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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番外二

血缘这东西, 有时候真的挺邪乎。

云知意从不觉自己的性情有多讨喜,至少没到能让人一见如故的地步。

可是,在那之后的每一天, 纵她有心避着,徐勉也总能找到由头来与她面晤一场。

几次接触下来, 云知意慢慢发现,徐勉大概并不知道自己与他有关系,只是对她有一种诡异的天然好奇与亲近。

眼看躲不过, 云知意索性强令自己坦然些, 以平常心对待这人。

当心态调整过来后,她也渐渐发现, 抛开隐秘的血缘关系不谈, 徐勉这人着实算个很好的前辈。

公务上,他本就很愿意提点年轻后生, 对云知意更是毫不吝啬地分享自己几十年人生浮沉的宝贵经验。

有时正事谈到差不多,他甚至愿意主动提几句自己的私事。

于是云知意知道了, 当年结束流放回京后, 徐勉考进了国子学, 没过多久就成了亲。

他的妻子是个小家碧玉, 读书不算多, 但持家有方、生财有道,性情也坚毅扛得住事。

有这样的妻子扶持陪伴, 徐勉还算顺利地熬过了那段重新寒窗苦读的低谷岁月。

如今他俩膝下有个十岁的儿子与六岁的女儿, 同徐勉的母亲、兄嫂及侄儿侄女们一起生活,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地重振了徐家门楣。

云知意本就没打算与徐勉相认,知道他如今的日子过得还不错,便更觉没必要节外生枝, 权当他是个官场前辈、良师益友就好。

*****

关于父母辈的那桩旧年私隐,云知意做为小辈,不过就知道个起因、经过和结果,至于三位当事人在那桩少年时的情感纠葛中,各自经历了什么样的爱恨嗔痴、恩怨情仇、得失喜乐,她半点不清楚。

