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老家报喜这种事, 刘二柱是有点经验在身上的。
一通电话打到了公社,公社里里外外沸腾了。
“我就知道,刘小麦是个能给我们公社争光的好孩子, 他们一家都是人才。”
公社主任端着茶杯, 反反复复跟新来的工作人员说着刘小麦一家的精彩往事,然后亲自给松梗大队的吴国安大队长打电话。
吴国安接到电话,格外的冷静, 语气都没有波澜。
“我晓得的, 我们整个松梗都在关心这件事情,我们相信刘小麦就是第一。”
他一副一切都在预料之中的样子,让公社主任暗暗称赞,觉得这个吴国安是个稳重能办事的人。
确实吴国安也干了不少实事,不怕苦,不怕累,是时候把他往上面提一提了。
而吴国安呢,他一搁下电话,整个人都凝滞了。
“你干什么?”他媳妇正好路过,逮着他的后背用力拍了两巴掌,才让他缓过来一口长气。
吴国安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了两圈,一声不吭, 喘着粗气。
他媳妇有被惊到:“你遇上什么麻烦了,怎么这个样子?”
结果凑上去仔细一看……吴国安居然在笑!
那张黑漆漆的包公脸上笑得岂止是大白牙, 就连牙花子都露出来了。
他媳妇:“……”
吴国安被发现了, 也不装了,仰天大笑三声后,拿起来他的好兄弟大喇叭,清了两下嗓子, 喂了两声,把气质拿捏好了之后,才让他的声音传遍松梗大队。
——刘小麦中考考了第一!
——刘小麦要去省城念高中了!
这两条消息宛如被插上了翅膀,瞬间飞入松梗大队乡亲们的脑海心头。
有人心态崩了啊。
“四婆,四婆,刘老太还没晕呢,你怎么反而抢着晕了?”
“她心里肯定难受啊。她自己儿媳妇跑了,孙子又笨,老对头的孙女出息了,她不晕谁晕?”
四婆躺在田里,一动不动,被万箭穿心。
刘老太猪草割了一半,终于反应过来了,她陡然发出打鸣一样的鸡叫,把镰刀一丢,篓子一扔,什么都顾不上了,直接往吴国安的家里跑。
“大队长,大队长哟——”
刘老太的声音宛如喊号子,从四面八方而来,让吴国安无处可逃。
“你讲的是真的吗,我大孙女真的考上了?!”
吴国安放下大喇叭:“自然是真的,公社传来的消息。”
“……太好了,这简直太好了!”
刘老太再也忍不住了,轱辘往吴国安家门口一倒,激动地打了几个滚,谁喊她她都不起来。
“我高兴,我现在心里高兴!”
刘老太在尘土飞扬中又哭又笑。
吴国安:“……”
受不住了啊。
这个刘老太怎么回事,闹事的时候打滚,高兴的时候也打滚,太有想法了。
组织究竟还要考验他到什么时候?
“大队长,你别气,我们来接我妈了,我妈就这个人,你晓得的。”
刘大柱和潘桃终于匆匆忙忙赶来了。
他们一人架住刘老太一个膀子,不由分说把疯疯癫癫的刘老太拉扯起来了。
刘老太迫不及待道:“你们晓得吗……”
“晓得,我们都晓得。”潘桃立刻打断她即将发生的长篇大论,“小麦考上了,还是第一,真好啊,太长脸了。”
“长脸也不是给我们家长的,早就分家了。”刘大柱闷闷道。
此言一出,四下一静。
刘老太反手就给了他一个嘴巴子:“我怎么瞧着你这么晦气呢?”
“?”刘大柱被打懵了。
潘桃冷笑:“妈,他就这种人,你今天总算看出来了啊。”
“你个晦气怂,当年分家都是你的错啊。”刘老太张口就来,把黑锅往刘大柱身上扣,“你可是老刘家的长子,我要分家你不晓得拦住我?”
刘大柱被喷了一脸,人差点没了。
他想不通:“妈,我、我怎么敢啊?”
就冲刘老太这宝刀未老的架势,他作为长子,必须先孝顺老娘啊。
刘老太懒得搭理他,冲吴国安卖惨:“大队长,我这回可不是在家里搞什么阶级斗争,实在是当儿子的不孝顺……”
“行了行了。”吴国安比她更愿意把这一页翻过去,“刘二柱还传话说,这个周末带着孩子回来看你,让你别太记挂他们。”
这个周末……?
