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上午, 又是劳动课。
学生们分小组承包了菜地,给菜地松土播种、锄草捉虫……还有施人工肥。
“为什么会有施人工肥?”有的女同学有点嫌弃。
王胜男撸起来袖子, 一副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样子:“不会的女同学都放着我来,我在家里给我家菜地施过肥!”
“不会的男同学呢?”一道弱弱的声音在她身边想起。
王胜男一回头,看到了王林林。
王林林脸色好差一个,他是正宗的城里人,最不喜欢的就是劳动课。
“王林林,你为什么跟我一样姓王呢,为什么我们八百年前是一家。”
王胜男想不通, 她出馊主意,“不会的男同学,我建议你去找王老虎谈一谈这个事情,反正你们八百年前也是一家。”
我们现在也是一家……
王林林在心里吐槽, 然而实在不敢触远房亲戚王老虎霉头,刘小麦那么优秀一个,王老虎对她都疾言厉色的,何况他呢。
“哎,王林林,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小麦呢?”
徐芳挑了水过来,看到王林林,奇怪地问,“你不是应该跟小麦一组吗?”
“小麦是班长。”
说了这么五个字,王林林收声了。他推了推眼镜, 有点萧索的意思。
“还有呢还有呢?”王胜男也不知道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追着问。
王林林用小眼神瞥了她一下。
剩下的,自己想。
想什么哟。
王胜男想不明白。
而刘小麦呢,她正站在王老虎身边呢,盯着王老虎另一边的少年眨巴了两下眼睛。
王老虎说:“这是来到我们班上的新同学,何在洲。现在正好是劳动课,小麦你作为班长,可以带着何在洲,去跟班上同学熟悉一下,最好在劳动中打成一片。”
您说的“打”,是哪种意义上的“打”哦。
刘小麦看看何在洲。
何在洲那张小白脸无辜极了,轻声道:“班长好。”
“你好你好,何在洲同学,请跟我来吧。”刘小麦客气地招呼他。
出了王老虎办公室,刘小麦在前面走,何在洲落后她一个肩头。
刘小麦瞥了他一眼,忍不住又瞥了他一眼。
何在洲的唇线慢悠悠地牵起来,他目不斜视:“小麦班长,你偷看我做什么?”
“……何在洲,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吗?”
“不知道,”何在洲眼睑一抬,“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样的?”
这么久没见,真的好久啊,中间还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何在洲亲自把他的妈妈安文玉送到了省城,送到了他舅舅的手中……其后种种不必再提,何在洲现在感觉他更像大人了,他也想知道在刘小麦的眼中,他现在是什么伟岸的形象。
刘小麦诚实地开口:“像一只曲项向天歌的大白鹅。”
“…………”
在让他失望这件事上,刘小麦从不让他失望。
何在洲露出了一丝狼狈:“刘小麦,你故意的是不是?”
“你不是刚刚还在叫我班长,怎么突然不客气了。”算了算了,刘小麦不跟他计较,回过身拍拍他肩,敷衍地哄他,“刚刚算我讲错了,你像白天鹅,引吭高歌的美丽白天鹅,这样好不好?”
一下手却觉得不对劲,她想拍何在洲的肩膀……居然要把手抬这么高?
何在洲长高了?
刘小麦心里有一种很诡异的感觉:“何在洲,你几岁了?”
“十四。”何在洲抿了抿唇。
分开也没多久,刘小麦居然都忘记他的年龄了。这算什么,薄幸吗?
刘小麦没发现他的小纠结,一板一眼地算:“不小了,十四岁才来上初一。”
“不算大,”何在洲一脸的坦然,“在各个生产队里,十四岁可能还在读小学。”
这倒是,比如刘小勇,他说不定要接刘四柱的班子,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把小学念个十来年再毕业。
“你怎么直接来念初中了,还是到县中学念。”刘小麦奇怪,“我还以为你要先在松梗小学念几年,毕业了再说呢。”
“我没有念,但是我毕业了。”
“……这么厉害?”
“当然。”何在洲有点小得意,“我直接跳级。”
跳的如此之急?