所以她打心底里没觉这事与自己有多大关系,也不轻易去评判其间谁对谁错。

但在有一点上,她很佩服她的母亲——

她母亲一生经历两段感情,虽在起初都有几分冲动妄为与糊涂私心,但居然很诡异地两次都没看错人。

或许言珝在天资、才干甚至志向抱负上都没有徐勉那般出众,但他与徐勉在感情之事上都有种很入世的圆融与豁达。

徐勉在邺城的这段时间,虽和云知意走得算近,也清楚她是言珝夫妇的女儿,却从不曾试图从她这里打听言珝夫妇的生活。

而言珝也知道徐勉在主动与云知意结交。

但言珝只找云知意简单问过一次,听说徐勉对她态度亲和,并无古怪或为难之处,还指点了她不少事,这便放下心来。

他不但中肯表示徐勉此人自小才学品行都出众,于年稚历浅的云知意是难得的良师益友,还鼓励她多向徐勉请教。

云知意抽空回过一趟言宅。

对母亲旁敲侧击几句后,就发现言珝只告诉她“京中来了位巡察御史”,却并没有告诉她这位御史就是徐勉。

并且,根据云知意从“报马仔”言知白那里得到的消息,言珝回家也一切如常,待云昉与往日没什么两样,并不因徐勉的出现而与云昉闹别扭。

这让云知意不得不再次感叹,母亲在挑选伴侣这件事上,实在有种惊人的眼光与运气。

云昉年少时先后经历的两段感情,却当真一次都没有看走眼。

在徐勉逗留邺城期间,他与言珝因为公务上的事,有过好几次长时间的面晤。

两人既没有欲盖弥彰地装陌生人,也没有相互横眉冷对、剑拔弩张,不冷漠敌对,却也未假装热络。

他们的接触有礼有节,谁也没给对方找不自在,更没让不相干的旁人看出半点异样。

云知意扪心自问,不管自己与这两人中的谁易地而处,大概都做不到他们这般成熟冷静、行止有度。

可以说,在感情这件事上,他俩都有几分令人服气的君子之风。

*****

世间许多事,总是一体两面的。

在云知意的感受里,言珝和徐勉都是豁达君子;但在霍奉卿的感受里……

他不想感受什么,只希望这两人在他和云知意的事情上能闭嘴。

近来都是盛敬侑在陪同徐勉巡察各司各衙公务,自不免要安排些简单的宴饮招待。

言珝是州牧府的高阶官员,此前并非田党,年少时又与徐勉有几年同窗之谊,盛敬侑不知两人恩怨情仇,便次次都安排言珝列席。

盛敬侑多少有点分寸,安排列席陪宴的人选还算谨慎,人数也控制在三五个则罢,因此宴上酒至半酣后,也可不必防备地聊些私人闲话。

徐勉对旁人的私事兴趣不大,但格外关心云知意与霍奉卿之间的逸闻。

而言珝这个老父亲对此也是有满肚子话要说。

但他俩不会直接对话,通常都是一左一右对盛敬侑讲。

最初两场宴饮时,霍奉卿也是在的。

那俩人一喝大了就视他如无物,当面就将他嫌弃得个体无完肤。

这种宴饮并非公务场合,两位又是与他父母年岁差不多的长者,他不好扫兴翻脸,干脆眼不见为净,之后便拒绝再陪宴,免得再去受这无名委屈。

他每天散值就去州丞府堵云知意,缠着跟她回望滢山,一路腻腻歪歪地诉苦,趁机讨些甜头。

这天黄昏,霍奉卿一上马车就将云知意捞进怀里,将她当猫儿似的搓来揉去。

云知意忙了整日公务,本就疲惫无力,此刻也懒得动弹,便自暴自弃地由他“宰割”。

霍奉卿含恨抱怨:“盛敬侑实在欺人太甚。”

明明他都不去参与陪宴了,每次宴饮的次日,盛敬侑还要特地来告诉他,言珝和徐勉昨夜宴上又说了他什么。

“这两位大人也是奇怪,几十岁的人了,平常瞧着都还稳重,怎么一喝多点就喜欢在背后对年轻人指指点点?”

而且这个被指指点点的对象还是他本人。简直很不像话。

尤其是徐勉,霍奉卿着实不懂他在起什么哄。

言珝是云知意的父亲,对任何一个意图染指自家小白菜的崽子都不会十分满意,这是人之常情。

可徐勉也跟着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这算怎么回事?

“因为他……”云知意咬唇屏息,踌躇片刻。

在霍奉卿满眼的不解中,她凑到他耳边,小声叽叽咕咕,简单解释了自己与徐勉的关系。

末了,云知意轻抚他震惊的俊脸,语带怜爱地宣布:“听了我这秘密,你可就是我的人了啊。”

“哦。”霍奉卿目瞪口呆,根本没意识到云知意已经给出了他最想要的承诺。

此刻他满脑子只有一个惊天疑问:他的婚姻之路是不是太坎坷了点?

一明一暗两个老岳父联手挑剔,这谁顶得住?!

*****

马车缓缓驶向望滢山,霍奉卿也渐渐从震惊中回神。

云知意将头靠进他的肩窝,在他怀里笑成一朵软棉糖:“他们说你什么了?”

霍奉卿不可思议地乜着她:“这种时候,你不是应该安慰我吗?”居然还让他再讲一遍?过分残忍。

“你总要先讲你具体被他俩嫌弃得有多惨,我才好安慰你啊。”云知意幸灾乐祸地咕哝着,半点安慰的诚意都没有。

霍奉卿没好气地掐住她的腰间,一番作乱惹得她瑟缩着哼哼示弱,这才不情不愿地将自己的悲惨境遇又讲一遍。

其实在私来说,霍奉卿这人于外貌、才学这两点上一向都是同辈中的翘楚,实在挑不出什么大毛病。

品行上也并无污点,就之前去过几回怡翠馆那点事,如今也已大致澄清,至少邺城官场上的人都知他是去查案而不是寻欢作乐。

要说为人处世么,无非就冷淡孤傲些,有时说话刻薄些。年轻气盛,恃才傲物,在明眼人看来倒也无伤大雅。

至于他在官场上那些明里暗里党同伐异、把控人心的手段,行事常常剑走偏锋,非常之时甚至会有挑衅律法底线的嫌疑等等,在言珝和徐勉这两个官场老江湖眼里也还好,不至于大惊小怪。

