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成了一件大事, 刘三柱心里松快了不少,迈着愉悦的步伐往松梗大队走去。
离松梗大队越近, 气氛却俨然不对劲起来。
一路上有不少人偷看他,对着他指指点点。
“这位大娘……”
刘三柱挤出来一抹笑容,刚准备去搭话,人家老大娘就冷哼一声,嫌弃地走开了。
徒留刘三柱伸出来的两只手尴尬地停留在半空中。
刘三柱默默收回手, 摸了摸鼻子。
完了,他有一种熟悉的不妙感, 这场景似曾相识啊, 他妈被批.斗后松梗大队老老少少就是这样嫌弃他妈的。
可是不应该发生在他身上啊, 他作为松梗大队为数不多的进城工人之一,平时回来了大家都对他很热情的。
难不成他妈又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导致他风评被害了?
刚进大队,就遇见了四婆。
四婆笑眯眯道:“哟, 三柱又回来啦。”
看四婆态度一如往常,刘三柱略略放心,含笑道:“回来了回来了, 我牵挂着静子呢。”
四婆立刻意味深长看他一眼, “牵挂哪?牵挂是应该的。”
刘三柱心里咯噔一下, 又不放心了。
“怎么了四婆, 静子是出事了?”
“唉哟这你叫我怎么说哦。”四婆颠来倒去,“要说出事吧,静子现在还好好的在老刘家呢。要说没事吧, 那也不能这么说……”
刘三柱脑子里轰隆一声,一声不吭往家跑。
四婆被他丢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补上最后一句话:“……脱层皮还是有的。”
远远看到老刘家就知道不好,那几间屋子仿佛被笼罩在黑云里,气压非常的低。
刘三柱悄默声地走进去,发现老刘家几间屋子也都没有声音。
他走到自家屋前,小心翼翼推了推门,结果没推动,里面插销插上了。
“静子?”他轻轻敲了两下门,呼唤道。
里头一点动静也没有。
刘三柱越来越慌了,他赶紧走到刘老太屋前,刘老太也关着屋门。
这下刘三柱顾忌就没那么多了。
“妈,妈快开开门,我回来了!”他用力拍了几下。
“别烦我,找你媳妇去!”刘老太在里面吼。
这声音简直是中气十足,刘三柱一听,整个人却更不好了。
这说明刘老太没出事啊,那真正出事的怕是……
他焦急无比:“妈,静子发生什么事了?小军和福宝呢,他们没事吧?”
都提到福宝了,刘老太谁的面子都能不给,但必须给福宝面子啊。
门“吱呀”一声开了,刘老太牵着福宝走出来,黑着张脸:“什么事什么事,我说不出口,你自己问福宝吧。”
福宝的泪水跟雨珠子一样,张开两只手要刘三柱抱,嘴里念叨着:“爸爸,爸爸……”
刘三柱六神无主,一把抱她起来,问道:“福宝,妈妈怎么了?怎么躲在屋里不出来了,你怎么在奶奶这里没陪妈妈?”
他一连串问这么多,可要让福宝怎么回答呀。
福宝小声道:“妈妈用喇叭做检讨……妈妈哭了!”
怎么东西——
刘三柱浑身就像被雷劈过了一样,谁戳他一下他就要散架倒地了。
用喇叭做检讨,他几乎能想象到那个场面。静子是多有自尊的城里姑娘啊,跟着他回乡,居然遭受了这种罪!
这是谁的错,是谁的错!
刘三柱喘不过气来了,咬紧了腮帮子闭上眼睛。
刘老太看着他这副样子不好了,顿时着急了,再怎么样这也是她最出息的儿子啊,亲生的!
“三柱,三柱你睁睁眼!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之前福宝捡到了钱,我们没上交引来了贼人那事,就为那个做检讨的,你不是早就知道迟早要有这一遭吗?又不是什么新的事情。”
刘老太推着刘三柱,吐沫星子全都喷到他脸上了。
刘三柱抹了把脸睁开眼,装不了死了,抱着福宝朝后面退了两步。
“原来是因为那个。”
“可不是嘛,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没什么影响。”刘老太毕竟有过被批.斗的宝贵经验,说起这些事来言之凿凿。
不知道大队长吴国安是怎么想,硬是把潘桃举报刘二柱那事按下去了,就办了拾金昧了的姚静和打女人的刘大柱。
刘老太断言:“做检讨就做检讨,反正这事过去了,过去了就好。”
刘三柱瞅着她:“怎么是静子做检讨,不是妈你去做?”
