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只崽
陆星寒说完,林知微再也熬不住,眼泪扑簌而下。
没声息,但下意识缩起的肩膀在轻轻抖动,藏也藏不住。
陆星寒急忙把她转过来,神色慌了,捧起她的脸在湿凉的眼角脸颊上啄吻,“别哭啊,我最怕你哭了。”
林知微觉得自己被他惯得太脆弱,扭开不给他亲,抽噎问:“最怕?
那你还有一般怕的?”
陆星寒斜着身,追着她闪躲的方向,“那可多了,怕你受委屈,怕有人欺负你,怕你睡不好吃不饱穿不暖……你不高兴的事我都怕。”
林知微轻轻哼,“你哪来那么大的脑容量,怕来怕去,还得把过去那些小事全记着。”
陆星寒看她情绪稍好了一点,赶紧抓住机会把她抱起,往后挪两步,背靠着木屋的墙板坐下,让她蜷自己腿上,脸靠在胸口。
心脏被她贴着,整个人落到了实处,他满足地舒了口气,“容量不算太大,不过没浪费,装得很满。”
他说着,手臂收紧,在她纤瘦肩背上小心摩挲,“不怪我怕的多,你看看,这么瘦,缩起来就一小团,可怜死了。”
林知微在他胸前蹭蹭,仰头,“一小团怎么了,不是也把你这一大团的养得这么好。”
陆星寒低笑,“是啊,为知微宝宝骄傲。”
木屋里光线昏暗,虫鸣细细,野花淡香熏人,他指腹揉揉她的唇角,垂下头寻过去。
他唇上还沾着她的泪没干,湿漉漉紧贴上,怜爱地厮磨,舌尖痴迷纠缠,在静夜里偶尔泄露出惹人脸热的甜腻轻声。
手不由自主从肩滑下,抚在她腰间揉弄,又难耐地重新向上,火热指尖隔着夏天薄薄衣衫。
林知微身上不禁一抖,攥住他的衣襟,强迫湿热嘴唇分开一点,喘得急促。
他要继续欺近时,手机铃声突兀响起,在小小空间里分外刺耳。
吻错开,交颈相靠。
陆星寒闷闷咬她一下,随手攥住一把野花,嗓音嘶暗,“我不乱动了,你接电话。”
林知微视线朦胧地坐起来,脸色涨红摸出手机,看到屏幕上的名字,神经蓦地抽紧。
陆星寒注意到她的反应,顺着望过去,背也跟着挺直。
“……小姑?”
听筒里温婉的女声带着叹息传来,“知微,在忙吗?
有没有打扰你工作?”
“没有没有,我不忙。”
林知微立刻回答,跟陆星寒对视了一眼。
小姑是她最亲的亲人,从小到大,只要见到面的时候,向来对她照顾有加,说话总是温言细语,性子柔和,常把她放嘴边夸着,要不然容瑞也不会喜欢缠着她玩。
林知微第一反应是容瑞出道的事小姑可能刚刚知情,所以这么晚打电话来问,她虽然把容瑞看护得很稳,但毕竟这事隐瞒了家里,还是过意不去,试探着说:“小姑,是不是容瑞他——”
“容瑞身不由己,不可以随便出门,我都知道,”小姑的语气反而带着理解安慰,停了停,小心翼翼问,“但是你那边能不能抽出时间?”
