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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回 玉女深情怀旧友 金牌有命护同门

程、林二人被何人点穴这个谜虽已解开,但另一个谜却更加难解,冯琳为何要用红教密宗的点穴秘法将他们两人变成白痴?虽说冯琳越老越“淘气”,但如此“淘气”,岂非太出情理之外?

只听得冯琳再次叮嘱道:“要是翼仲牟瞧不出破绽,瞒得过就瞒他,非到迫不得已时,不要把我说出来。”韩夫人笑道:“我知道。”当下冯琳留在室内,由得韩夫人独自去见翼仲牟。金世遗分身乏术,想了一想,抱着“看把戏”的心情,心道:“还是去瞧瞧翼仲牟如何闹事好些。”便舍了冯琳,悄悄地跟着韩夫人。

韩夫人收了拜帖,便在客厅会见翼仲牟,寒暄既毕,韩夫人问道:“不知翼帮主深夜前来,有何见教?”

翼仲牟道:“有两件紧要的事情,非得请夫人赐示与帮忙不可,因此深夜求见,失礼之处,尚望夫人海量包涵。”

韩夫人道:“翼帮主太客气了。不知是哪两件紧要的事情?”

翼仲牟道:“第一件事是我受了痛禅上人的委托,要我找冯女侠火速回去。”

韩夫人听说是痛禅上人要找冯琳,吃了一惊,道:“可是少林寺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翼仲牟道:“正是。孟神通已约好天山派的掌门唐晓澜,定期在下月十五,在少林寺比武,这是敝帮在北京的弟子替唐掌门用飞鸽传书,报告痛禅上人的。孟神通敢于上少林寺挑衅,定然是有备而来,所以痛禅上人也须早作准备,约齐各派高手,共谋应付。而且冯女侠的姐姐冯瑛也已到了少林寺了,等待和她的妹妹见面。”

金世遗心道:“原来唐晓澜和孟神通在北京果然没有决战,现在距离约战之期只有十七天,怪不得翼仲牟如此心急,也幸亏丐帮消息灵通,又有飞鸽传书,才能四方送信。”

翼仲牟望着韩夫人,歇了一歇,接着说道:“听说冯女侠是来了夫人这里,不知可以让我见见她么?”

韩夫人颇为诧异,心想:“冯琳曾说,她来我这儿事先并没有告诉给少林寺诸老,而且她也是为了找寻女儿,顺道到我家的,翼仲牟却何以知道?”但这次翼仲牟是奉了痛禅上人之命,韩夫人的身份也不容她说谎,翼仲牟既然明白道出,韩夫人只有说道:“不错,冯女侠是在我这儿。你且稍待一会,待我叫个小丫鬟去请她出来。冯女侠素来喜欢热闹,知道了这件事情,明天一定会和你们赶回少林寺的。还有第二件事呢,又是什么紧要的事情?”

翼仲牟道:“第二件事是我奉了掌门师姐之命,务必要找到谷师妹,并请她立即回去,要是现在不回去的话,只怕以后不能再见面了。”

韩夫人诧道:“这话怎说?令师姐尚未知道之华已失踪了么?”

翼仲牟道:“曹师姐最近方自京城脱险回来,正因为她听到了谷师妹突然失踪的消息,所以特别着急,日夜盼望谷师妹能赶早和她见面。因为……因为她恐怕不能再等待多少日子了。”声音低沉,忧虑之情,见于辞色。

韩夫人大吃一惊,急忙问道:“令师姐玉体欠安么?”

翼仲牟道:“正是。敝师姐虽幸得唐大侠援手,脱险归来,却不料又得了重病。她已是上了年纪的人,这次在监狱里受了许多折磨,出狱后又面临本派的难关,当真是心力交疲,所以一得了病,便不能起床了。”

翼仲牟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曹师姐这次在京师被囚,深知朝廷以邙山派为大敌,只怕纵然过了孟神通这一关,本派的祸患也还方兴未艾呢!在本派的第三代弟子之中,谷师妹乃是前任掌门吕师叔的衣钵传人,久受熏陶,虽然年纪最轻,但她的见识、武功都是出类拔萃之选,所以曹师姐早就有意命她继任掌门,前次差遣程、林二位师弟将金牌来招她,便是想请她接任掌门的。”

韩夫人点点头道:“令师姐的用意我也早已明白,可惜之华那晚失踪之后,直到现在还是没有半点消息。”

翼仲牟不理会韩夫人说话,竟似当作谷之华就在旁边似的,自顾自他说道:“曹师姐怕谷师妹为了以前曾将她逐出门墙之事,耿耿于心,一再向我表示悔恨,叮嘱我尽力向谷师妹解释,谷师妹呀,你若然不肯回去,曹师姐定然以为你仍在怪她,只怕她死了也不能瞑目!