过来人刘小麦在叹息:“上了初中,你说不定会后悔跳太快,因为你要面临新的挑战了。”
她刚来县中学的时候,志存高远意气风发,觉得自己读个一年半载就可以念高中,努努力赶上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过独木桥者也不是不可能。
结果现在完全没有那样傻白甜的想法了。
学习这种事情真的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越学越深越学越难,刘小麦又没什么学霸系统或者过目不忘的金手指,她只剩下前世学过一遍的优势,但是那其实也不是优势,因为刘小麦早就忘的七七八八了,只能重新学、慢慢学。
刘小麦的目前的目标就是坐稳第一不动如山,跳级什么的,暂时不敢想了。
何在洲睨着刘小麦的侧脸,“我不怕挑战。”
“知道知道,你不在怕的。”一班之长刘小麦同学严肃起来了,“但是你要团结同学,装也要装的像些。不要搞得太孤僻,这样的话,你肯定要让徐爷爷伤心,你来县中学念书他应该给你找了关系吧。”
何在洲不置可否。
他眸光微敛,想起来在省城遇到的那个自称是他舅舅的男人。那个男人像驱散要饭的一样,丢了个信封到他身上。
“拿着你需要的东西回去好好过日子,没有人欠你的。”
何在洲捏着拳头让指甲嵌入了肉里,终于平静地露出笑容,说谢谢舅舅。
那个男人看都没看他一眼,抱着昏睡的安文玉钻进了车子。
绿皮火车发出极大的噪声,哐当哐当地远去。
何在洲站在轨道旁的台子上,看着雾蒙蒙的天色和消失在天线处的车影,一瞬间心里只剩下迷惘。
没有人欠他的,可是、可是……
他喘不过气来,他只知道既然被生下来了,他就应该好好活着。
“何在洲,你发什么呆呢?”刘小麦伸出手掌在他面前挥了挥。
“刘小麦,我妈妈走了。”何在洲低声道。
“诶,我知道。”
“我现在成为初中生了,等我妈妈治好病回来,她一点会感到高兴的。”何在洲黑湛湛的眸子弯了弯。
“……可以的,你要努力啊。”
刘小麦瞥开目光,“到菜地了。”
“小班长来了!”今天县中学的这片菜地都被他们班承包了,同学们七嘴八舌的,“王老虎是不是又给你施压了,哎,小班长带了个谁来了?”
“同学们,这是我们班的新同学,何在洲。他水平不错,是跳级来我们班上的,大家鼓掌欢迎。”
霎时,菜地里响起来噼里啪啦的巴掌声。
大家都好奇地看着何在洲,何在洲落落大方又略带腼腆地走出来,很有点大家闺秀的感觉。
“大家好,我是何在洲,和小麦班长来自同一个公社。”
“你们是老乡!”
大家都懂了,表达欲更强烈了。
“你们公社专出跳级生吗?”
“都是跳级,何在洲,你跟我们小班长,哪个更厉害?”
什么什么,还说到她了。
刘小麦听见了,不阴不阳地瞅着何在洲。
何在洲睁睁眼:“那必须是小麦更厉害呀,她是我们整个公社的榜样,我也是收到了她的感召才努力跳级的。”
噢——
原来如此,情理之中的事啊。
马爱梅掷地有声道:“我们就不该产生那样的质疑,我们要把小班长就是最厉害的写在黑板上!”
这一个人……又是谁?
何在洲的眉尾细微地抬了一下,刘小麦的好朋友怎么就这么多哦。
那边,王林林端详了半天,思索了半天,终于认出何在洲了。
他激动地跑到何在洲面前:“是你!”
何在洲视线一掠就认出来王林林鼻子上的小眼镜,他复读王林林的话:“是你。”
两个人相视一笑。
“小麦的同桌。”
“黑子的哥哥!”
“……”
刘小麦路过:“聊的还蛮不错,气氛也蛮和谐,不如就你们两个组一个小组,去劳动吧。”
王林林看着何在洲高高的个头,劲瘦的身躯,颇为满意,这一看就是能挑的动粪桶的啊。
何在洲只看刘小麦:“你呢?”
刘小麦昂首挺胸一脸正直:“身为一班之长,我自然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挑大粪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刘小麦冲他们挥了挥手就离开。
“别管小麦了,小麦年纪那么小,你总不能让她帮你做那种事吧。”王林林劝何在洲看开点,“我们去忙吧,反正早也是做迟也是做,早死早超生吧。”
何在洲已经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事了。
“这个味道……”他的眼睛缓缓睁大。
闻到了,他都清清楚楚闻到了。
“对对对,就是人工肥的味道啊,别的小组已经忙活开了啊。”王林林急了,“我们也要劳动了,小麦会回来监督我们的。”
“劳什么动?”
这是什么弱智问题,何在洲偏偏表情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王林林抓紧时间推了推眼镜,毕竟待会儿就没机会推了。
“给菜施人工肥啊。”
何在洲的表情裂开了。
这就是刘小麦口中的上初中后新挑战吗,啊?
压力来了啊。
……
刘小麦一整天都心情愉悦,放学后坐在刘二柱车座后面开开心心回家,巴拉巴拉说了一路,刘二柱都回之以深沉的“哦”。
到了家里,一开门,发现家里空空荡荡,刘小麦感到不对劲了。
“我妈呢?小豆小虎也没回来?”
刘二柱露出了一个憋屈的表情:“你妈啊,因为你那不争气的弟弟妹妹,被家具厂老师喊过去羞辱了。”
刘小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