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个婊|子。”
“啊?”晏棠止清清楚楚听到自己声音里的错愕。
芍樱却一副无所谓的状态,漫不经心说,“或者应该说…妓。要么稍微正式一点,叫性工作者。反正吧,就是做那种营生的。”
黑暗中,晏棠止转过身,看向躺在床上的芍樱,想努力透过黑暗看清楚她表情。
芍樱语气始终平淡,没有太多起伏,不给晏棠止偷窥情绪的机会。
“我三四岁吧,刚开始懂事,她一直做那种勾当,靠着出卖色相养活我。”
“别说了…”晏棠止不忍心继续听,轻声打断。
周围漆黑一片。视觉失去效果以后,感官便会被无限放大。
他听到芍樱若有似无笑了下,故意逗小孩似的,“怎么?不想听?”
“……”晏棠止无法立刻回答。
坦白来说,他非常想听。
相处这些年,他越来越在乎芍樱,已经把她当做人生里最重要的人。
对于那些自己无法参与的过往,晏棠止当然会好奇,想要探索,想要多了解她一点。
但,如果那些往事揭开,会伤害芍樱,晏棠止宁愿永远封印自己的好奇心。
他斟酌思考,半晌没有得出结论。
反倒是芍樱先打破沉默。
“没关系。”她突兀的说。
这句‘没关系’听起来很没有逻辑,但晏棠止却听懂了。
——没关系,已经过去很久了。
——没关系,已经不会难过了。
“真的没关系吗?”他小心翼翼问。
“嗯。”芍樱翻了个身,枕着自己胳膊,“其实,如果你想知道,我随时都可以告诉你。但是你从来没有问过。”
晏棠止闷闷‘嗯’了声。
“从我懂事的时候开始,我妈妈呢,她一直是个……性工作者。”芍樱最终选择了比较委婉的说法,跟晏棠止讲述道,“我记忆最开始,自己只有三四岁,跟妈妈一直住在小出租屋内。”
“那片地方的女人,都跟妈妈坐着同样的事情,努力生活下去。”芍樱淡淡说,“我妈妈跟她们不同,她是最漂亮的。而且,她还带着我。”
没有一个性工作者,身边会带着女儿。
可她妈妈没有办法。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父亲是谁,或者,他早就死了。”
晏棠止轻轻插话,“阿姨没有提过吗?”
“没有,我也没问过。”芍樱自嘲道,“她做着那样的工作,我爸爸是谁都不奇怪。可能是附近农民工,也可能是路边乞丐,谁知道呢。”
晏棠止急急打断她,“别瞎说!”
在晏棠止心中,芍樱总是美好又神圣,不容侵犯。
芍樱没搭理他。话匣子已经彻底打开了,自顾自继续讲。
“我妈妈每次接客,都会把我藏到衣柜里。所以你也知道,我到现在都很害怕狭小、黑暗、又潮湿的地方。”
“等到我六岁的时候,该上小学了。别的家长都会把孩子送到学校里,但我妈妈隔了三条街,就让我自己走。以前我不明白为什么,跟她哭跟她闹。后来我才明白,她怕自己给我丢人。”
“我上学以后,妈妈其实打算换个正经工作。但她读书少,技术性工作无法胜任。生了我之后身体不太好,没办法做太辛苦的工作。像是服务员之类的工作,又没办法维持家里开支。”
“她找啊找,终于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在一个厂子里,帮老板端茶送水打印资料。那几天她很开心,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回归正常生活了。结果上班第二天,老板就开始动手动脚,还说她送上门来,不就是打着那种主意。”
“从那以后,我妈妈明白了,她走不到正道上了。后来几年,也一直浑浑噩噩的生活着,直到我十岁的时候。”
芍樱转向晏棠止,正儿八经问,“我漂亮吗?”
“漂亮。”
“我说小时候。”
晏棠止点点头,“特别漂亮。”
“嗯,我小时候特别漂亮。有次我放学回家,被妈妈的客人发现了。他们居然问我妈妈,我什么时候可以接客,他们愿意花大价钱。那些人还说,□□的女儿是小□□,天生就应该接客。”
“我妈妈特别生气,拼命跟他们撕打。那么瘦弱的女人,竟然把男人推出家门。”
“然后她抱着我,哭了很久很久。久到我睡着又醒来,她还在抱着我哭。”
“再后来…她把我送到溪远镇孤儿院。”
“所以,你其实不是孤儿?”晏棠止急急追问,“那阿姨呢?”
