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主任进去看张秀红的时候, 被血腥味和消毒水味呲了一鼻子,顿时动容了。
“红子啊, 你放心,以后我会时刻关注老刘家,绝对不让你再受压迫。”李主任握着张秀红的手保证道。
“主任……我孩子没啦,我看到她……我就想到我孩子没啦。”
张秀红凄惨地说道,声音只剩一点点大, 显然被打击的不轻。
李主任拍拍她手背:“不用怕这些,我有法子叫刘老太不到你面前来添堵。”
安慰过张秀红, 走到外间, 李主任又悄悄问李郎中:“我们大队张秀红同志的身子怎么样了?”
李郎中把那些冷冰冰的仪器煮在沸水里消毒, 轻描淡写道:“张秀红同志的底子不错,大事自然没有。”
李主任刚松一口气,就听见李郎中又不紧不慢地补充了,“就是以后不大可能再有孩子了。”
“?”李主任咽住了, “真的?”
“真的啊,这还怎么假?”
张秀红同志都在问他关于男人结扎的事了,准备把刘二柱安排了。这以后张秀红再有孩子可不是欺负刘二柱吗。
李主任焦虑了, 抱着手在卫生所直打转, 又压低声音小心翼翼问:“张秀红同志知道这事吗?”
“知道啊, 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李郎中一本正经。
李主任瞪着眼:“这怎么就见得人了, 这事还光荣吗?”
天老爷哟,光荣不光荣她不知道,就知道她松梗大队婆婆把媳妇弄的不能生育了, 一旦闹大她这个妇联主任肯定要到处擦屁股。
这可使不得啊。
张秀红现在没闹起来是身子差不允许,她必须赶在张秀红身子好起来之前,把刘老太先给安排明白了。
李主任拿着卫生所的证明匆匆忙忙回松梗大队了。
她一走,李郎中肩膀就是一塌,忧愁极了。
“我总是怕这份工作没有了,我甚至感觉到那一天离我越来越近了。”
“你怕什么啊。”张秀英走过来,拍了拍他肩膀,“李建刚同志,真有那一天,我会养着你。”
她微笑着挑眉:“我已经被选上了,现在是我们队里正式的计分员啦。”
卫生所顿时一静。
李郎中非常的惊喜,第一个给她鼓掌:“张秀英同志,你可真是了不起!”
前段日子张秀英经常到公社来,跟公社的那些干部学习,终于在他们队里的计分员竞选中获胜了。
原本虚弱的不得了的张秀红也走出来了,不阴不阳地瞅着她,“英子,你给老张家长脸了啊,不枉当年爹娘砸锅卖铁供你读书。”
“那也是我能读的下去,有的人一看到字就打瞌睡,那就不行。”张秀英笑道。
天地良心,她可万万没有讽刺自家大姐的意思,她甚至都不知道张秀红上扫盲班打瞌睡那事。
但是张秀红自己知道啊,她一下子就恼羞成怒了,一掉头躺回床上了。
刘小麦看到了,连忙跑过去安慰她,“妈,你知道吗,我这个人就特别适合读书。我们林校长说了,我过几天能上三年级。”
“唉哟妈的大姑娘,你怎么就这么能呢!”张秀红立刻夸张地赞叹起来,“我家小麦,一年级没读,直接上二年级,现在又要升到三年级啦!交一次学费读三个年级,小麦,你怎就这么会给妈省钱呢?人家读书砸锅卖铁,我家小麦就不!”
“红子,你忘啦,我家小麦是松梗大队的文曲星。”刘二柱倒是很淡定了,一副什么都惊不到他的样子,“人家过去文曲星能考状元,我家小麦读个三年级算什么。”
这夫妻俩一唱一和,整个卫生所就听见他们两个的声音。
刘小麦明明是个中心人物,但是舞台已经没有她的位置了。
被边缘化的松梗大队文曲星装模作样叹息一声。
一低头,就看到她的大妹小弟一脸崇拜地注视她。
一抬头,就看到她的二姨夫和未来小姨夫满脸无奈瞧着她的爹娘吹牛。
吹牛?
怎么能是吹牛呢!
那只是经过美化后的事实而已。
只有张秀英这个小姨娘啧啧称奇,过来还摸刘小麦的头。
“大侄女,我就知道你随我,聪明!”
