔无一不是出生高门大户,各自抱团。众人自然不愿意多花心思在陆拂拂这寒门贱户身上,不过当个笑话儿听了解闷逗趣。
远远看去,那冷宫阿陆或许是冻得厉害了,竟然蹦跶了起来。
陆拂拂觉得自己脸都快冻僵了,搓着胳膊,使劲儿跳了跳取暖。
不过等宗卿将暖炉交给她的时候,拂拂又忍不住“嘿”地笑起来,拍了拍暖炉,拂拂脸颊红扑扑的,眼含期待。
有了暖炉,袁姐姐睡觉就舒服多了。
【阿蛮性格骄纵,眼高于顶,向来是看不起这些人的。
不由有些恹恹的。
觉得这些人当真是无聊至极。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即便是她,刚入宫也不得不攀附郑氏姐妹。
思及,她竟然有些羡慕这俗婢来,看着陆拂拂的眼里也多了几分同情。】
陆拂拂虎躯一震,眼角一抽,下意识地转过身,果然看到了不远处的女主角——崔蛮。
其他宫婢察觉到她动作,随着她望去,瞧见这一众贵人,神情惊骇,纷纷上前敛容行礼。
把小暖炉往袖子里一塞,陆拂拂跟着走上前行礼,并没有什么尴尬之色。
“冷宫阿陆”这四个字,小郑贵人是依稀听过的,几个美人交谈时她也并未多加阻拦,主要也是因为根本就没将陆拂拂放在眼里。
陆拂拂刚拜下,便感觉到面前这几道各异的视线,齐刷刷地落在了她脸上。
少女神情自然极了,全然没有不平尴尬或是羞愤,甚至含着点儿轻快之意。
陆拂拂如今这个下场,崔蛮微感讶异,却又不奇怪。这人行为举止粗俗,一股子小家子气,倘若真受宠了,她才怀疑牧临川那疯子的审美呢。
崔蛮又看她手中拿着胡饼,心底那同情立刻烟消云散。
她是世家女,吃的用的一律比旁人讲究。与她而言,牛羊皆宜独食,这些东西味厚,不可加搭配。①
看陆拂拂这么吃,她颇有些忍无可忍。
这简直就是在暴殄天物!
众妃嫔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受了礼却没有回应,回应这些永巷宫婢是自甘下贱,跌了身份。
小郑贵人一走,众人纷纷跟上,层层叠叠的长裙,犹如天际流云。
等她们一走,四周凝滞的空气不由为之一松,不知道是谁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方才可吓死我了。”
“那便是小郑贵人呢!”
有没见过小郑贵人的小宫婢不由面露憧憬之色:“果然是个明艳的佳人。”
宫婢们眼含艳羡,小声交头接耳起来。
“那是你们没见过大郑夫人。”
“与其妹相比,大郑夫人更别有一番冷清的风姿。”
“我觉得还是那崔美人长得最好看。”
“哪个崔美人?”
“就是今日穿天青色裙衫的那位。”
“小郑贵人她们穿得好漂亮啊。”
“这步摇上镶嵌的是价值倾城的南珠吧?”
众人一边往回走一边交谈,越说越羡慕。
等走到永巷,看到面前这一溜破败的房屋,院子里晾晒的衣被,冷冽的寒风中传来染料刺鼻难闻的气息。
众人露出一股失落之色,神情也一点一点黯淡了下来。
身处永巷,她们终其一生都不会再有出头之日。
“你们看到小郑贵人她们的袖口了吗?”
宫婢们扯着袖口,窘迫地说:“好干净。”
“手也好漂亮,和我们的手完全不一样。”
陆拂拂也伸出手来看了一眼。
她们在永巷中每天都要忙着浆染衣被,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洗了又洗,还是留下了染料的污渍。
手常年浸泡在冷水中,也大多皲裂,骨节处生着厚茧子,全然没有小郑贵人、崔蛮等人的柔嫩白皙。
拂拂浑身一震,大为警惕地低着头将自己的手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
她可是抱着攻略牧临川的目标来的,颜值实在是重中之重。
她懂事早,还在上学的年纪就外出打工,过早地褪去了少女心,明白了男人对容貌的看重。
失落中,看到了陆拂拂,宫婢们又都稍感平衡了。她们没记错的话,阿陆是与方才的崔美人一道儿进宫的。正所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与陆拂拂相比,眼前的窘境好像也没那么难以忍耐了。
就算是无人在意的永巷,也不缺勾心斗角,踩高捧低。宫婢与内侍们各自拉帮结派,都存着些暗暗的小心思,就比如现在。
察觉到宫婢们那隐隐的嘲弄之意,陆拂拂浑然未觉,径直走进了屋里。
“嗤,不就一个才人吗?”
“都成了个笑话了,有什么好傲的?”
今天宫婢们这番话在陆拂拂敲了个警钟。
在永巷待久了,她皮肤好像也变得粗糙了不少。
从前她很少在乎穿衣打扮,但现在不一样,她可是奔着攻略牧临川去的。
晚上,拂拂洗完澡,坐在镜子前,认认真真地做着自己的保养工作。
劳累了一天,大多数宫婢也都累了,纷纷倒头睡去。天太冷,也有嫌麻烦不洗漱就上床的。
陆拂拂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两眼亮晶晶。
就算在永巷里,少女也与其他宫婢大为不同,浑身上下都泛着股鲜活劲儿,那股勃勃的生气几乎快穿透了永巷又沉又冷的暗夜。
因为她知道,这里绝不是她的终点。
接下来这段时间里,陆拂拂一直在等着转圜之机。
而机会终于在某一天翩然降临,叩开了命运的大门,与她不期而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