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三柱仿佛天塌下来了, 带着刘小麦一家着急忙慌地赶回去。
“妈真的越来越不对劲了, 她这是想害了我们老刘家啊。”刘三柱危言耸听。
刘二柱拍拍胸口:“幸亏我们早就分家了。”
“……这是分家不分家的事吗?”刘三柱很失望,“这是我们的四弟, 要被妈伤害了啊。”
“这就是妈做的不对了。她就算看过队里阉猪, 也不能自己就动手阉人了啊。”刘二柱唉声叹气,“这人跟猪, 到底是不一样的。”
“?”刘三柱脑子都被气疼了, “这是人跟猪不一样的事吗?这件事, 从头到尾就是错误的,是妈在干违法犯罪的事情。”
“我知道我知道,”刘二柱点头如捣蒜,“你讲的都对。”
刘三柱无语了, 他觉得这个怂比二哥又在不懂装懂了。
回头一看,张秀红带着三个孩子, 也个顶个的严肃, 耳朵竖起来听他们的对话。
刘小麦还催促:“三叔, 不是要救我四叔悬在绳子上的小命吗, 你别走着走着步子就慢了啊。”
“就是啊,三柱, 不是嫂子说你, 你这样搞得好像对四柱是假关心一样,四柱要是晓得了,多寒心啊。”张秀红不紧不慢地,“当然了, 我晓得的,你肯定不是那种人。”
“……”刘三柱服气了。
行吧行吧,他二哥一家子嘴多,一个比一个能叭叭叭,他一人难敌五张嘴,认输不算丑事。
每到这个时候,他就特别思念老家的媳妇和孩子,要是他们也在身边就好了,那他刘三柱何至于孤掌难鸣受如此屈辱。
可惜啊……
他刚刚转正,倒是不好接姚静上来,又惹口舌是非。刘三柱的眸光微微黯淡。
“快走吧,四柱那里的情况确实很紧张。”刘三柱提了提速度,“妈也是太过分了,完全不顾大局,她现在肯定被医生护士逮了个现行,被千夫所指,必然要被扭送到公安局。”
这都是妈自找的啊。
真到了那一步,他这个当儿子的去给她送几顿牢饭已经足够尽孝,毕竟妈做这种事情的时候也没为他考虑过。
刘二柱还不相信:“有这么严重?”
刘三柱一脸的无奈,细看还有几丝绝望:“我扯这种谎有好处吗?你去看看就晓得了,我说出来的严重才是十之一二。”
这个三柱,说起话来居然文绉绉的。
刘二柱默默闭嘴,生怕暴露了自己的浅薄无知。他可是家具厂的正式工,不应该比鞋厂正式工差的,他可不能给家具厂丢人。
眼见的病房到了,刘三柱这下来劲了,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直往里头扑,嘴里还呼吁。
“放手吧妈,放手吧!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别走上绝路害人害己!”
他像一个大孝子,又像是一个真情实感担忧弟弟的好兄长,激动的宛如一只扑腾着翅膀的大白鹅,扑棱扑棱就过去了。
然后整只鹅就静止了。
屋内的气氛也静止了。
刘小麦一家这才蹑手蹑脚赶过来,扒拉着鹅翅膀往里头看。
就看到一副极其和谐的景象。
刘老太半死不活躺在门板上,医生护士围了一圈,都在关心她,对她嘘寒问暖还不够,又是给她把脉,又是给她量体温,还有一个老医生带着听诊器在听刘老太的心跳。
刘大柱和潘桃都沾光了,坐在旁边喝上了热茶。
就刘四柱,光着白花花的身子,孤零零地坐在寒天阴冷的病房里。举目四望,无依无靠。
刘二柱惊了,看向刘三柱:“就这?”
刘三柱:“……”
他默默地低下头,往旁边让了一步。
刘二柱上前了一步,端详着刘四柱,砸吧了两下嘴,“四柱……”
斟酌了又斟酌,刘二柱憋出下半句,“……是有点油水在身上的。”
那不然呢?
刘小麦是有过体验的,她当初去公社中学讹刘四柱五块钱的时候,刘四柱大口吃肉的样子可让她羡慕坏了。
刘小麦实话实话:“奶对四叔那么好,我们全家饿肚子供四叔在公社吃好喝好穿好玩好,四叔的身上不是油水,是我们这么多人的血汗啊。”
刘四柱“腾”一下站起来了,刘小麦不躲不避,冒着长针眼的风险看他。结果略失所望,刘四柱居然穿了一条大裤头。
“刘小麦啊刘小麦,你怎么一开口就给我扣高帽子?”刘四柱痛心疾首,一身的油水都在晃荡,“想想当初,还是我给了你五块钱,你才能去读书。”
“四叔,你的钱不都是奶的钱吗,奶对你真好啊。”说到这里,刘小麦闭麦了,剩下的话都不想说了,懂的都懂。
最起码屋里的医生护士就懂了,都用不大好的眼神看刘四柱。
人家老同志掏心掏肺,就培养出来这么个恨不得把亲妈送公安局的白眼狼?
