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好把钱转给徐冽以后,说到做到地删除了他的微信好友,切回消息界面,看到“清华北大得不到的人才群”里,文铭李貌陈星风@了她,约她明天去桌游店狼人杀。
她应得很快,却没想到整个周末都没能踏出家门半步。
周六一早,杜康给她舅舅打了个电话,说起这礼拜学校里的乱子。
倒不是批评她,就是给家长提个醒,说来学校的那伙社会青年是老江湖,一路专挑学校附近的老巷弄走,行踪都在监控死角,暂时没查到身份,警方已经加强附近一带的巡逻,希望家里人也多注意苏好的安全。
于是邹誉和林阑就吓得把苏好关在了家里,哪也不许她去。
作风相当的因噎废食。
苏好几次趁两人上班不在家跳窗跑路,回回被嗑着瓜子守监控的保姆阿姨劝回来。
她不好为难上了年纪的阿姨,想着算了算了,就这么跟小学五年级的表弟朝夕相处了两天,沉醉在“这道题怎么做”“那道题怎么做”“姐姐也不会做那我就更不会做”“所以我就不做作业了”的噩梦里度日如年,差点家暴这个小鬼头。
苏好诚恳地劝舅舅,必须尽快给这只小学鸡找个新家教,不然全家都会被逼疯。
*
周日傍晚返校,邹誉还是不肯放苏好落单,安排了司机送她。
她不喜欢这种考究的做派,不情不愿当了回娇滴滴富家女,坐在大奔后座,感觉气都喘不匀。
邹誉刚好外出应酬,在她旁边通商务电话。
苏好无趣地戴上耳机,在手机上打开一个文件夹,随机播放起里面的英语听力音频,靠着后背闭目养神,过了会儿,感觉肩膀被拍了一下。
她摘下一边耳机,偏过头去。
“听什么这么认真?叫你也不应!”邹誉瞅瞅她的手机。
苏好将手机一把反扣在腿上,盖住屏幕里那堆密密麻麻的英文单词:“相声。”
“成天净瞎玩!”邹誉瞪她一眼,指指自己的手机,“收到你期初考成绩单了,怎么回事,你这年级排名都掉进倒数十名了,上学期不还稳定在倒数四十名吗?”
苏好云淡风轻地“哦”了声:“那不是英语考试被怀疑作弊,没来得及涂答题卡吗?”
“可你其他科也不行啊!不是说这次期初考一半试题都是从寒假作业来的?”
“这就对了,”苏好点点头,“您看我寒假在美国集训,有时间写作业吗?”
邹誉被拉跑了注意力,觉得也有道理。
他这外甥女读书不行,但在美术上不知是不是隔代遗传了爷爷的天分,从小就特别灵光。
南中重视素质教育,跟欧美不少艺术类高校和友谊高中对接了交流合作,常常送学生出去学习。
今年寒假,南中唯一一个美术集训班名额就落到了苏好头上。
那还是挺值得为人父母骄傲的!
邹誉觉得,所谓“上帝为你关上了一扇门,必定会为你打开一扇窗”也可以反过来说——既然老天赐予了你出类拔萃的艺术天赋,难免让你在文化课上落后一截。
否则怎么着,全球七十多亿人,还能只便宜你一个?
这么一想,邹誉也就看开了,感慨道:“我看你就是跟国内高考过不去,留洋倒适合你。”
苏好淡淡眨了眨眼:“我妈才不肯放我出国,寒假出去一趟都磨了几个月才答应。”
这话一出,似乎提到什么禁忌,车里忽然陷入死寂的沉默。
邹誉也发觉说了不应该的话,改口笑呵呵道:“哎,也没什么,你有画画这一技之长,只要文化课稍微加把劲,不怕考不上好大学。”
苏好也恢复如常,神气地撩撩长发:“谁说不是呢。”
邹誉不再数落外甥女,愁自己“干啥啥不行”的亲儿子去了。
苏好靠在后座昏昏欲睡,等车子缓缓驶进学校门口的“垃圾街”,瞟见窗外两道熟悉的身影——文铭和李貌正站在砖石路上激情石头剪刀布,谁赢了谁往前走一格,战况难分伯仲,异常胶着。
她精神了,跟前边司机喊:“刘叔,就这儿停吧,我看到同学了。”
“哪呢?”车子靠边停下,邹誉不放心地探身确认,望向街上三五成群的返校学生。
“就那俩在石头剪刀布的。”苏好打开车门下去。
邹誉一瞧,恨恨摇了摇头:“好好啊,你听舅舅话,交点聪明朋友,也好叫到家里来教教你弟弟学习!”
