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二柱还没见过刘小麦这种倒霉样子, 他一下子慌神了。
“麦啊,是不是人家看你小, 欺负你了?”
这简直是太过分了, 刘二柱同志为父则刚,鼓足了劲准备帮刘小麦治一治县中学的黑暗势力。
万万没想到, 黑暗势力居然是——
“虫子?”刘二柱瞠目结舌,“小麦啊, 你怕虫子?”
怎么可能呢,他大姑娘能徒手抓癞.蛤.蟆而面不改色,这样的胆识怎么可能怕虫子。
“这就不是怕不怕的事,是我不想吃啊。”刘小麦坐在花坛边上, 满腹悲情,“我一想到接下来的两年, 我都要在吃虫子中渡过,我都不想奋斗了。”
“那怎么办呢。”刘二柱给她出主意,“小麦, 你还是得要奋斗奋斗的,要不……你再跳跳级,争取早点念高中?”
远离县中学, 远离大菜虫。
“……”刘小麦的苦情剧才演到一半,这下好了, 完全演不下去了,“爸,你怎么这么会想的呢?”
刘二柱同志一开口总是这么的有道理, 让人憋一肚子郁闷却没办法反驳。
刘小麦开始佩服刘老太了,她奶被她爸膈应了这么多年,依然活蹦乱跳,简直精神可嘉。
“不对吗?”刘二柱坐在她旁边,长吁短叹,“小麦啊,这事只能指望你自己,你要努力跳级啊。”
“也不必这样讲,爸,我可以指望你啊。”刘小麦张口就来。
“我?”刘二柱自己都不信。
“当然啦。”刘小麦用力点头,“爸,你要是成了正式工,就能分到单独的职工房了。我三叔现在住的屋不就是当年鞋厂分给我三婶的吗?等我们家也有了,就把我妈和小豆小虎都接上来,让我妈做饭不好吗?”
好啊,当然好了。刘二柱顺着刘小麦的描述,脑中浮想联翩都是美好的画面,然后……
刘二柱打了个激灵:“麦啊,我不成的,我恐怕当不成正式工。”
他在刘老太和队里那些人面前夸下海口,说要转正,那都是瞎吹的。他刘二柱大字也不认识几个,估计和他那个笨蛋儿子一个水平,他还能当正式工?
“我三叔进城的时候大字不识,现在能写能念,更曾经转正过。爸,我觉得你比我三叔强多了,你多学习肯定行。”刘小麦很有信心。
刘二柱犹犹豫豫畏葸不前。
刘小麦这会儿就特别想念张秀红同志,有时候就非得让张秀红劈头盖脸骂过一顿再辣手摧花掐过一顿后,刘二柱同志才能被逼出点潜能。
“爸,你不当正式工,我妈就始终住乡下。”刘小麦蛇打七寸,“一个孤身的女人住乡下多难哦,你想想我三婶,你在想想何在洲妈妈……”
“我必须当正式工!”刘二柱脱口而出,充满斗志。
这就对了!
刘小麦饱含热泪:“爸,我和我妈可就指望你了啊,你可是一家之主。”
刘二柱满身沧桑:“麦啊,爸肯定是要拼命了,你也要拼命啊,我们互相指望。”
太难了,当拥有了一个积极上进的姑娘之后,当爹的咸鱼都变成了一种错误。刘二柱恍惚中还记得在之前的之前,他还是小刘家拖后腿的存在呢,现在居然被逼上梁山了。
当上工人的刘二柱也就高兴了一下午,就开始有压力了,连做梦都是转正转正转正。
他心里知道,小麦很不容易。
县中学里除了自种的青菜,还有别的好菜,但那些小麦吃不起,顶多偶尔尝个鲜。只有青菜汤最便宜,还不要票。
小麦只有他这么一个爸,可惜他这个当爸的既不能给她钱和票,让她随便吃随便喝;又不能给她提供好环境,让她在家吃喝。
明明小麦那么优秀,县城里的那些孩子都不见得有小麦优秀。
刘二柱想着想着,躲在被窝里流了一场泪。努力,他必须努力。
上班第一天,刘二柱第一个到仓库门口。
等了好半天,管他的组长才来,语气不阴不阳的:“你是刚到县里面来,睡不惯县里的床?”
刘二柱老实巴交道:“不是的唉,我在队里看仓库要早起发农具,我都习惯这个点起了。”
“在队里看仓库,跟在我们家具厂看仓库,还是大有不同的。”组长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
刘二柱乖乖地在他旁边站着:“我肯定好好学习,勤劳苦干。”
组长嗤了一声:“那你先回去学着吧。”
刘二柱听愣了:“那我不干活?”
