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根生离开之后, 苏叶的邻居们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凑到门口望了一眼。住在这边的多半是干部,跟以前筒子楼里的邻居不一样, 但八卦的心却是一样。
苏叶搬过来那会,他们原以为是周老太搬回来了, 但没想到新邻居却是顾向前夫妻。他们听说顾向前这个新婚的太太是从乡下来的,相处起来恐怕有些摩擦。
他们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几天,这不观察还好,观察起来大伙心态都无法维持平衡。
苏叶绝对是他们见过的“狗屎运”最旺的人, 三天两头拎只鸡鸭回来。两口子隔三差五地捣鼓好吃的东西, 不是炖五花肉、就是炖鸡汤, 肉香味从没断过, 不知道多么惹人艳羡。
学生刚放暑假, 乡下来的马根生又赶着来给苏叶送伴手礼。新邻居们虽然听说过有乡下人给苏叶送鸡、送晒干的山珍, 但听说是一回事,亲眼目睹又是另一回事。
“苏老师这的东西可真不少, 这是野人参吗?”
“这些干笋蘑菇晒得挺好的,小苏的人缘真不错, 到哪儿都这么讨人喜欢。”
苏叶客气地回道:“我帮了他们几个小忙, 这些都是谢礼。”
苏叶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手上那袋被马根生硬塞来的小参,它们根须繁密,每一根都被人精心修过,虽然个头小,但年份却不小。
野山参的生长环境极为严苛, 只生长在高山深林之中, 每年只增长1g的重量。苏叶手里的野山参在年份上至少也有几十年。
上沟村确实是穷乡僻壤,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好东西, 农民只能靠山吃山。袋子里装了一撮野山参,这得攒多久才够这一小袋?苏叶只感觉拿着它们很烫手。
“野山参是很稀罕的宝贝!以前咱院里那个黄队长你们还记得不,年前刚从战场下来,受了很重的伤。他家里人到处找关系买人参,买回来的野参还不如苏叶手里这些大!”
这些“谢礼”可真不轻,大伙心里想。
那个生产队长说啥来着?苏叶上课费精神,拿这些山参去泡泡茶水喝……这些话让他们听得不由地嘴角一抽,费精神算个什么事,做老师有哪个不费神,不费精神还算老师吗?
苏叶把野山参好好地收藏起来,马根生说是那么一回事,但好东西自然不能这么浪费。
她笑眯眯地说:“要是黄队长还需要山参可以来找我,剩下的人参我得给向前留着。”
这些只是苏叶的体面话,给顾向前用那是不可能的,他生龙活虎、活泼乱跳,健康得不得了,用不着珍贵的野人参。反倒是远在西北的宁教授,那才是殚精竭虑、费神劳苦,苏叶把人参精心地包好,寄了三支人参给宁谦。
邻居把苏叶的话传了出去,当晚黄队长的家人便迫不及待地找上了门来。
黄夫人用力地握着苏叶的手,“谢谢苏同志,太感谢你了。”
苏叶笑吟吟地摸了摸厚厚的大黑十,谦让几番之后,她义正言辞地说:“别这么客气,都是自己人。咱们都是革命战友,拥有着深厚的情谊,还要什么钱,快拿走!”
“像黄队长这样优秀的同志,是党和国家的栋梁,一点野山参算什么。”
住在这一片的都是高级干部,黄夫人还不至于抹了面子白要人家这么珍贵的东西。钱能买到的东西还真不算值钱,欠下的人情才是贵重的。
黄夫人十分感动,苏叶掏心掏肺的这番话落到了她的心窝子里。加上她那长了一张正义和善的脸、那真挚热忱的眼神更加深了这一番话的真实。别人说这番话可能掺了水分,但苏叶一脸正义地模样,却很让人信服。
她再想想这半年来的遭遇,眼圈差点红了。
等人走了之后,苏叶爽利地点了点钱,一共十五张大黑十。
钱虽然不算多,远不如几十年后炒到天价的野山参,但放在这个年代却是一笔巨款。几十年年份的野山参搁现在算不上极稀罕的东西。
诶,其实她真没想收钱,怎么一个两个都不想欠她人情。苏叶的人情又值几斤几两?
苏叶把钱放到了自己的小金库里,加上先前陆陆续续挣的钱,私人小金库一共有630.8元。厚厚的钞票,带着一点未散的体温。
这笔钱乍看之下数目还挺可观,但连卖茶叶的零头都比不上,苏叶点完钱心想:还可以赚更多。
……
高考完毕后,苏叶履行了诺言,教了高三那群学生基本的电工知识,包括修理电灯泡、手表、收音机……
一群社会混子终于学到了传说中的致富秘笈,抬头听得孜孜不倦、低头抄要点记得沙沙作响。他们之中有很多连高中毕业考试也没通过的学生,现在能巴着苏老师多学点手艺就多学点,等出了社会要想学这门手艺就难了。
苏叶讲完知识点,低头撞见了这些认真沉迷的眼神不禁摇摇头,“但凡复习课有十分之一的认真,恐怕个个都在大学谈对象了。”
说到“谈对象”学生们脸上有些赧然,一个男同学求饶地说:“苏老师,不是我不认真,公式定理我一看就发昏。”
“我能念到高中已经很不错,还拿到毕业证我很知足。”
“没拿到毕业证我也很知足了――”另一个嗓门大的男同学嚷道。
徐乐不嫌事大地说:“苏老师成绩没有下来,你还不一定能考得过我们。”
杨辰星煽风点火地再加一把油,“思远哥回去把数理化的答案默了下来,厂长请了老师给他看卷子,好像扣分都没超过五分。”
连他们都不得不感叹,世界上真的有这种人存在,玩得最疯学得最少,回头还考试成绩比所有人都好。
苏叶难得侧头地看了眼陆思远,难怪这段时间这么嚣张?
