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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一节

十二月二十三日

虽然已经醒来,但阿满竟一时无力走下楼梯。所以她暂且躺在被窝里思考佳绘的事情。

她和她第一次相会是在小学四年级时。第二学期的开学仪式那天,班主任将一个陌生的女孩子带进了教室,这个转学生就是佳绘了。

最初,佳绘一直无法融入这个班集体。在上社会课的时候,同学们被分成小组,在巨大的纸上抄写内容年表。佳绘却只是在一边无所事事地看着。写的时候,首先要用铅笔打草稿,然后用马克笔描上。佳绘一边看着大家干活,几次想要出声说话,都因为太过害羞而将已经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因为阿满和她同组,所以很清楚地看到了她的举动。看着现在的佳绘,很难想象当时她竟然那么腼腆。

阿满首先向她搭话。

“能帮我把这些文字描上吗?”她一边说着,一边将马克笔递了过去。

“好的。”她很高兴地接过了笔。

随后两人迅速亲密起来,一起出去玩,乘着自行车一起去买铅笔盒,或是各出一半钱买少女漫画看。

“父亲为我取‘阿满’这个名字,是希望我心中能充满各种各样的东西。”

她还记得她对佳绘说过这样的话。当时她们正在乘着自行车游玩,两人并排着等待火车通过,黄黑相间的遮断栏杆从她们面前降下,不断闪烁的红色灯光伴随着尖锐的响声。

佳绘的嘴唇蠕动着,好像在说些什么,但被电车经过的声音遮住了。

“真像是阿满的父亲说的话。”

电车离去后,在阿满的追问下,佳绘这么说道。遮断栏杆高高扬起,碧空万里无云。

她知道,自己迟早都要与佳绘分别。大家都会在她的面前消失,这是她在父亲葬礼那天领悟到的。

到现在,佳绘是她与外界唯一的联系,如果连这也消失的话,自己就真的是孤身一人了。

虽然与佳绘分别是非常让人伤心的,但这种悲伤总会逐渐消失吧,就像渐渐长出青苔一样,平静的生活总会降临。

一人独居是一件让人感到无比安心的事情。没有烦心的事,也不必因与其他人分别而感到伤心,更不会被车喇叭的声音催促了。什么都看不见的黑暗才是最安全的。而且一直都是一个人的话,也就无所谓孤独了。

她反复这么告诫自己。

决不能对那些看似普通的幸福生活有所希冀。即使自己大叫,也不会有人回过头来看自己一眼。必须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

大家都是为了什么而活下去的呢?工作、家庭、兴趣……总归是有目标的。人生难道就是为了构建幸福的家庭?为其奉献一生就是值得的吗?

她自然想起了春美的事情。把她的事情用往不好的方面去想,阿满为此很内疚。

自己对工作和家庭都没什么指望。只要不再受伤,安安静静地度过一生就好。这样看来眼睛看不见反而有利。看不见的话,就不会让羡慕和妒忌之火在胸膛燃烧起来,也就不会因此而认为自己很丑陋了。在家里缩成一团呆上几十年,靠保险金生活,慢慢度过余生,这样不也挺好?

她钻出被窝,换下衣服。昨天她穿着外出的衣服和衣睡着了。她按下床头的闹钟按钮,时钟发出的声音表明,现在已经快到中午了。

一想到佳绘已经从自己的人生中被割离出去,阿满的心中就冷冰冰的。算了,就任凭自己的心成为一块寸草不生的岩石吧。不会给任何人添麻烦,也不会感受到喜怒哀乐,成为一个不会动摇的安定的人吧。

她因恐惧,嘴唇不停颤抖着,但是也不得不忍耐。自己的人生究竟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呢?工作,结婚,生孩子,她对这些没有丝毫希冀。虽然自己眼睛看不见,但只是一人生活的话,还是可以做到的。

阿满走下楼梯,大石明广可能还呆在一楼,不劝他自首可不行。她一步一步走下楼梯,突然想起了昨天买的东西还放在厨房里。不过还好,没有肉和冷冻食品那些必须放进冰箱里的东西。但是就让它们摊在地上,确实有些不雅观。

她走到厨房,用手在地上摸索着,心想着不把散落一地的东西一个一个捡回去可不行。阿满的心中突然升起一阵怒火,一想到这是多么麻烦的工作,心里就很不爽。虽然这活对别人来说很简单,但自己也要跪在地下慢慢搜寻,耽误很长时间,自己真是不中用啊!她用手搜索着放在桌子上的超市购物袋,两只手在黑暗中摸索着,却触碰不到塑料的感觉。她有点焦急,手却总是摸空。她随即察觉情况不对劲,因为桌子上根本没有塑料袋的痕迹。她跪下来,在地板上摸索着。不管是袋子,还是理应散乱的商品,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突然,某个想法浮上阿满的心头。她将手伸入冰箱和食品柜里确认着。

她果然猜中了。牛奶和面包、蘑菇罐头等东西全部被放在它们应该存在的地方。不知是谁用手将厨房的地板上的东西全部收拾好,而且是连夜整理的。

这个人是谁,阿满自然很清楚。不是明广还能是谁呢?

一直以来,一直苦苦支撑着自己的某种纤细的东西,就好像发出轻微的声音突然折断了一样。虽然看不见,但流下的眼泪却不会说谎。

刚才自己体内充斥着大量的怒意和黑暗的东西。但是,随着了解到他悄悄帮助自己收拾好厨房,这些感情就像被熨斗熨过一样变得平坦起来。自己被尖锐的东西弄得满是伤痕的心,也被这份温柔所治愈了。

她的心中不由生出一份怜悯之情,还是不要催促他去自首比较好吧。虽然她先前想要这么做,但不知何时竟改变了主意。

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想的呢?是刚才,还是第一次为他做炖菜的时候?她无法判断,但是,从几天前开始,她就一直和他共同分享起这段温暖的沉默。

她站在厨房的地板上,同时发现,自己所谓一个人也可以活下去的想法,简直是荒谬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