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到办酒席那天, 苏叶去河边“带”回来了一篓螃蟹、虾、鱼,从后台取了两只鸡、鸭,把从食堂取的五花肉换成了仓库里提取的五花肉, 仓库里的肉口感更细嫩、新鲜。
杨师傅亲自来和苏叶讨论酒席做的菜式,他来到厨房吓了一跳, 只见厨房摆着白花花的五花肉、猪蹄、排骨、不仅有鸡鸭、兔子、还有鱼。单单鱼便有好几种,琳琅满目让人垂涎三尺。
鱼儿活泼乱跳,鸡鸭精神奕奕,兔子皮毛光滑油亮, 新鲜得不得了, 一看就知道是品质非常好的食物。
这得是多好的运气才能捡到这些东西?虽然杨师傅平时没少听过苏叶的事迹却不是很上心, 这回可算是开了眼界, 心中对苏叶这个“福娃”更是叹服, 干活的时候越发卖劲。这可是老天爷认定的“福娃”!
一大早杨师傅便用猪肉、螃蟹做了包子, 磨了豆子做豆浆供大伙垫肚子。
杨师傅原本做包子的手艺便是一流,做了几十年的包子, 用到了好材料更是得心应手,动作顺滑得仿佛在厨房钢琴。只不过他跳跃的指尖按捏的是柔软的面团, 面团到了他手里比琴键还乖, 任由其搓揉成万千形态。
杨师傅做了三鲜包、灌汤包、鲜肉包、还把剩下的面切成猫耳朵煮了猫耳面。
包子皮薄肉厚,鲜得直让人想吞下舌头,咬下时汁水四溅,吃完后让人直吮拇指。吃得苏叶直打饱嗝。
猫耳面上撒着薄薄的肉片,配上新鲜橙红的番茄, 滋味鲜美甘甜, 翻遍了食堂都难以找出这样的美味。杨师傅要不是早年参了军,恐怕外边得多一家声名远扬的国营饭店。
厨房三个炉灶的火不间断地烧着, 同时开着四五个炉子,几个小时内要做三桌酒席这个任务对于杨师傅来说并不算什么难事。他乐呵呵地抹了把汗,非常笃定自己能在中午之前把酒席弄出来,保准自己做的菜能让人把舌头都吞下去!
周泓涵看见杨师傅在里头卖劲地干活,炉子烧得红红火火,笑得合不拢嘴,“厨房这边别担心了,我给你们看着这里,你们先去照相馆拍个照片吧!”
苏叶换上了一条红颜色的裙子,擦了水粉口红,顾向前穿上了一件崭新的军装。他带苏叶到照相馆拍照,摄影师拍完后喜滋滋地对两个新人说:“真俊!”
摄影师很少见到长得这么精神的新人,现在大街上哪个人不是瘦巴巴的、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女方皮肤白净、圆润,男方身姿颀长,一身的松枝绿是所有男同志都梦寐以求的装扮。摄影师拍完后看到他肩上的杠花,心下一震:这身松枝绿是真的,这是一位真的军人!
顾向前小心地收好相片的底片,推着单车让苏叶坐上来。
苏叶搂着他劲瘦的腰,喜滋滋地说:“等相片洗好了,给我寄几张。”
十二点,客人们陆陆续续地来到了顾家。有部队的领导、教授学者、苏叶学校的老师、亲戚、朋友……
杨师傅做了三桌酒菜,每桌十个菜。顾向前的叔叔婶婶大老远地从沪市坐飞机赶了过来,原以为只能简单地吃顿喜酒,没想到一进门就看到满满一桌的酒菜!
炖了足足五个小时的猪大骨高汤、鱼骨熬成的鲜汤,煨成青菜肉片粉丝汤,汤里夹杂着拇指大的脆虾肉,抚慰了每个从远方赶来的客人,它看起来简单却喝得人浑身舒适。
红烧乳提、松鼠鳜鱼、南乳东坡肉、梅菜扣肉、麻辣兔肉、清蒸蟹、点心有肉包子、灌汤包、三鲜包。做完饭后杨师傅见锅里还有很多油,便拿剩余的面粉随手一捏,捏出了金丝糕、红枣糕、姜丝糖。
顾向前的叔叔叫顾远,他见了大为吃惊,没吃上酒席心中就对顾向前摇头。这个年头竟然能做出如此阔绰的宴席,他只联想到侄子一掷千金把钱花在了席面上。顾远的眉心皱得紧紧地,别人的面庞红润喜气,他的黑如锅底,只差把新郎拉出去教训一顿。
可是他发现部队的同事、领导们只是稍稍一愣,然后很快接受,甚至一点吃惊也没有。
顾远何曾想过这些领导哪里是不吃惊,他们只是习惯了麻木!
他们这些人平时就住在这一片区附近,隔三差五能见着野鸡扑苏叶怀里,水鸭追着她赶,兔儿扑她脚边,要是犯心梗早就梗过去了,不去深究苏叶的“运气”已经变成整个大院私底下的默契,真要认真较这个劲早就被气死了。他们心里苦啊……能不眼红吗?