“?”刘老太瞪起来一双老眼。
刘三柱很认真地提出疑问:“福宝捡钱的时候是跟你在一起的,你没有上交反而把钱昧下来招摇,才惹得后面祸事不断……妈,这跟静子有什么关系?”
刘老太哆嗦了两下嘴唇,招招手,让刘三柱附耳过来。
“呸!”她对着刘三柱耳朵眼大喝一声,然后转身进屋,轰然关门。
刘三柱震惊了。
妈气了?妈有什么资格气?
罪都由静子替她承担了啊。
一想到这,刘三柱连忙抱着福宝回去,敲了敲门,找好听的话哄姚静。
“静子静子,我今天在公社看好房子了,是个小院子,里头屋子干干净净,你肯定喜欢。我跟人家屋主说了,明天带你一起去看呢。”
房子面子大过天,门终于开了,姚静背着身对着他,用手抹眼泪。
刘三柱一把搂她在怀,心碎道:“静子,别难受了,不关你的事,你也是受苦的人。都是我二哥的错,他们一家把事情做得太绝了,完全没把我当兄弟啊,都是他的错……”
清清楚楚传入了福宝的耳朵里。
她歪了歪头,趁着姚静和刘三柱依偎在一起无暇分心,悄悄地跑出了老刘家。
刘二柱在仓库忙活着呢。
刘小豆和刘小虎在仓库旁边玩。说玩不准确,其实是刘小豆在带着刘小虎念数字。
两个人一个念单数,一个念双数,玩数字接龙。
刘二柱一时半会儿顾不上两个小的,他看着仓库角落里那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农具。
缺胳膊少腿的,有的是完完全全散架了。
都是何春富造的孽啊,引狼入室,给他们松梗大队造成了这么大的损失。
但是这个年代穷,很珍惜东西,这些农具就算残破了用不了了,也舍不得丢掉。
刘二柱看得心里一抽一抽的。
都是好铁、好木头啊,堆在这里生锈腐烂多浪费啊,这简直太不社会主义了。
这是一方面的原因,最重要的原因是刘二柱同志不是很想下田干活,于是他索性卷起袖子重新组装起这堆伤痕累累的农具来。
虽然已经半死不活了,但是说不定还能再抢救一下呢。
就在这时,有个鬼鬼祟祟的男人摸来了。
“二柱。”他掐着嗓子喊,一个大男人做出这副腔调可把刘二柱给吓住了。
“你……同志,你有什么事?”
那男人就笑:“二柱啊,你之前参加竞选,想当仓管员,我可是投了你票的。”
噢噢噢,是这样啊。
刘二柱拿着铁锹的头真诚地看着他:“谢谢你啊,你眼光很好。”
男人嘴角一抽。
他走过来,瞧着刘二柱手里的东西,“二柱,这些不都是没用的东西了吗,你拿着也不怕脏手?”
刘二柱老老实实摇头:“不怕的。”
男人一滞,继续关心他:“二柱,分家了之后,日子不怎么好过吧。你的负担不小啊,要养三个孩子呢。”
刘二柱笑了:“也没有。分家了日子其实还行,吃得比以前好多了。”
“……”
遇到老实人就是这样,你跟他打哑谜,他完完全全听不懂,还能回头把你噎死。
这男人为了避免刘二柱再说一些老实话,抢在被噎死之前把话挑明了。
“刘二柱,我就问你,你想不想多给媳妇孩子挣口吃的?”
刘二柱慢慢地睁大了眼睛:“怎么挣?”
……
吴国安走在回大队的路上。
他的每一天都是忙碌的、充实的、大起大落的。
今天早上,他刚监督完刘大柱和姚静这两人做检讨,立刻去了公社催问有没有指示下来,他们松梗大队新建小学这件事的的确确迫在眉睫了。
可恨上回还拉着他手跟他闲话家常的公社主任这会儿一直打太极。
吴国安坐在公社办公室里面一杯水接着一杯水喝,正焦虑得不行的时候,公社电话响了,是县里打过来的。
刘小麦厉害了,县里大领导都看了她文章,觉得她写得好,想看看她这个人。
于是,县里的五一大联欢活动里,他们专门给刘小麦在礼堂留了座位,让他们一家人一起去,因为听说刘小麦的母亲张秀红同志正是一位了不起的劳动模范。
“是这样的吗?”公社主任接到电话后,人都飘忽了,过来跟吴国安求证。
吴国安黑脸上面看不出任何表情,只能听见他的声音铿锵有力:
“那必须是!”