“可我就不爱跟聪明人当朋友。”苏好为难地关上车门离开,走到文铭和李貌跟前,“你们政史班还在流行这种小学鸡游戏?丢不丢我人。”
两人立马收手,冲她敬个不标不准的礼:“苏姐好!”
苏好把单肩包往上提了提,一言难尽地朝学校走去。
正值黄昏,小吃街两边熙熙攘攘,路边摊前人满为患。
嘈杂的喊声混杂在一起。
“黄焖鸡米饭,小份辣大份不辣,哪个的!”
“我的我的,老板,三十块钱转了啊!”
“同学你这煎饼果子加什么?”
“火腿肠,里脊肉,两份薄脆,鸡蛋多给我打一个啊老板。”
“好嘞!”
“哎,这海带刚下的,还没好呢!”
“那哪些好了啊?”
“这个,这个,这个,这些丸子都能拿!”
文铭和李貌屁颠屁颠跟上苏好:“好姐姐,你在家吃过晚饭没?要不要给你买点关东煮?”
“吃过了。”
“哦,苏姐,周末狼人杀怎么不见你来?你也跟苗妙一样在画室加训吗?”
“没,别提了。”苏好一口气还没叹到底,突然看见热闹的人群中一个冷清的背影。
徐冽正孤零零一个人往学校方向走,臂弯里摞着个看起来挺大挺沉的快递箱,一旁时不时有人奔来跑去,几次擦过他的肩。
他让开去,避到路缘。
苏好放慢脚步,隐约觉得这位富家少爷有点奇怪。
不是说出身豪门吗?那南中住宿条件这么差,他都住得惯,周末还不回家。
就算转学过来,家不在附近,有钱不能租套房子?
吃饭也只去那么朴素的面馆,明明不吃香菜,都能忍着把香菜挑掉,继续吃剩下的面,也不再买一碗。
现在拿快递也是。离学校最近的快递点是附近小区的丰巢柜,走路得小半个钟头。
他亲力亲为就算了,车都不打。
虽然这些琐事对普通学生来讲再正常不过,可穿十几万衬衣西裤的人也过这样的日子,怎么看都违和了点。
当然,苏好觉得自己没必要多管闲事,只需要管一管分内的事——
跌打损伤什么的,应该没那么快好,搬箱子不太合适。
人情没还上,只能先负责好人家的伤势。
不过前几天刚被他嫌弃,也潇潇洒洒地删掉了微信好友,现在凑上去好像又有点跌份。
那怎么办?
苏好瞟瞟左右,朝文铭和李貌勾勾指头:“看见前边那位拿快递箱的哥们了吗?”
“看见了,苏姐有何指示?”
“帮他把箱子搬我们班去。”苏好指指教学楼,“他应该会拒绝你们,你们别管,热情点往上搬就是。哦对了,别说是我让你们去的。”
文铭和李貌对视一眼,摸摸下巴,眼神来去间领悟了什么,迅速比划出一些类似“你从这儿过去”“我从这儿过去”“然后我们包抄”“攻其不备把箱子拿下”的手势。
苏好正觉不对劲,还没理解哪里出了问题,说时迟那时快,文铭和李貌闪电一样冲了出去。
闪电一样一把夺走了徐冽的快递箱。
闪电一样抱着箱子狂奔离去,一边跑一边甩手里的校服外套,吹了声胜利的口哨。
愣在原地的苏好:“……”
徐冽停下脚步,回头望向文铭和李貌吹哨的方向,看见了呆若木鸡的苏好。
“不是,我……”苏好回过神,对他指指跑远了的文铭和李貌,又指指自己,半晌没解释出通顺的话,最后匆匆追了过去,经过徐冽身边时抛下一句,“我去给你追回来。”
*
两分钟后,苏好看着面前喘得像狗一样的文铭和李貌,扶着七班后门的墙,也喘得像狗一样。
半天过去,呼吸平复了,她恶狠狠上前,一手一个后脑勺,把两人脑袋使劲往下一摁:“缺心眼啊你们!”
