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制店的试衣间不像商场那样, 狭小而拥挤。
芍樱走进去之后,发现试衣间内空间很大,刚刚送来的礼服穿在模特身上, 每个褶皱都丝毫不乱。
等身模特旁边,还站在两个女性店员, 面带微笑要帮芍樱脱衣服。
“等等!我自己来!”芍樱不习惯这样,躲了躲她们, “两位出去吧,我穿好之后叫你们。”
从自己懂事以后,除了晏棠止之外,还没有人脱过自己衣服。
虽然都是女孩子,依旧让芍樱觉得……惊悚。
“芍小姐, 这种大型礼服, 一个人没办法穿的。”店员好声好气跟她解释, “礼服做工和材质比较考究,一个人很难穿好。而且稍微不注意, 就会压坏褶皱。”
另外一个店员接着说,“对啊,就让我们帮你吧。”
芍樱瞧瞧那件做工细致, 价格不菲的礼服,无奈妥协, “好。”
店员又要伸手过来, 帮她脱衣服, 芍樱连忙挡了下, “我自己脱,我可以的。”
“好的,那我们转过去。”店员很有礼貌, 转身背对芍樱,等待她脱掉衣服。
芍樱缓缓拉开休闲外套的拉链,撩起里面那件轻薄小短袖,手指顿住了。
——她看到自己下腹上,有几枚红红的印记。
不止是小腹。胸、背、肩颈、到处都是同样的痕迹。
晏棠止每次都烦得厉害,喜欢给芍樱搭上专属于自己的标记。起初她还抗议两次,久而久之都习惯了。
幸好,弟弟够克制,这些痕迹都留在看不见的地方。
芍樱完全没想到,试穿衣服是一件这么难堪的事。
她满身吻痕,要怎么见人?
啊啊啊啊啊晏棠止那个小混蛋!
“芍樱小姐,你脱好了吗?”店员等了半晌。
“好、好了。”芍樱拽了拽自己的小背心。
店员转过身,瞧见芍樱身上的背心和长裤,脸上露出为难,“婚纱都是贴身裁剪的,请把除了内衣裤之外的衣服都脱掉。”
“可以不脱吗?我…”芍樱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怎么说。
店员已经看到她锁骨和肩颈的痕迹,善解人意的宽慰,“您不必拘谨,我们两个都不会乱说的。”
“对啊。”旁边稍年轻的店员说,“我跟我男朋友也会这样,很正常,不用那么害羞的。”
芍樱还是觉得尴尬,但衣服又必须要试穿,她默默动手脱掉自己小背心。
缀着点点红痕的身体,毫无保留的出现在两位店员面前。
同为女性,她们感觉自己幻肢都硬了。
芍樱皮肤非常白,拥有许多贵妇天天做医美,都无法拥有的牛奶肌。
吻痕落在她身上,红的更加明显,仿佛一片片玫瑰花瓣坠落于雪山之巅。
定制服装店的店员每天会见到许多客人,其中不乏靠脸靠身段吃饭的女明星,为了保持美丽煞费心机。
但芍樱身段比她们还要完美,没有一丝赘肉,腰窝简直是勾魂的刀,让人疯狂嫉妒能够拥有她的男人。
“可以试穿了吧?”感受到店员打量的视线,芍樱感觉自己的羞耻心一点点消失,变得麻木。
看就看吧,她漠然的想,反正也不会少块肉。
“当然可以,请您把双手平举…”店员们欣赏够了大美女,终于回过神,尽职尽责帮她试穿礼服。
结婚礼服裙摆大,还有繁琐的缎带设计,芍樱折腾了半个小时才穿上。
由于穿衣服过程太麻烦,她站在镜子前,完全没有心情欣赏自己的美丽。
店员:“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请及时告诉我吗。”
“没,就这样…”芍樱话说到一半,突然改口,“等等,我出去问一下。”
店员帮她拖着裙摆,带芍樱来到外面。
换衣服折腾了那么久,徐夫人并没有离开,依旧坐在那儿喝茶。
见芍樱出来,她抬起头,仔仔细细审视她的结婚礼服。
“我认为腰部裁剪太松,不够服帖。裙摆前后的比例不对,视觉上会觉得失衡。”徐夫人提出自己的意见,又询问芍樱,“你觉得呢?”