“走啦!”芍樱轻快的回答,“走的特别干脆,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她临走前,还说我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以后不要找她,就当妈妈已经死了。”
“难怪你今天这么说…”晏棠止喃喃。
他觉得心脏仿佛被揪住,疼得厉害。
虽然芍樱没有哭泣,晏棠止却想抱住她好好安慰,告诉她没事了,以后有我在。
可是他不能,晏棠止按住自己手,清醒又冷静的告诉自己:不能。
我现在没有保护芍樱的能力。
必须成长的快一点,再快一点。
“嗯。虽然妈妈抛弃了我,但是我能够理解她。”芍樱轻轻笑着,声音难得有些娇软,“她很爱我。”
芍樱很清楚,抛弃,是妈妈对自己最后的保护。
所以她没有怪过母亲。
但两人既然做过约定,以后没有任何关系,芍樱也不打算贸贸然千里寻母。
今天看到画的瞬间,芍樱其实动摇了,很想追问凌子川,问问妈妈现在怎么样?生活的好吗?
可她很快冷静下来,努力说服自己,用若无其事伪装自己。
——这些年,她一直呆在扶溪市,从来没有离开过。
如果母亲想要找到自己,想知道自己近况,她早就应该找上门了。
既然她没有任何动作,说明母亲不打算跟自己联络,她甚至连那副画都没有要。
芍樱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所以,当两人取消约定之前,她只当母亲死了。
“仔细想想,我童年好像挺无聊的。”芍樱伸长腿,踹了脚晏棠止,“到你了。”
“什么?”
“装傻?”芍樱嗤笑,“说好了分享秘密,总不能只让我说吧。”
“哦……”晏棠止拖长调子。
芍樱听他不情不愿,翻了个身,闷闷说,“不想说算了,我懒得听,睡觉吧。”
“没!我没有不想说。”晏棠止抿了下唇,挠挠头发,犹犹豫豫开口,“我只是在想,要从哪里开始说。”
“就从那张名片开始吧。”芍樱提醒道,“上个月,那个严铮律师给我的名片。”
“好吧。”晏棠止点点头,当真乖乖讲述道,“严叔叔是我父亲公司的御用律师,我父亲在世的时候,非常信任他。后来父母遭遇意外,也是他送我到孤儿院。”
“哦,你父亲有公司,果然是小少爷。”
“我父亲公司规模很大,其实今天美术馆的投资商…日安集团,就是我爷爷一手创办,后来又交给我父亲的。”
“哇哦~”芍樱吹了个口哨。
她虽然对商界不感兴趣,可多少听过日安集团的名声。
大概八年前,日安集团处于稳步上升期,市值一度位居全国前列。可自从前总裁遇难,公司换了管理团队之后,就开始走下坡路了。
但就算走下坡路,如今的日安集团,依旧是穷人只能仰望的大公司。
“我不应该叫你少爷,”芍樱打趣道,“应该叫太子爷。”
晏棠止任由他闹够了,才无奈地说,“姐姐,我现在什么都不是,还要靠你养着。”
“乖,你这么有出息,我也算做投资了。”芍樱顺嘴问,“所以呢?律师找你做什么?”
晏棠止摇摇头,“不清楚,我没有跟他接触过。因为…”
晏棠止三言两语,概括了当年始末。
自己眼睁睁看着父母尸骨未寒,亲戚们却忙着瓜分家产。看着严铮无动于衷,任由风雨飘摇。
事到如今,他不想追究什么,也不想跟严铮有牵扯。
芍樱听完他的故事,语气随意地说,“严铮现在出现,肯定是来找你的。如果我是你,我绝对会见他。”
“为什么?报仇吗?”
“为什么要找他报仇?你报仇的对象不应该是严铮。就算是,他也应该排到最后。”芍樱眼睛,在黑暗中仿佛透着光芒。她冷声说,“晏棠止,你确定,你真的不想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吗?”
晏棠止没说话。
心底有个细小的声音,代替他回答道: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