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副厂长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想不明白, 完全想不明白。
回去的路上,小刘家三口子还在琢磨这件事情。
“人家王同志大概就是随口说说。”刘二柱一边挥汗如雨蹬着自行车, 一边念叨, “他说了那句话后看我们都发愣,不是立刻笑起来, 说是开玩笑的吗?”
“你也晓得啊,他是看我们发愣了才说的开玩笑。”
看到刘二柱勤勤恳恳骑车的份上, 张秀红这会儿没掐他腰上软肉,要不然连人带车翻了多心疼车啊。
“我看那个王副厂长坏的很!”
但究竟哪里坏,张秀红又说不出来。只是作为一只千年老狐狸,她嗅到了王副厂长满肚子的算盘味。
“不至于那么严重吧。”刘小麦想了想, “他大概想学过去的员外老爷,资助一些无依无靠但有潜力的穷书生。”
王副厂长看着又不蠢, 给刘小麦这支股下注也挺正常。不说别的,犟得跟一头驴一样的刘老太都知道脚踩两条船了,一边喊福宝心肝, 一边偷偷摸摸给刘小麦送鸡蛋。
张秀红奇怪:“小麦你怎么晓得过去的事情?”
现在的学校,连这些都教吗。
“……我从收音机上听到的啊,我跟小豆天天听大书。”刘小麦一本正经地说。
“那怎么他又说是开玩笑的呢?”刘二柱发出灵魂质疑, “王副厂长究竟是什么意思哦!”
绕来绕去又回到最初的问题上啦。
刘小麦掷地有声:“不管了,在他再次抛橄榄枝之前, 我们一律按照他开玩笑处理。”
可,就这么办。
放下一桩心事了,刘二柱骑自行车都骑得越发轻盈了, 很快到了老张家。
老张家的屋里,热闹的像是在唱大戏。
刘小豆和刘小虎一个坐在张老太左边,一个坐在张老太右边,三个人全盘在凉席上,周围摆满了吃的。刘小勇嘴巴上都是点心屑,刘小豆手里还捏着半块饼干,而张老太,居然在咔嚓咔嚓嚼糖果!
太幸福了吧,这种福气给她她做梦都要笑出来。
刘小麦看到这一幕,整个人都萧索了。
供销社吧,老张家是供销社吧?
刘小豆和刘小虎看到他们的第一眼,人生第一次没有冲上来拥抱刘小麦,而是大声地说:“大姐,你们回来的好早啊!”
刘小麦默默捂心口。
不用说了,她都懂了。她没事,她很好。
张秀红去抢张老太手里的糖果:“妈,你别吃这些糖了,你牙都没剩几颗了!”
刘老太死抱着糖果不撒手:“我再吃一颗,红子,我就再吃一颗……”
“谁跟你买的这些糖,是不是张秀英?”张秀红被气歪了嘴,“李郎中都说了不要吃不要吃,她还给你买买买,你跟个老孩子一样非得吃非得吃!算了算了,我最没用,我管不住你了,我看这双鞋子我也是白给你买了,我干脆带回去给我婆婆穿算了。”
什么,鞋子?
要是唠这个,张老太可不困了啊。
张秀红手里正提着一双皮凉鞋呢,原来这是给她买的。刘老太突然就呜呜呜哭了起来,她家红子真的懂事了啊,都知道给她买鞋子啦。
“这可是我妈精挑细选的啊。”刘小麦信口胡诌,“外婆,这鞋质量可好了,长得又好看,好多人想要哦,我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硬是把鞋抢到手了。我妈说外婆你穿得肯定好看。”
“你妈这个本事是从小练出来的。”张老太揭张秀红老底,“那会儿六零年没吃的,你妈才十几岁,我带她去黑市换粮,她谁也不怕,下手最快,我那时候就晓得我大姑娘是个人才。”
张秀红同志居然还有这样的光辉往事?
刘小麦敬佩地看着她妈,意外地发现她爸目光黏糊糊正盯在她妈脸上呢。
“……”刘小麦脆弱偏开脸。
“那有什么啊,太正常了好不好。都没吃的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哦。”张秀红居然是出人意料的谦逊。
张老太笑着戳她手膀子:“红子,把鞋子给我看看,给我看看罢红子。”
张秀红一脸变扭。
“妈,就给我外婆看罢,你都念叨她一路了。”刘小麦当调和油,从她妈手里把皮凉鞋拿下来,轻轻一拽张秀红就松手了。
刘小麦把皮凉鞋递到她外婆手里,顺手又拿开她手中糖。
张老太捧着皮凉鞋,笑着笑着就哭了。
“你哭什么啊?你试试罢,看合不合脚。”张秀红催她。
同样动不动流眼泪的刘二柱同志很懂自家丈母娘的心情,要是红子什么时候给他买了一双鞋,他能哭的倒立单手走钢丝从老张家到老刘家。
“妈,我给你穿鞋。”
刘二柱蹲在床边伺候张老太起来。
这一试还真的很不错,张老太舍不得下地,“我要穿着在床上睡一两晚,我再走出去。”
“随你随你。”张秀红让刘小豆和刘小虎下来,“我们回家了!”