她说得缓慢,“你奶奶快不行了,知微,你如果有空,回来看看吧。”
林知微睁大眼,茫然望向木屋里亮着的莹莹微光,“……她应该不愿意见我。”
“愿意的,”小姑马上解释,“是她要我给你打电话,说想见你一面,虽然是有点奇怪,但可能人到了这时候,都想通了,再说,你妈妈对错,跟你有什么关系,过去那些年,她让你吃的苦够多了。”
这一期综艺历时两天结束。
林知微把收尾工作打点好,收拾行装跟大部队在机场分别,男团的行程安排紧锣密鼓,造型小分队毕竟还在工作室,需要回去复命,她独自踏上回江城的飞机。
早在爸爸意外过世后,奶奶身体就越来越差,病重多年卧床不起,脾气也随之愈发暴躁,请的护工无一例外全被打跑,小姑原本是做老师的,为了照顾她,无奈辞了工作。
前两年,奶奶说什么也不肯继续在城里住,非要回乡下老房子,小姑作为唯一的女儿,只好孤身带她回去,一直待到现在。
乡下是真正偏远的那种村子,信号差,网络更是没有,小姑平常只爱看书,不上网,也很少和人联系,所以跟爸爸在城市生活的容瑞才敢那么大摇大摆出道做明星,坚信只要知微姐姐别告密,他妈妈就绝对不会知情。
可听电话里小姑的意思,似乎早就知道了。
小姑是对她好的,连容瑞的事都没有怪她隐瞒,那让她赶过去看奶奶,就代表真的是奶奶主动要见她……
可见她,还有什么好说呢。
林知微心里沉甸甸,思绪乱飘,飞机降落才整理好心情。
在江城机场落地时,陆星寒的电话几乎是卡着点打过来,“知微,到地下停车场,A89车位,黑色商务车。”
“什么?”
她一懵,分别前说好了这次特殊情况,各忙各的,陆星寒那边据说有个紧急的重要行程,公司催得很勤,而她自己会照顾自己,大巴车的票都买好了,“……你安排的车?”
“是啊,还安排了陪你一起回去的人。”
林知微预感不好,匆匆赶到停车场,商务车不光车身黑,玻璃也漆黑,车门自里划开,长腿舒展坐在门边的人戴着遮住半张脸的大口罩,朝她眼睛一弯,抓住她的手腕,“来,上车。”
陆星寒!小崽子!
真跟来了不说,还跑她前面!怕她不同意,半点口风也没漏!
林知微一下子心律不齐,回手把车门关紧,“咱们不是商量好了吗?
你去忙你的,不用管我,回家里,又不是去别的地方,我不会迷路不会有麻烦,你好好去忙正事不可以吗?”
姐姐威严在他格外不听话的时候也会复苏。
陆星寒长睫毛扑闪,老老实实答:“我不放心。”
“我要见的是病入膏肓的老人,有什么不放心?”
他目光澄凉无波,不容拒绝,“无论什么情况你见她,我都不放心。”
林知微唇角颤了颤,一时说不出话。
是,陆星寒有道理说这个,他背后剪刀留下的伤疤,还有当初砸碎的八音盒,都是出自奶奶的手。
她被他握着手腕,拧眉不知所措,后排座有人小老鼠似的弱弱清了清嗓子,举起手,“姐……姐,你别怪寒哥,还有我呢。”
林知微这才想起车里还有其他人,抬头一看,后面坐着同样全副武装的容瑞,前排开车的是陆星寒的死忠助理,副驾驶回头招手的,袁孟。
这配置……
她刚才的态度……
陆星寒眸中染上笑,在她头上摸摸,“放心吧,跟公司有正当理由交代,陪容瑞回来探亲的,那也是他的外婆。”
林知微最后小声挣扎,“可不是说有需要你去的紧急行程吗?”
陆星寒神色不变,余光扫了欲言又止的袁孟一眼,无声提醒他别多嘴,避重就轻回答:“没关系,已经换梁忱去了。”
车从机场出发时是中午,到村口已经快傍晚,夕阳血红,涂遍天际。
路开始变得难走,村中蜿蜒土路被带起阵阵沙尘,有脸蛋儿黑黑红红的小孩子追在后面跑,散放的鸡鸭不甘寂寞啼着鸣。
但不远处有山有水,也算得上淳朴天然。
容瑞扒着车窗,“我有十多年没回来了……”他探头,发现陆星寒盯着外面的双瞳格外幽深,不禁好奇问,“哥,你应该没来过吧?”
陆星寒偏了偏头,“来过一次。”
他靠在椅背上,勾起一抹稍显慵懒的笑,“小时候,赖着知微来的。”
容瑞没听说过这事,感兴趣地还想追着细问,车开过坑坑洼洼的小路口,靠近一扇敞开的大铁门,助理问:“寒哥,是这家吗?”