可那两人每每喝醉后,简直是吹毛求疵般挑霍奉卿的刺。没毛病也要硬挑。

反正万千理由最终汇成一句话:他们都觉得这小子配不上云知意。

至于谁才配得上呢?事实证明,两个老父亲在这件事上完全“仗女行凶”,已经到了快要目中无人的地步。

据盛敬侑的说法,前天晚宴上,徐勉推荐了个“比霍奉卿更适合与云知意婚配”的人选:朝安郡王李准。

推荐理由是,皇家本就有意与云氏联姻,定不会薄待云知意。

且李准较云知意年长两三岁,性子能让人,又打小是个没心没肺的,若与他成亲,云知意稳赚不赔。

对此,言珝表示,他家绪子是天下第一好的姑娘,配个郡王当然是绰绰有余。但李准年少从戎,学识上差些,这人选还是让他家绪子吃亏了。

到了昨夜官宴,醉酒后的徐勉便又换了个新人选,推荐国子学祭酒韦玄的孙儿。

醉醺醺的言珝当场就不干了。

言珝年少时在京郊明华书院求学,韦玄老先生曾教授过一年的诗文科目,他是认得的。

言珝坚决表示,韦玄那老先生长像不怎么样,他的孙儿样貌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人选依然是他家绪子吃亏,配不上配不上。

说着说着,霍奉卿都给气笑了:“是不是在老父亲眼里,天底下就没有人配得上自己女儿?”

他垂眸望着怀中难得乖顺的小青梅,试着想象,若将来自己也有了个像这姑娘一样的女儿……

背脊猛地蹿起一股无比抗拒的隐秘恶寒。

这让他突如醍醐灌顶,彻底理解了言珝和徐勉的走火入魔。

云知意双臂环住他的脖颈,笑得整个人都在抖:“你换个角度想想,至少,他俩也不是只针对你一个人嫌弃,是吧?”

“是什么吧?你就只会看笑话。也不帮我想想法子?”霍奉卿捏住她的下巴,不轻不重在她唇上咬了一口。

云知意扭脸躲开,将唇贴在他的颈侧。

无声笑了好一会儿后,才弱声嘀咕:“这有什么好想的。我没跟你说过吗?我祖母在我考官之前就放了话,我可以自己决定自己的婚事。”

她的祖母云端是现今的云氏家主。

因为云知意身世特殊,云端自来就没打算让她沾染京中是非。

云知意自己也争气,从求学到出仕,一步一步走得踏踏实实。

对整个云氏来说,扶持她在原州扎根,若然京中局势有变,原州将是云氏的一处后盾助力甚至退路。从长远来看,这对整个宗族都是利大于弊的。

所以,云氏上下已有共识,云知意无需将自己的婚姻交付给家族去做联姻筹码。

云知意从小就知道,权利和责任是密不可分的。

一个人在家族中虽有血缘亲情的先天羁绊做保障,但许多事并非理所当然。

而云昉当年一心想摆脱联姻的命运,要争取婚姻自主的权利,却没有打算通过别的途径,努力承担些许身为云氏一份子的责任。

这就是她和她母亲最大的不同。

“如今我要与谁成婚、要不要成婚,京中家里都不会反对。但我不能为了成婚自出云氏。”

云知意隐了个呵欠,软嫩的面颊无意识地在霍奉卿颈侧蹭了蹭。

“虽你自己说不介意入赘,不过我想,你父母亲族都会不高兴的吧。”

这个事,霍奉卿其实已经想出了解决的办法。

但他没有立刻答话,只是非常警惕地垂眸盯着怀中人,环住她腰身的手臂再度收紧。

“云知意,恕我直言,你这话怎么听,都像是不想成亲的人渣心思。”

被无情戳穿的云知意仰面干笑:“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嘛。就,现在这样不好吗?你看,你每天冲我赖赖唧唧,我都惯着你;你黏着跟我回家过夜,我也没赶过你走,对吧?那成亲不成亲,区别很大吗?”

“很大,”霍奉卿面无表情道,“现在没成亲,我跟你回家只能睡客院;成亲,我才能和你一起睡主院。”

云知意想起前世那夜荒唐,面上蓦地透红。

她顶着满脑门子尴尬,尽量语重心长、苦口婆心:“霍奉卿,我跟你讲,你不要总想着……那件事。其实没什么好,真的,不骗你。”

疼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她实在是……怕了怕了。

霍奉卿仔细端详着她的神色,眉头皱得死紧,眼尾那颗小小的朱砂痣隐约可见红中透着淡绿。

“打扰一下。你脸上感同身受的痛苦过于真实,请问这份体验是从何而来?”

云知意恍惚噎了噎,旋即怒从心中起,张口就咬住了他滚动的喉结——

还能从何而来?不都是你这混蛋上辈子“横冲直撞”留下的阴影吗?!

就只经历了那么一回,痛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让她再世为人都忘不掉,这谁顶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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