这点食物搁在从前那还不是稀罕物,为了这点东西跟下属置气,还要不要点脸了?好在苏叶平时也不小气,逢年过节做点好吃的都会分享一些给邻里。
顾婶婶也大为吃惊,她眼中的这对夫妻俩正在C市过苦日子,她惦记着侄子把家产捐了肯定没少受苦,加上他娶了乡下的姑娘,更是惨上加惨。他们在沪市那边总惦记着寄点东西给他们,没想到小夫妻俩压根没有自己想象中的穷苦,那个乡下的姑娘白白净净、个头高挑窈窕,贝齿含笑,看起来比城里人还精神、洋气。他们好着呢!
顾婶婶把厚厚的大红包递给苏叶,“看到你们俩过得好我们就放心了。”
苏叶学校里的老师们见状,纷纷掏出红包,虽然大伙工资水平都不高,但红包都是十块起封、捏起来厚厚的,有的不止一张,打开一看数目非常可观。
自打苏叶来了他们学校之后,造福了整个办公室的老师。大伙人手一只表,家家一台收音机,坏了包修、旧了包换新,里里外外意恋萌四9费的,走出去个个都说是一中的教师福利待遇好。苏叶单单是这几样,便帮他们省下了大几百块,结婚包个十块二十块还嫌少。何况平时她还帮他们改作业、上课,把学生送去了大学!
这种自己有能力就带着大伙一块富贵的同事,在这年头真是太稀罕了。初见普普通通,接触久了便让人心生好感,仔细一看哪哪都是宝。
这样亲切热情的好同事就要下乡了,他们能不多包点红包,好让她下乡后少吃点苦吗?
何梅梅的红包直接包了个五十块,校长的红包是一百块,好险苏叶没拆开看,否则肯定要吓得当场退红包。这群老师们平时看着一个比一个抠,甩起钱的时候比谁都要利索。
给完了礼金,大伙享用起了丰盛的喜宴。
食堂的大师傅费劲浑身解数做出来的酒席,好吃得让人的舌头都吞下,喜宴无疑变成了他们自饥荒以来尝到过的最美味的一顿饭,以至于后来个个飞黄腾达,身居要职,尝遍山珍海味还在惦记当年这顿吃得扶着墙出去的喜宴。
苏叶的同事们吃饱饭之后,纷纷跟苏叶说:“苏叶,下乡之后记得给我写信。”
“苏叶,要是哪儿待不住了就回咱一中!”
“小苏,你是我见过最特别的人,我相信你一定会在农村干出一番事业。如果有机会,下半年我会到乡下投奔你,我们亲爱的小苏老师!”何老师喝了酒,开始满嘴跑火车。
“苏叶,祝你和向前幸福美满一辈子。我心里一直记得你撂下的话,我是打心底地相信你的。”
顾向前这一边的战友、领导见了有些莫名其妙,怎么好端端地就要下乡了?直到碰见了这一幕,他们才知道这个消息。
宁星斗吃惊得张了张嘴,下意识地看向顾向前。妇联主任早已经收到消息、此刻却是非常平静。周泓涵倒是有点“怒其不争”的意味,但听到苏叶的同事这般祝福她,周泓涵心里的拧巴早就消了。
她笑眯眯地祝福苏叶,“去就去吧,要是清大那边不给你办暂停学业的手续,到时候再考一次。”
何老师默默地想:那不是祸害后面的学生么?别人不知道苏叶的厉害,学校的老师精心研究成绩早就摸得滚瓜烂熟,苏叶足足比第二名高了八十分,这么罕见的差距只有今年才出现过,足可见她的功底扎实。
同一件事干两次,损不损?
周泓涵说完拍了一下脑袋,说:“是我糊涂了。支援贫困山区把知识带到那里去,多好的一件事,这是响应国家号召,学校那边不支持说不过去。”
酒过三巡,喜宴吃完了。桌上一点剩菜都不留,盘子全都干干净净的,没被吃完的也被人爱惜得打包回去了,大家吃得满足极了,每个人手里还有一袋喜糖、点心。
喜糖是沪市产的大白兔奶糖,进口的巧克力糖、高级水果硬糖。点心是杨师傅新鲜做的,甜蜜酥脆,精致可口。
顾远双手背负在身后,见人散了回到屋里头才教育侄子这顿喜宴做得不合规格。
他严肃地说:“向前,我一向认为你办事向来沉稳――”
宁星斗打了个饱嗝,怕惹了笑话,他赶紧把顾叔叔拉到屋外跟他科普起苏叶那些人见人憎恨、羡慕得眼红的奇遇。
顾婶婶曹芝则是抓住侄子问:“你媳妇咋回事?”不是听说考上了大学吗?
原本顾向前是打算暑假带媳妇来沪市探望他们,顺便在沪市把喜宴办了,没想到她直接跑到乡下去了。说实话要不是听说她考上了大学,他们俩可能都不会直接飞过来一趟。
这侄媳妇倒是好,好不容易从乡下进城,又巴巴地跑回乡下?她知道乡下条件有多困难吗?