刘小豆和刘小虎拖拖拉拉不愿意啊。
外婆家里大,好吃的多,外婆说话又好听,他们超喜欢这里的。
刘小虎可怜兮兮:“妈,我想留在这里陪外婆,外婆需要我的。”
刘小豆不忘刘小麦:“大姐,你也来,你也来,我们都、在外婆家。”
“……”张秀红虎着脸,把声量一扬也不知道是在提醒谁,“别不自觉了,我们要回去吃晚饭!”
正在欣赏刘小麦手腕上新手表的张老太立刻被提醒到了。
她抓着席子上没吃完的饼干糖果都往两个小的怀里塞:“要回去的话,你们把这些带回去吃,吃多点长胖点!”
张秀红假惺惺:“这不好吧,我们带走了你吃什么啊,妈。”
“你不是不让我吃甜的吗?”张老太气呼呼,“那就都带走!放在我眼跟前,我不吃是不可能的。”
张秀红拥抱住她,硬气地说:“妈,我是你姑娘,我愿意为你分担这些!”
刘小麦:“……”
这个世上像她妈这样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已经不多了。
回家的路上,刘小麦想了想,始终觉得不真实。
“妈,我外婆好阔啊。”
她本来以为老张家是乡下什么大户人家,现在来了几次,发现看起来也就那样。就是张老太很有钱,柜子里全是八宝糖。
刘二柱推着车子,车上坐着两个小的,他们父子三子走在前头。
张秀红和刘小麦散步,落在了后面一点。闻言她东张西望,发现没人路过,就压低了声音跟刘小麦说起了往事。
“我也不晓得你外婆是怎么回事。你外公早早就没了,六零年的时候,老张家就你外婆带着我们三姊妹,我十几岁,你二姨娘和小姨娘就几岁。实在是没得吃了,队里都有人吃观音土了,我就瞧见一天夜里,你外婆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好几个大金镯子出去了。第二天回来,她就让我跟她去黑市搬粮。”
刘小麦听着默默睁大了眼睛。
这些事情,入了她的耳朵,就像是前尘往事一样波澜丛生。
这不是什么穿书的世界,这就是一个现实的世界,要不然为什么连细节都栩栩如生。
“妈……那我外婆很不容易啊,在那样艰难的岁月保全了你们三姊妹。”刘小麦说,“过去她疼你们,现在轮到你们疼她啦。”
张秀红垂下眼睑:“她有钱也不敢用,不给我念书,我结婚只给我床被子当陪嫁。现在人老了倒是想开了,又有什么用。”
她心里其实清楚,那时候老张家没男人了,处境艰难,万事不敢出头。
队里没人送丫头片子念书,张老太就不送。队里嫁女儿都是陪被子或者衣裳,张老太也这么做。
可是明白归明白,心里难受不难受又是另一回事。
她这么苦,怎么到张秀英身上,张秀英什么都有了。就因为张秀英比她小十来岁,她没享到的福气张秀英全享到了。
这种陈年往事里头的酸楚,外人是无法感同身受的。
刘小麦轻轻抱住张秀红的手臂:“妈,我争气,我孝顺你,让你下半生过得亮堂。”
张秀红抬着下巴,傲娇地哼了一声:“我自己也能过得亮堂,李主任说了,我前途无量!”
刘小麦翘起大拇指:“妈,不愧是你!”
“红子,你快看看,老刘家那里怎么那么多人的?”前头的刘二柱突然瑟瑟发抖出声了,“是民兵吧,老刘家怎么又有民兵来啦。”
隔着无垠的田野,他们看到了老刘家的房子。只见老刘家大门敞开,里头的人进进出出。
刘小麦眼神还可以:“爸,我看到大队长了!那个背着手在门口走来走去的好像就是我们大队长!”
显而易见,老刘家又出事啦。
张秀红拽着刘小麦的手撒开腿跑:“快走快走,回去迟了就赶不上热腾的戏看了!”
就算他们抄小路,跑到岔气,赶回去的时候,正戏还是结束了,只剩下番外在演。
吴国安带着民兵撤了,松梗大队的吃瓜群众也被他们逼着散了。
老刘家鸡飞狗跳一片狼藉,潘桃居然回来了,她跟个圆规一样叉着腿站在院子里,对着屋门紧闭的三房破口大骂。
在她身后,站在她娘家的哥哥嫂嫂……好几个给她撑腰的人。
刘大柱跟孙子一样,蹲在墙角动都不敢动。
刘老太死鱼一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显然是打滚了好半天,现在滚不动了,正在休养生息。
刘小勇挂着泪珠子凑过来找他们:“二叔二婶,你们总算回来啦。”
“小勇,你们……老刘家这是怎么了?”刘二柱小声问。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晚上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