躺在门板上的刘老太呻.吟了一声,悠悠转醒。
她张了张嘴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两行浑浊的泪水已经从眼角滑落到门板上了。
刘小麦嘴角抽了一下,刘老太不愧是刘老太,总能醒得这么恰到好处,老刘家沦为瓜田的坏根找到了,都是刘老太的锅。
蹲在她旁边的小护士辛酸地看着她:“老同志,你醒啦。别怕了,没事了。”
说着,她就把准备好的葡萄糖端了过来,给刘老太喝。
刘小麦清晰地听见她旁边的张秀红同志吞咽口水都声音。
“……”刘小麦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侧过头看向张秀红同志,果不其然,她妈脸上写满了跃跃欲试,两只眼珠子直转。
不至于,妈,不至于的啊。
她拉拉张秀红同志的袖子,用眼神传达自己的想法。
张秀红同志拍了拍她的小肩膀。
一副别担心,一切都在她掌握之中的神气模样。
刘小麦:“……”
日了,有点抑郁了呢。
抑郁的不止她一个,刘三柱也抑郁啊,特别抑郁。他跟刘四柱对视了一眼,发现刘四柱也好抑郁哦。
这就对上了啊,说明他之前没有看错,妈确实是骑在刘四柱身上,拿着个雪亮雪亮的大家伙对准了四柱宝贵的裤.裆……
妈倒是下得去手,四柱可是她疼了那么多年的老儿子啊!
但是四柱眼下这副能站能坐的样子,看起来却是没有任何不妥,妈是没有下手成功就被医生和护士同志们制止了?
既然如此,那妈也是做了坏事被逮了现行啊,怎么县医院的医生和护士还对她这么好呢?
如果说,刚刚是看妈昏迷了,对她关怀备至还有正当理由。现在妈都醒了,居然没有一个人都她疾言厉色,这就让人想不通了啊。
刘二柱看他的那个小眼神,居然还在怀疑他诓人,刘三柱这就有点接受不了了。
刘三柱必须站出来以正视听了。
“医生同志,护士同志,我妈这是……”
哪知道他才开了个头,立刻被人打断了,打断他的小护士义愤填膺的。
“怎么了,这会儿想起来关心你的老母了?”小护士最瞧不上刘三柱这种人,“你刚刚人没有进来,声音先进来,可是不分青红皂白指责你的老母,还说什么害人害己!”
刘三柱一哽:“我……”
“不分青红皂白”,这句话一出,差不多是给事情定性了吧。他们真没抓到妈行凶?还是妈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这么多医生护士都搞糊涂了?
正在收听诊器的老医生也很生气:“你应该好好反思你自己了,为人子女,对生养你的亲娘却没有丝毫善意。”
怎么就没有善意啦?
这个就是冤枉人了啊,刘三柱是万万不可能承认的。
“不是这样的,医生同志,你听我说……”
刘三柱刚开了一个口,又被刘二柱打断了。
刘二柱对他失望透顶:“我就说,妈做不出来那样的事情,这可是四柱啊。”
是妈敲碎了骨头把骨髓给他吸的四柱啊。
“妈怎么可能伤害四柱呢?就你说的急赤白脸的,还让我们一家跟你过来制服妈,说的跟真的一样,我一怀疑你你比谁都急,结果就这?就这?”
太难得了,刘二柱大概也是情绪起来了,小论文写得一套一套的。
他把手一甩,背到后面:“这不是耽误事吗?”
刘小豆和刘小虎跟过来这么长时间了,看了半天也没看懂别的,听了半天还是云里雾里,但是爸这最后一句他们完完全全听懂了。
“三叔,你耽误事!”
他们使劲地点头。
本来都说好了,看完电影,他们一家就去逛供销社。哪怕不买,看看也行,单纯图个开心。
接过路过县医院,就被三叔带进来了,全是人,四婶却偏偏不在。四婶不在,就没有好吃的。
刘小豆和刘小虎现在对刘三柱很有点意见。
刘小麦不懂就问:“三叔,你之前说我奶拿了个雪亮雪亮的大家伙伤害我四叔,那个大家伙是什么呀?”
到现在都没见到尊容呢。
“啪嗒”一声。
潘桃丢了一只饭铲出来。
“雪亮雪亮的大家伙……你们讲的是这个?”潘桃问。
全场肃静。
半晌,刘老太咿呀了一声,跟唱戏一样嚎哭起来。
太可怜了,这老同志实在是太可怜了,简直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潘桃摸了摸鼻子:“四柱住院这么久,一直没洗澡。喊身上痒,让妈给他抓抓呢。”
“不是,不是这样的!”刘四柱激动地站了起来。
刘老太颤颤巍巍开口了。
“你不是没洗澡?”
刘四柱不说话。
“你不是身上痒?”
刘四柱又沉默。
刘老太不问了,又躺回门板流眼泪。
刘四柱突然反应过来了:“我不是,我没有……”
“闭嘴!”小护士斥责他,“你老母为了给你抓痒,连锅铲都用上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是啊,还有什么好说的啊。
锅铲,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