昨天王副厂长都跟他说了,让他今天找组长,组长会给他排班。
可是他的组长完全没有这个意思呢。
“看仓库也是一门学问,里头有很多文章。别想着干活,你先回头把名堂学透了再说。”
这简直是为难刘二柱啊。
什么名堂不名堂的,刘二柱完全听不懂这个话里有话的组长在讲什么名堂。
小麦让他学习,组长也让他学习……
心里想着表现、手头却无所事事的刘二柱迷茫地走到了一处屋子前。
门边贴了大红纸,上头用毛笔写了好几个大字。
刘二柱别的字不认识,有三个字却刻在了他的记忆深处——
扫盲班!
……
父女连心,开学第一天,刘小麦也是早早到了教室。
她乖乖巧巧地坐在自己的第三排座位上,笑眯眯的。教室进来一个人,都得奇怪地瞧她一眼。
太小了吧,这居然是他们的同学?
王胜男和徐芳坐在后面,虎视眈眈的。她们都跟刘小麦保证过了,让她别怕,谁欺负她,她们两个就欺负谁。
因此刘小麦显得很有底气的样子,和新同学目光对上了,她都落落大方地问候一声“同学好”。
新同学们:“……”
感觉到了,有点不对劲了。
过了一会儿,刘小麦的同桌王林林到了。他带着小眼镜,背着军绿色小书包,斯斯文文,宛如一个高材生,慢慢吞吞往刘小麦旁边的位置一坐。
然后开口了:“刘小麦,你以后的作业能不能带我抄。”
刘小麦:“?”
她揉了揉耳朵,一言难尽地瞅了王林林一眼。
王林林把书包一开,从里面掏出来一把糖栗子。
他忍痛割爱,塞了一半到刘小麦手里。
“我带东西给你吃,这下行了吗?”
行啊,当然行。不过人家王副厂长也不容易,四舍五入也算刘小麦的大恩人,刘小麦实在不好意思坑恩人的儿子。
她一边把糖栗子塞回自己书包,一边敷衍王林林:“要是被老师看出来怎么办,老师都是火眼金睛的,他们看出来肯定生气,说不定还会怀疑你的思想不纯净。”
王林林迷之自信:“不会的。我爸认识我们班主任王老师,他跟我家是远亲呢,我爸说我们王老师特别和蔼可亲。”
“真的吗?”
“当然啦当然啦,”王林林眼镜底下的眼睛亮亮的,“我爸说了,王老师是正经的师范大学大学生,他特别有水平,性情又好,所以他才让我上一班。”
活在菜虫后遗症里的刘小麦感到了一丝安慰。
“刘小麦,你就说吧,行不行?行不行?”王林林在座位上抖起来了。
“王林林,起立——”
一道冷冷的男声传来,教室霎时安静了。
教室大门一开,一个三十来岁的高大男人大步流星走进来。没看他们一眼,径直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了三个狂草。
“王老虎,以往的学生都这样称呼我。”
刘小麦的新任班主任这样介绍自己,一双鹰目逡巡过教室,教室里新任初中生们都成了刚出壳的小鸡。
除了被抓住树典型的王林林,他孤零零地站在教室中央。
刘小麦离他太近了,清楚地看到她的小同桌大腿在那里抖呵、抖呵……
和蔼可亲?性情很好?
……就这,就这?
显然,王林林正在怀疑人生中,嘴里塞着的一块糖栗子,咽都不敢咽了,导致嘴巴子一边大一边小,像是脸被打肿了。
“我不管你们是什么出身,来自什么成分的家庭;有什么经历,取得过什么漂亮的成绩。如今到了我的班级,你们就只有一个身份,学生,从头开始的初中生。”
“我丑话说在前面,有些同学把你们的那些小心思、小计较都收一收,在我这里,你们考虑那些都没有用!”
王老虎恐吓了他们一通后,把粉笔往粉笔盒里一扔,俯身用手撑着讲台。
老旧的讲台立刻咯噔咯噔狂响。
王老虎把手一松,讲台不响了。他一撑,又响了!
……底下孩子们都死死低着头,不敢笑不敢笑。
王老虎好生严肃:“现在我们来选班长,有毛遂自荐的吗?”
教室里死一般寂静。
本来有这方面心思的人还是蛮多,但是被王老虎刺了一顿,现在都不敢表现。
刘小麦举起来手:“王老师,我想竞选班长!”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见~
终于万收了,感谢大家一路以来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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