苏叶收拾好教学零件和模具,面色之平静,莫名地让人有种信服感。她淡淡地笑着说:“那你等等看,我能不能考过你们。”
一周后,1960年的高校联合考试成绩听说要出来了。
往前数十年,高校实行的还是地区范围内的招生考试,1952年华国才实行了第一次高校统一考试,俗称高考。苏叶这一届的考生每一个都要考国文、数学、外语、物理、化学、政治常识、生物、史地,一共八门,连续考三天。
苏叶虽然擅长理科,但是文科方面好像平平,恐怕不及覃兰。陆思远虽然不擅长文科,但理科非常厉害,每个人的优势删删减减算下来,好像都差不多。
苏叶、陆思远、杨辰星、徐乐这几个人谁能考更高分,分数没有公布之前,大伙谁也没底。
苏老师理科虽然强,但文科可见非常地一般。她平时要给初中上科学课,见缝插针地给他们上复习课,为了转正评优忙得脚不沾地,她哪里来的时间学习文科?很多学生都是这么想的……
就连何梅梅也险些被别人误导了,这么看待苏叶。先前她特意给苏叶专门补习国文、史地,但苏叶兴致缺缺。但转念一想,有些人是不能用常理推断的,让人不信她的邪都不行。
而苏叶就是这种人。
毕业班的几个老师听说高考的卷子已经改完了,殷切地来到学校等校长打电话询问成绩。
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下,校长乐呵呵地拨下电话,致电招生委员会办公室询问考试情况。
电话里传来了办公室委员的声音,“原来是一中的校长……多少个大学生我们这边没来得及统计出来,不过你们学校今年考得好啊,考得特别好!”
校长听了重复的两个“考得真好”,一颗心奇迹般地定了下来,她笑眯眯地回头跟其他老师说:“特别好,大家听见没?领导在表扬咱们,回头每个老师发两斤红薯补贴!”
电话里的声音顿了顿,兴致勃勃地说:“考得最好的学生叫……苏叶,哎,她是你们学校的学生吗?这娃娃可真了不起,好多科都考了满分。”
校长当复读机一样地把话复述给大伙听,“考得最好的学生叫,叫――苏叶?”
她的话音陡然一转,下意识纠正道:“不对,苏叶是咱这里的老师,她不是学生。”
校长的潜意识中没把苏叶参加高考当成正经事,只当做一个笑话听听便过去了。
一中的福利特别好,算是一份特别吃香的铁饭碗。外边人挤破了脑袋都想进一中,苏叶好不容易转正,怎么可能会放弃它去读大学,念完大学还不是一样要回来找工作?
她哪里想得到自己正准备给予重任的苏老师,不声不响地去考了一个第一?
办公室里的老师大吃一惊,旋即眼里浮现出了善意的笑意,一股钦佩之感油然而生。
没想到苏老师竟然考了第一名,这个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但仔细想想却又在情理之中。考前那段时间,苏老师的脸上只差写着“我很张狂”这几个大字。没点真材实料她能填清大的志愿?
她对自己没有信心,舍得浪费珍贵的时间去给学生补课?
校长惊得说不出话来,脸上的表情如梦似幻,好半天也没吭声。所有人面面相觑,等着校长继续报成绩。
周毅轻咳一声,接过话筒纠正道:“您好,苏叶老师是我们这边的老师,不过她的学籍挂在一中,确实算是一中今年的考生。”
他一边听着话筒,一边拿起笔唰唰地记下数据。
周毅淡定地报着成绩:“咱们市里的最高分,也是今年省里的最高分,是苏老师。数理化满分,语文扣5分,政治满分,史地扣十分,生物扣三分,成绩也是高考以来的最高分,总分782分。”
“接下来是杨辰星,总分672分;陈自明,总分639分……”中间跟着一串其他班学生的名字。
何梅梅屏住呼吸耐心地听着,十分不平静地想:苏叶太厉害了,杨辰星考得出乎意料地好,能考到第二名!接着她听到了熟悉的名字,“陆思远,总分492分;徐乐,总分438分;覃兰,430分……”
周毅最后说:“420分以上的同学志愿都有可能被录取。”
苏叶整整比分数线多考了360分!今年考试大学的同学是去年的两倍还多,三班有几乎一半的学生考上了大学,何梅梅听完了所有的成绩之后倒吸一口凉气,感觉仿佛有热泪从眼眶中洒出来。
大伙已经缓过震惊的情绪,点点头,心想:苏老师狂妄也有狂妄的本事,但她在学业上太谦虚了,谦虚过度是不是就有点拉仇恨了?何梅梅老师的那个班是全程被苏叶带着辅导的,上线率肉眼可见地是其他班的两倍。
这让人忍不住遐想联翩:三班的学生成绩那么差,都能被她提拉到这个程度。要是他们班的学生也被苏叶这样特意“关照”,岂不是还得多出几个清北的好苗子?
大伙心里直呼后悔,为什么当初没有请她到自己班里讲课,他们损失的是状元的亲自授课,还是近年来考得最好的状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