“是哦。”她扯了扯腰部的衣料,发现确实有些松,相比其它地方不够服帖。
至于裙摆的部分,芍樱本来没发现问题。现在仔细瞧瞧,发现从美学上来讲,前后比例确实很奇怪。导致芍樱下半身看起来有些粗短。
“应该没关系吧。”芍樱性格大大咧咧,懒得计较这些细节,“说不定我过两天就胖了。”
徐夫人笑着说,“我只是提出建议,具体还要你决定。”
“那就…”芍樱想说‘不用改了’。
话出口之前,她想起晏棠止对婚礼的重视和认真,方方面面都要追求完美。
虽然这件婚纱已经很好看了,但毕竟有瑕疵。芍樱自己并不介意,可结婚是两个人的事情。
“…麻烦你们修改一下,谢谢。”芍樱说。
“好的,我们会把你的意见反馈给设计师和裁剪师,谢谢您对我们店的支持。”店员记下要修改的部分之后,又让芍樱回到试衣间,换回原本的衣服。
“等修改好之后,我们会给您打电话,请您再来一次。”店员礼貌的说。
“好,麻烦你了。”芍樱跟店员告别,走出定制店,发现徐夫人竟然还没离开。
她坐在停靠路边的车里,摇落车窗,语气温和地询问,“这里不好打车,需要我送你一程吗?”
芍樱立刻就同意了,“好。”
这话如果换成别人说,芍樱十有八九会拒绝。
她性格独立,不喜欢依附除了晏棠止之外的人。
但面对徐夫人,芍樱内心里有太多太多想说的话,还有太多疑问。
所以她尽可能想要跟徐夫人多相处一会儿,从她身上寻找答案。
徐家司机走下车,拉开后门,请芍樱跟徐夫人并排坐。
徐夫人没有问芍樱要去哪儿,跟司机说了个地址,而后才转头征求芍樱意见,“不介意多陪我一会儿吧?”
“没问题。”芍樱顿了几秒,又说,“我上次想请你吃饭,今天到那个时机了吗?”
“不急。”徐夫人神神秘秘说,“等你陪了我之后,还想请我吃饭,我们再去。”
芍樱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也没有多问,坐在旁边安安静静望着窗外。
约莫过了四十分钟,司机停靠在路边,“夫人,到了。”
眼前出现一栋笼罩着破败的屋子,看起来了无生气。芍樱还没走进,都能闻到潮湿腐败的臭味。
徐夫人打开车门,“该下车了。”
芍樱困惑,跟着走下车,一步步走向那里。
屋子废弃了很久,整个看起来摇摇欲坠。
芍樱从轮廓依稀能看出来,这是一栋老式小洋楼,从建筑风格判断,是上个世纪的产物。
“这儿是我二十多年前住过的地方。我在这里怀了一个女孩,她很漂亮。”徐夫人讲述语气很平静,仿佛在说一个跟自己、跟芍樱都不相干的故事。
“那年我只有十八岁,刚刚离开家长,来到这座城市工作,在纺织厂上班。有一天晚上我下班,有个男人开车在路边等我,说他要追求我,带我过好日子。”
“我信以为真,就答应了他。后来,也真的过上好日子。”徐夫人扬起头,看着困囚自己青春的小洋房,“他说他爱我,会跟我结婚。让我住在这里,当一只被豢养的金丝雀。我相信他说的每一个字,等待成为他的新娘。”
“再后来,我怀孕了。他很久很久没来看我。我等啊等,没有等到他,却等来他的妻子。”徐夫人唇角扬起苦笑,嘲笑自己当年的愚昧和天真。
“她妻子指责我是第三者,指责我肚子里的孩子是孽种。把我赶出这里,让我离开这座城市,走得越远越好。”
再后来的事情,芍樱想,自己全都知道了。
她遭到巨大的打击,导致难产,身体变得非常虚弱,一度无法从事大部分工作。
她大概想过自杀,但身边还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为了刚刚出声的女儿,这位母亲选择了大多数人不耻的工作。
回想自己十岁以前的生活,芍樱突然理解,为什么她总是不开心,为什么她从来没有笑过。
直到被送走之前,芍樱印象中的母亲,总处于一种郁郁寡欢的状态,认命的接受世界所有安排。
唯独那些男人,把主意打到自己头上时,她爆发了强大的愤怒。
像一只护犊子的母狮子,把芍樱抱在怀里跟那些男人们对峙、
“后来呢?”芍樱问。
“后来啊,我失去了活下去的寄托,觉得人生没什么可留恋的。”徐夫人语气很轻松,似乎这本来就是一件轻松的事。
“结果,有个愚蠢的画家救了我。他问我想要什么?怎么样才愿意活下去。我说我想拥有权势,想要体面。结果他真的去拼命画画,把赚到的所有钱都交给我。”徐夫人垂下视线,无奈地说,“当时,我只是想让他放弃而已。我这种人,其实不值得拯救。”
“他怕我想不开,无论去哪都把我呆在身边。后来再一次画展上,我竟然又遇到了那个男人和他的妻子。”徐夫人说到这儿,扬起漂亮的笑容,“我突然想明白了,为什么我要死呢?该死的又不是我。”
“然后,我主动勾引了他。”徐夫人语气变了,“他还像以前那样,荒诞又愚蠢。我轻而易举让他离婚,然后跟我结婚,又一步步算计他,让他身败名裂。”
“原来…”芍樱出于震惊中,久久缓不过神。
难怪这么多年,她从来不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