掐指一算,也没两天了啊。
“好啊,好啊!”
刘老太一下子活过来了,也不要人扶了,撒腿就往家里跑。
“我要把菜啊蛋啊提前收拾好了,等着我大孙女回来吃。”
“……”潘桃和刘大柱老老实实跟吴国安打过招呼,才往家走。
这对同床异梦的两口子一路上都没话说,心里酸不溜秋的。
快到家时,刘大柱才开了尊口:“妈现在对老二家真好啊,鸡蛋都给老二家留,也不记着给老三他们做点心了。”
“静子又不天天做点心。”潘桃阴阳怪气,“你倒是记着她。”
小刘家出息,她心里更多的其实是羡慕,而不是嫉妒了。毕竟当差距足够大的时候,想嫉妒都提不起那个劲去嫉妒。
“你别瞎说。”刘大柱拉下来脸,又忍不住朝姚静的屋子看,“……今天她又不在家。”
自从有省城的贵客找上门之后,在松梗大队闷了好几年的姚静就好像挣开了什么束缚,动不动进城,也不知道她去干什么。连刘老太都不敢问,何况他们。
潘桃讥诮一笑:“这么不放心,你要不今天晚上就在她屋里等她?”
“你说什么呢,你个泼妇!”刘大柱脸都气红了,“你是不是巴不得静子不回来了?”
“你是不是生怕姚静不回来了?”潘桃反唇相讥。
“……”
刘大柱一愣,犹犹豫豫道:“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静子、静子真要走了?”
潘桃哼了一声,没搭理他,自顾自回家了。
刘大柱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盯着姚静的窗子,鼻翼翕动,一会儿又笑了起来。
他守了她这么久。
不图别的,就图天天看到她就好。
就这,她也要离开?
……
“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一中比较好。”
刘小麦认真分析:“一中看好我,干脆利落,特别爽快,我喜欢。二中我勾搭了半天,他们都是哄我,我都出分了,他们也不给我明确答复,这种行为我不喜欢。”
“都是省城的高中,教育水平现在也看不出来高低。我之前看中二中,是图它位置好,图它校园大,在市区啊,多好啊。”
“现在一想,在市区也不好,我们家穷,买不起市区的房子。不如去一中在的郊区看看,说不定还能买个小院子。”
她掰着手,一条一条给她妈她爸,还有她的大妹小弟分析,分析得头头是道。
“麦啊,你说了这么多,不就是一中给你寄录取通知书了,二中没有寄吗,这想选二中也选不了啊。”刘二柱忍不住说大实话。
刘小麦:“……”
她爸怎么回事!
“没事没事。”张秀红同志安慰她,“等我们见到你外婆你奶奶他们,我们就说两个学校都在抢你,一中更好你才选了一中,反正他们人在农村什么都不晓得。”
“不要说我了,爸妈,你们跟厂里借钱借的怎么样了?”刘小麦木着脸和她爸妈互相伤害。
“我跟你爸是厂里两个正式工,加起来能借到一千五。现在问题不是借钱的事,是工作,我们要去省城那边,工作不知道怎么弄过去呢。”张秀红叹气,“多亏了林委员,她说能帮我跟你爸想办法。”
“幸亏王林林争气,考上了高中,感谢他,他真是我的好同桌。”刘小麦对着王林林家的方向双手合十。
“王厂长是真的高兴,收到他儿子的录取通知书后,他还拿过来给我看。”刘二柱感慨,“可怜天下父母心。”
在希望儿女成才这方面,王厂长和他这个泥腿子出身的毫无不同。
张秀红算着账:“这一两年来,我跟你爸的工资奖金补贴、还有你的稿费奖学金加起来,也攒了一千五。”
刘小麦捂住心口:“好多。”
“两个一千五加起来有三千,够买房吗?”
“不够。”
“…………”
都这么努力了,省吃俭用开源节流,一分钱掰成两半花,还不够还不够。
张秀红一拍大腿:“二柱,我们必须找我妈了,我妈早就跟我们攒了。”
刘二柱睁睁眼:“我们松梗的屋给大嫂了,大嫂说亲兄弟明算账,要给我们钱呢。”
这两笔巨款都没到手呐。
“回去,必须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