张秀红听见了,立刻表示反对:“什么随你,我生的姑娘那自然是随我!”
她夸下海口,“我从小就聪明,就是当时没条件给我读书,要不然我早就当上大队长了,哪里像你,到今天才混了个小计分员。”
张秀英:“……”
大家都无语地瞧着张秀红。
只有刘二柱不停地点头,诚恳地应和:“不错,红子是个能耐人。”
……
那头,李主任总算赶在天黑之前回到了松梗大队,一到队里就捏着卫生所的证明去找大队长。
吴国安是识字的人,皱着眉黑着脸把证明看完,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
“刘老太中旧社会的毒太深了!”
这叫什么事,婆婆害得儿媳妇不能有孩子了。
这件事说出口就显得罪孽深重,何况刘老太大搞封建迷信那一套,重男轻女,害死女胎,简直是罪上加罪。
“我们必须弄清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刻不容缓!”
吴国安和李主任立刻带着人来到老刘家兴师问罪。
刘老太才被福宝哄住,调整好了情绪,让潘桃去烧晚饭。
她一个人则在门口跑着,嘴里发出“咕咕咕”的声音,咕了半天第三只老母鸡也没回家。
刘老太本来就心态不好,这下又崩了,叉着腰破口大骂:“吃了喝了我们老刘家那么多东西,晚上怎么就不回窝呢?真把自己当只金鸡了,了不得啊,我们老刘家也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进就进的——”
刘老太的骂骂咧咧戛然而止,老脸挤出笑容:“哟,大队长,李主任,你们怎么又来了呢?快请进快请进……”
然而大队长和李主任都板着脸,严肃的不得了。
一进门在堂屋坐下,就喝问刘老太:“你认识到你的错误了吗!”
刘老太:“……”
天老爷哟,她犯了什么错,她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当年听信刘二柱的瞎话,给他娶了张秀红。
从此家宅不宁!
潘桃在厨房做饭呢,被吴国安那猝不及防的一嗓子吓得铲子一抖,差点扔锅里。
她悄摸摸地往堂屋看了一眼,娘哟,好多的人,都是队里有头有脸的人,都在老刘家齐聚一堂啦。
妈这是犯了多大的错误啊。
潘桃怂了,饭也不烧了,往锅膛后面一躲,假装老刘家不存在她这个人。
“妈,你挤到我了!”
借着锅膛里的火烤山芋的刘小勇非常不满意。
“嘘!嘘!”
潘桃搂住他,夸张地捂住他嘴。
刘小萍羡慕地看了刘小勇一眼,然后默默地往柴堆边缩。
堂屋里,刘老太刚被问了几句,已经哭开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们这是要逼死我啊……”
李主任现在特别反感这不接受妇联教育的老太太,拉着脸说:“我们让你说出那个算命瞎子是谁,你说出来也算立功,不说的话就是抗拒到底,是人民的敌人!”
刘老太一把鼻涕一把泪,“就没有这个人,是刘小麦扯谎,是张秀红扯谎!他们都要害我啊,心思怎就这么毒的呢,大队长、李主任,你们可得给我做主啊!”
“都是别人害你,都是你最无辜。”李主任冷笑,“你知道吗,张秀红同志已经不能再生孩子了,她变成这样也是为了害你?”
刘老太一呆。
哭都忘记哭了,她结结巴巴道:“她、她都三个孩子了,不生、不生就不生呗。”生出来又是个讨债鬼。
听听这是多么冷血的话。
刘老太还偏偏振振有词:“她说不定就是为了害我,大队长,李主任,你们别不信,这事张秀红做得出来!”
这简直是火上浇油!
吴国安一巴掌差点把老刘家的柳木桌子拍烂。
“奶奶!”
院子里,福宝听见了,焦急的不得了,想去护着刘老太。
“福宝别去,跟妈妈回去喝糖水。”姚静一把抱住她,把她头按到自己怀里,不让她往堂屋里看。
“奶奶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姚静敷衍地安慰着,抱福宝回屋。
这事一看就闹得不小,涉及到的东西又敏感,她是不会让福宝过去的,她必须保护好福宝。
刘大柱在院角“吧嗒”“吧嗒”抽完一根烟,终于走进堂屋了,顶着那么多人的目光,他硬着头皮劝刘老太。
“妈,你就交代了吧。”
他本来已经相信自家妈了,但是这么多干部都讲他妈有错,那他又觉得自家妈不可信了。
“你说什么东西!你让你妈交代什么东西!”