苏叶和两位长辈不熟,她给顾向前使了个眼色。对方深深地拧眉,不情不愿地缓缓开口。
顾向前沉重地点头说:“是的,我是同意她去的。现在主席都在号召知识青年下乡,她是一名人民教师,农村教育很匮乏,我认为下乡对她是一次很好的锻炼。”
那句话要多违心有多违心,但配上顾向前那张刚正不阿的脸,严肃的声音倒是像了点样子。
曹芝听到侄子这么说便知道他已经下定主意,他们做长辈的不能掺和插手。这个侄子向来很有自己的主意,年少时就开始做自己的主,心里拎得清楚。
要是苏叶是他们家的孩子,考上了重点大学却不去念,鸡毛掸子恐怕都给她打断。
曹芝只能忍不住叹了一声,“你叔有个同学是在清大工作的,我让他帮小苏办休学手续。小苏到了乡下要是有什么困难,给叔叔婶婶拍个电报。”
苏叶笑吟吟地哎了一声,她从厨房里找出她特地让杨师傅做的冷吃兔肉递给曹芝。
“杨师傅的手艺特别好,这兔肉很香,叔叔和婶婶拿回去尝尝。”
……
苏叶上路坐火车的那天,十来个同学跟着她一块出发,胸上配上一朵大红花,广场上拉满了红艳艳的横幅。市委的领导干部拿着大喇叭宣传“上山下乡”活动。
人民群众们站在广场上,目送着这些“英雄”去乡下建设,每个人看向这些知青眼中都充满了敬佩和鼓励。
不得不去念大学的杨辰星挨个拍着同学的肩膀,说:“真羡慕你们,可以跟着苏老师。”
考上了大学的徐乐叮咛他们,“你们几个男生要好好团结起来,去到乡下得好好保护苏老师,苏老师怎么说到底也是个女人。”
学生沉浸在这种氛围之中,个个抬头挺胸骄傲极了,好像比考上了大学还让人兴奋。他们纷纷地拍着胸脯保证,“放心一百个胆子,肯定得护着苏老师。”
“有我们在,苏老师一根寒毛都少不了。”
此时的他们个个信誓旦旦保护苏老师,哪里知道自己日后全仗着苏老师横行霸道,又哪里知道他们贸然的一个选择改变了自己的一生。
……
J市。
火车走了一段路后,学生们的兴奋渐渐减退,他们从别人知青口中得知了下乡的恐怖:全凭工分挣粮食,每天都要下地干活,喝的粥清得能打起浪,住的是破茅房。
李明是今年落榜的学生,今年市里的工厂倒闭了很多,他找不到工作只好跟着苏老师下乡混口饭吃。
他听着别人的描述心里打起了退堂鼓,差点就想收拾行李跑路。
火车很快抵达目的地,坐了两个小时的汽车后一行人来到上沟村。学生们眼看着越走越荒凉,满眼都是大山,仿佛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他们在路上看到了饿晕在田埂里的人、衣不裹体的人、瘦得像火柴一样的人,越看心越沉。农村的情况比他们想象中还惨,哪里像苏叶老师描绘的那样,农村是广阔的新天地,在这里能吃饱饭?
倒是从前来过上沟村取茶叶的几个学生显得兴致勃勃,刘刚指着某个小山包说:“呀,苏老师我看到上沟村了!”
刘刚啧啧地说:“远子哥和星哥肯定眼红死我啦!”
别的知青在其他村口早早地下车,根本没有人来迎接。来自一中的这批学生知青一下车,便看到一群村民提着水壶、捧着粮食齐齐望过来。
里头长得最黑壮的男人露出洁白的牙齿,“这些城里的娃儿长得真精神!都饿了吧?”
这个男人便是马根生。
刘刚的肩膀被马根生狠狠地拍着,“我认得你哩!你上次来过咱们村对不对?”
一个老乡递来了清甜的茶水,另一个老乡端着热腾腾的盆子,盘里有硕大的馒头。还有好几个老乡给他们拎行李。
大伙齐齐凑过来,一人一句:“渴了吧!饿了吧?吃点垫垫肚子吧!”
一只硕大的馒头塞到了刘刚的嘴里,他幸福地忙啃了几下。每个学生都分到了令人羡慕的馒头,喝上了清甜的茶水。不仅如此一行人还被村民们热情地带进了村子。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洁白的瓦房,每个房间有六个床位,窗子明净如新,刷的粉白的墙壁和未挥发的油漆味显示了这是一座新盖没多久的房子。大队长热情地带着学生去领物资,每个人能领到一只铁盆、搪瓷杯,一个月三十斤的粮食。
马根生热情地说:“苏老师说了伙食你们自己解决,自个儿开灶。”
虽然粮食全是糙粮,但都是新鲜的、今年刚打下来的。城里供销社发的粮食虽然精细粮、糙粮混着吃,但都是陈年的粮食,嘴里吃得一股霉味。
大伙齐齐愣住,这是知青嘴里形容的“伙食清得浪打浪”、“宿舍穷破漏风”?农村的条件啥时候这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