公社主任肃然起敬。
不错,就应该这样,只有这样的母亲才能培养出那样优秀的女儿。
只是既然这样,那为什么——
“往年松梗大队选劳模,怎么一次都没有张秀红同志呢?”
好问题!
吴国安眼角抽抽的。
但事已至此,作为利益共同体,他只能勤勤恳恳帮助张秀红同志圆。
“张秀红同志为人很低调,但性情又过于正直刚烈,在选举这方面就会吃一点亏。”
原来如此。
公社主任拍拍桌子:“以往何春贵当大队长,假公济私的事情干了不少。吴国安同志,如今你当大队长了,一定要注意这方面的事情,千万不能让真正干活的劳动人民寒了心。”
怕吴国安听不懂,他甚至举了个例子:“比如张秀红同志,今年你们队里选劳模的时候,就可以把她考虑上了。”
“……好呢。”吴国安憋出这两个字,然后又问,“主任啊,你说我们松梗什么时候能有小学啊。我看我们队里好苗子很多,不只刘小麦一个。我们亏就亏在没有小学,埋没了太多人才,这也是我们公社的损失啊!”
公社主任歪了歪嘴:“你放手去干,这又不是坏事,上头肯定是支持你们的。”
“那款项什么时候拨呢?”吴国安做梦想桃子吃。
公社主任拍拍他的肩:“吴国安同志,你是军人出身的,那必然是具备自力更生精神的。”
吴国安:“……”
他长吁短叹地走回大队,想着该从哪里入手,带着松梗大队全体老少学会自力更生。
冷不丁眼前多了只小拦路虎。
吴国安还以为自己是眼花了,甩了甩头,再看一看,发现还真的是有人拦他了。
“刘福宝?”
虽然对老刘家大人有点意见,但吴国安对小孩没有意见,更何况福宝还这样的讨喜,一看到她,人们就发自内心的愉悦。
除了原锦鲤文里面特定的反派,比如刘小麦一家。他们仿佛对福宝的锦鲤光环免疫。
吴国安见到福宝的第一眼,其实就蛮喜欢她的。他媳妇也是,怕刚回来的福宝被刘老太虐待,他媳妇还留了姚静福宝娘儿俩在家住了一晚,直到第二天早上刘老太捧着鸡蛋接人。
这会儿想起来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其实也没过多久,但老刘家就是不停地闹腾再闹腾,不知不觉中他想起来老刘家时已经挑不出好的印象了。
但那些是是非非都跟小孩子没有关系。
吴国安黑脸用力挤出和蔼的笑容,问福宝:“你找我有什么事啊?”
福宝眨巴着眼睛:“大队长,我想找刘二柱同志,你带我找他去好不好。”
刘二柱同志。
这小孩子说话就是可爱。
“那是你二伯。”吴国安笑着纠正,“你跟我来,我正好也要找他说事。”
把县里邀请他们去大会堂看汇演的事情说一说。小刘家这个日子真的不错啊,喜讯天天有,是喜鹊在他们家屋檐上筑窝了吗。
仓库位置离得不远,没走几步就到了。
吴国安的笑容收了起来,死死地盯着仓库里的交易。
一个男人背对着他,正在往刘二柱手里塞钱。
“这些都是不用了的东西,也没人检查,你悄悄地把铁卖给我,你赚了我也赚了。”
刘二柱唯唯诺诺地收了钱,然后一抬头,对上了吴国安的眼睛。
“……”
刘二柱跟脚下踩了云一样,马上飘出了仓库,来到了吴国安面前。
“大队长,我上交。”
他把刚被塞到他手里,还没有被捂热的钱又往吴国安手里一塞。
吴国安瞧了一眼手中的钱,又瞧向了仓库里那个男人。
那男人看刘二柱拿了钱就走,正着急呢。
“刘二柱,你就给个准话吧!”
一回头,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吴国安收回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审视着刘二柱。
刘二柱一脸人在囧途的怂样,老实透了。
吴国安一伸手,用力拍向刘二柱的肩膀。
“干得好啊,刘二柱同志!”
不愧是给公安同志当过饵的,钓鱼执法,这是钓鱼执法吧?
真有你的刘二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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