刘老太嘶声说道。
刘大柱沉痛地注视着她,觉得自家妈确实是老糊涂了。
把老三家收养的野丫头疼成眼珠子就算了,现在也弄不懂他的这番苦心了。
“妈,你就坦白从宽吧。别嘴硬了,护着人家算命的干什么啊。听李主任的,你该交代的就交代吧,戴罪立功。”
刘大柱苦口婆心。
他完完全全地担任起老刘家长子的责任了,这个时候都冲在第一线。刘大柱没有感动到刘老太,但是成功地感动到了自己。
刘老太瞪着他,瞪着他,突然冲过来,飞起一脚踹到刘大柱的屁股上。
刘大柱这么多年就没享受过被自家老娘殴打的待遇,这冷不丁的一脚让他毫无防备,对着墙就下跪了。
“爸——爸——”
“大柱——大柱——”
潘桃当不了隐形人了,嗷嗷叫着从厨房窜出来,扑到了刘大柱身上。
“奶!你太狠心了!”刘小勇上来就撞了刘老太一下,“你怎么从我二叔打到我爸的?”
不用他提醒,这画面实在是太熟悉了,让吴国安看了直皱眉。
如果说之前看刘老太和张秀红一家闹事,还能各打五十大板。那现在可以看清楚了,刘老太这个人跟谁都能干的起来,真正的坏根就是刘老太!
尤其是他们这些大队干部还在这里呢,刘老太就能狂野成这样,简直目中无人,值得罪加一等。
“刘老太这样的坏分子危险性太大了,不能留在家里,必须带到大队里面,统一审问。”
吴国安一声令下,就有两个民兵过来了,要把刘老太捉了带走。
“我冤枉啊——我冤枉啊——怎么就没有人信我的话呢!”
刘老太哭哭啼啼第地挣扎,“我没搞封建迷信,我就不认识什么算命的瞎子!”
她也不晓得张秀红怀了,张秀红怀了个屁啊!
这老太太实在是太犯嫌了,两个民兵对视了一眼,干脆一个抬脚,一个抬肩,直接把刘老太举起来了。
这一出实在是太过隆重,刘老太都来不及哭嚎了,在半空中被冷风呛得直打嗝。
有老刘家在,这简直是松梗大队老百姓的一项幸事。
他们看不起电影,请不起戏班子,但是也天天有戏看,还不带重样的!
有时候运气好了,像今天,光一个晚上就看了好几场。
早早就听见老刘家动静了,松梗大队的男女老少们都端着碗筷出来追这出下饭戏。
刘老太被高高抬着,两边人都跟着跑,四婆第一个抹眼睛。场面有些热闹、又有些悲壮,只差一块白幡就能全村老少等上菜了。
眼看着离家越来越远,刘老太突然剧烈地扭动起来:“我想起来了,我认识一个算命的!我要交代,我要交代!”
“刘老太,你终于想明白了。交代要诚实,不要继续当人民的敌人。”
大队长和李主任给足她面子,都过来了。
两个民兵也不敢把刘老太放下来,就这么抬着让她说。
“我必须把丑话说在前头,我交代是交代,但那个算命的跟我没有关系。我在张秀红这件事情上,确实是被冤枉的……天老爷哟,你怎么就不睁睁眼……”
刘老太还没正经地说两句,又开始哭天抢地。
两个民兵对视了一眼,一前一后提着刘老太,跟抖麻袋一样抖了起来,直抖得围观的男女老少目不暇接。
“冤、冤、冤……枉、枉、枉……”
刘老太被抖得调不成调,总算歇了长篇大论。
“你要交代的那个算命的是谁?”
吴国安厉声问。
刘老太瘪着嘴:“是坝子大队陶老娘介绍给我的,我没算,我不信那个东西。陶老娘算过,说她儿子命不好。”
这是实话啊。
那个算命的吹牛说刘小麦是个贵命,还能旺夫。刘老太一听就想呸口水。
就刘小麦那奸相,能贵到哪里去哦。还旺夫,怎么可能,刘小麦真有那个本事第一个旺她自己。
真正的好命得是福宝,那是天生带福的。然而这些俗人都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