“啊?”文铭和李貌面面相觑。
“搞什么,光天化日抢劫是不是?”苏好踹了两人小腿肚一边一脚,“把箱子给我放下!”
“难道不是抢劫吗?”李貌愣愣把箱子搁到地上,“风哥以前让我们去抢人作业,就说——帮那小子把作业拿一下,他要不给,你们就热情点招呼上去。”
文铭用力点头:“没错,而且也会加上一句——哦对了,别说是我让你们去的。”
“……”
“我怎么没交点聪明的朋友。”苏好拿掌缘压了压胀痛的太阳穴,气得背过身去,一眼看见徐冽站在楼梯最上一级台阶静静看着他们,不知看了多久。
苏好眨眨眼,飞快扭回头,低声问文铭和李貌:“他来多久了?”
“从你摁我俩后脑勺开始。”
苏好咬牙切齿:“那你们为什么不说?”
“这不是刚想说就被你摁下去了吗……”
苏好闭了闭眼,还在思索该摆什么表情面对徐冽,文铭和李貌已经冲她挤眉弄眼起来:“他来了他来了他来了……!”
苏好尴尬地僵在原地,感觉到徐冽的手臂轻轻擦过了她的肩膀。
也没有风,却带起一阵淡淡的洗衣皂香气,干净得沁人心脾。
苏好愣神间,徐冽已经上前拨开文铭和李貌,一手一边拍了拍两人的肩膀:“谢了。”然后弯身抱起两人脚边的快递箱,转头下楼。
苏好回头望着他的去向,明白过来什么,追了下去。
文铭和李貌滞在原地,齐齐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哆嗦——
“你有没有觉得,他刚刚拍我们肩的时候,有种风哥的气场?”
“不,风哥骂你就是骂你,打你就是打你,跟这种明明在跟你说谢谢,其实好像要暴揍你一顿的根本不一样。”
“这么说,你也闻到杀气了吗?”
“是的,为什么苏姐还敢追下去……”
“可能只有我们这种常年生活在底层的人,才能感觉到来自大佬的威胁吧……”
*
苏好一路追下楼,到拐角处,从扶手边探出身子,叫了一声:“徐冽!”
徐冽停下来,抬头看她。
苏好扶着楼梯扶手小跑到他跟前:“你这不是要搬到教室,是要搬去宿舍?”
“嗯。”
“哦,”她叹了口气,“那我替那俩傻逼给你搬过去吧。”
“不用。”徐冽继续往下走。
苏好加快脚步,跟他并肩走出教学楼:“哎,我这人可是不轻易给人赔罪的啊!”
“那就别赔。”
“不是,你……”苏好张开手臂拦住他,明明矮他近一个脑袋,气势却像在欺压弱小,“你让不让我搬?”
徐冽垂眼看着她,沉默一瞬,点点头:“手过来。”
“?”
“不是要搬?”他把怀里的箱子推出来一些。
苏好双手去接,重量刚压上来,手臂一软,整个人肩背都往下垮去:“哎……”
什么玩意儿这么重!
徐冽的手就等在底下,一把托稳箱子,在她连人带箱往下跌之前,扶住她的手臂,眉梢微微一抬:“还搬吗?”
苏好轻咳一声,默默抽回了手。
徐冽手上的手机忽然传来震动,打进一通微信语音,备注显示“姐”。
苏好让开道,胳膊前后甩甩,掩饰刚刚马失前蹄的尴尬:“啊,突然想起来我还有点事要忙,那你一路顺风吧。”
徐冽绕过她朝宿舍楼走去,腾出一只手接通语音电话。
听筒里传来徐翘的问话:“快递收到了没?”
徐冽刚要答,先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跺脚的响动。
他回头看了眼懊恼地捏着自己小细胳膊,对自己的力量满脸难以置信的苏好,一边回应徐翘:“收到了。”
电话那头,徐翘稀奇地揉揉耳朵,确认他刚刚的答话真的带了点笑意。
“呀,终于知道对姐姐笑一笑了啊?”徐翘受宠若惊。
徐冽步子一顿,视线和笑意一同收回,恢复了冷淡:“不是跟你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