陆星寒点头,“是,停院子里吧。”
有个盘着利落发髻的中年女人闻声掀开门帘,助理先跳下车,抓了把特意预备的糖塞给后面跟来的一堆小孩儿,把铁门关上。
女人问:“你是谁?”
车门“哗”一声响。
林知微最先跳下来,上前抱住她,“小姑。”
容瑞扣上帽子,紧接着蹿下来,泪眼汪汪叫了声妈,陆星寒最后才下车,没说话,背靠着车静静看着。
有种莫名的孤伶。
亲人相见的情景,向来与他无关。
陆星寒的失落感刚冒一点头,林知微抹了下眼睛,回身一把牵住他的手,把他拉到身边紧紧挨着,“小姑,星寒也来了。”
小姑激动得合不拢嘴,仔细看看他,欢喜地连连点头,“是星寒,我认得,比小时候更好看了,来来,快进来,先看奶奶,然后我给你们做晚饭。”
边往里面迎,她边说:“知微,奶奶应该是醒悟了,觉得以前亏欠你,这些天一直嘴里念叨微微,你进去瞧瞧吧。”
小姑她们住的房子不大,中间是厨房,左右两侧两个房间,左边的门半掩着,是奶奶住的。
林知微摸到生锈的金属把手,犹豫着不太敢推开。
不好的记忆是根深蒂固的,提起奶奶两个字,她都不由自主有些怕,但如果……如果在老人的时间所剩不多时,能够把过去的不痛快勾销。
她愿意的。
不管以前受过多少委屈,也没关系的。
她说服自己。
以前那么多年,不是都在默默渴望被奶奶温柔对待吗?
小姑倒了杯热水从厨房过来,见林知微还没推门,笑着拍拍她的背,“来,小姑陪你进去,还有星寒,瑞瑞,都来吧。”
门吱呀打开。
天气很热,虽然开着窗,小姑也勤快收拾,但里面还是弥漫着某种让人难受的气味,属于垂暮老人的腐朽。
铁床上,被褥整齐,躺在上面的人形容枯槁,眼睛浑浊。
她年纪其实并不太大,但看起来已经相当苍老。
“妈,你看谁来了,”小姑把水端到床头桌,准备晾凉了让她吃药,“微微回来了呀,你不是天天喊着要见她嘛——”小姑招招手,“微微来,让奶奶好好看看你,妈,你有什么知心话,这里没外人,慢慢说。”
林知微向前迈了一小步。
陆星寒寸步不离跟着她。
“星寒?”
林知微不禁抬头看他,陆星寒搭住她的肩,低声说:“不用管我,你们聊,我陪你过去。”
门口到床边,也就五六步的距离。
老人乌暗的眼睛定在林知微身上,最开始有丝陌生迷蒙,很快变得清楚,隐隐透出曾经习以为常的锐利,再不知不觉变得更加狠厉。
她挣扎着要坐起来。
小姑以为她是高兴的,连忙扶她,把枕头垫她身后。
“水——给我喝水——”说话磕磕绊绊,断断续续。
小姑无奈,“水还是烫的,再等等。”
“给我——”
小姑摇头,把水杯放她手里,细心叮嘱,“慢点啊,千万别洒了。”
林知微没有听懂她说什么,继续朝床边靠近,唇抿了抿,试探着轻声嗫嚅,“……奶奶。”
老人端着水杯,吃力地抬头看她,含糊说:“微微。”
语气是从来没有过的慈祥平和。
林知微“哎”了声,眼角有一些湿。
“微微,你过来。”
陆星寒皱眉,手指收拢,更紧地搂住怀里的人,但距离太短,再慢也很快就到了床前,林知微骨子里保留着习惯,留下一步,略俯下身,“奶奶,我——”
三个字刚刚落下,甚至尾音还没有消失。
老人双眼锃亮,瘦如干柴的手使尽全身力气往外一扬,大半杯滚烫的开水,不偏不倚朝着林知微猛泼过去。
陆星寒的心瞬间冻结,全凭本能,把林知微往怀里一扣,半侧过身伸臂挡住。
开水冒着白腾腾的汽,润湿他大片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