“曹师姐还说:要是谷师妹不肯做掌门,也应该回去见她一面,彼此商量,应付本派的内忧外患。曹师姐还说:吕姑姑(吕四娘)一生以反清复明为职志,吕姑姑死后,她接任掌门,自愧不能承前人遗志,谷师妹是吕姑姑的衣钵传人,她只有寄望谷师妹了。她说:‘谷师妹虽然怨我怪我,但看在她师父的份上,在此际本派面临灾祸之时,谷师妹似乎也该捐弃前嫌,回来和一众同门共谋应付。’她千叮万嘱,叫我一定要将她这番话转告谷师妹。韩夫人,你可以帮帮我的忙找她,让我见见她吗?”

话犹未了,忽听有人哭道:“曹师姐,是我错了。可是,我却并没有怪你啊!”哭声中只见一个少女揭帘而出,正是谷之华!

金世遗暗里偷瞧,见谷之华出现,当真是又惊又喜,几乎疑是梦中。要不是顾忌着有韩夫人与翼仲牟在旁,他几乎就要扑了进去。

只见谷之华颜容憔悴,好像是刚病了一场似的,别说是金世遗感到悲痛,翼仲牟也忍不住心里一酸,说道:“谷师妹,以往令你受了许多委屈,曹师姐也觉得难过得很,叫我向你致歉。我刚才的话。你可都听到了?”

谷之华以袖拭泪,点了点头,低声说道:“我很感激师姐的好意。”

正在此时,冯琳走了进来,见谷之华泪痕满面,只道她是受了师兄的责怪,登时沉了面向翼仲牟发作道:“老叫化,这些事情都是我干的,点了程浩、林笙穴道的是我,叫之华不理金牌宣召,抗曹锦儿之命的也是我,全不关你谷师妹的事,你要责怪尽管责怪我好了,我不能让你欺负她!”

原来冯琳是为了女儿的原故,才到襄阳谷家来的。李沁梅脱险后,未曾回到少林寺,便在路上碰到了出来找她的母亲,李沁梅很挂念谷之华,她猜测谷之华那日在邙山失踪,很可能是已经脱险,回到襄阳看她的义母去了,因此有意往襄阳一行。冯琳知道了女儿的心意,藉口怕孟神通的党羽在途中将她伤害,便将她劝住,自己愿意代替她上襄阳去寻访谷之华,并叫她不可将自己上襄阳的事告诉旁人知道。

冯琳早已疑心金世遗尚活在人间,也已疑心到了那晚在邙山玄妙观上大闹之时,那个神出鬼没、暗中助她,后来又将谷之华携走的人就是金世遗,甚至她还猜度金世遗和谷之华也许都在襄阳。

冯琳曾亲眼见过金世遗和厉胜男、谷之华亲热的情景,对金世遗已是极为不满,好在她的女儿和钟展日益亲近,婚事可期,这时,在冯琳的心目之中,钟展当然要比金世遗更为可靠,她也愿意女儿和他能够成为夫妇了。

因此,她甚怕枝节横生,若是给女儿知道金世遗仍在世间,甚或在襄阳见到了金世遗,那么,她和钟展的婚事定然告吹,而且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事来!所以她才极力劝阻女儿,不惜亲自代她去走一趟。她准备到了襄阳之后,若是见着金世遗,就把金世遗骂一顿,警告他不可再招惹自己的女儿;若见不着金世遗,只见着谷之华的话,她也要对谷之华劝告一番。要知冯琳和她的姐姐冯瑛,当年与吕四娘合称“江湖三女侠”,吕四娘居长,就等于她们的姐姐一般,冯琳认为:为了爱惜吕四娘的唯一弟子,她应该对谷之华揭穿金世遗的“假情假义”,劝告她不可再上金世遗的当。

果然,她到了襄阳,只见着谷之华。她们还未来得及深谈,第二天就来了程、林、路、白等人,令谷之华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之中。

要知谷之华为了她父亲的事情,尤其是那次在邙山调解失败之后,她早已意冷心灰,这才回转襄阳,决心奉养义母终老的。然而,创伤尚未过去,她的掌门师姐已接连派人来催她回去,最后甚至差遣了程浩、林笙两位大师兄用金牌来宣召她!

当时,谷之华接了金牌,当真是左右为难,肝肠寸断!虽然程浩、林笙未曾说出曹锦儿要她接任掌门的命令,但她已隐约猜到了曹锦儿有这个意思。虽然,她对孟神通早已断了父女之情,可是,他终究是自己的生身之父,要是接任了掌门,那即是要把生父变成死敌!谷之华可以不理她父亲的事情,甚至任何人将她的父亲杀死,那也是他罪有应得,谷之华都可以不闻不问。但若要她统率同门。与生身之父拼个你死我活,那却是她不忍做的!

韩夫人没有子女,对谷之华是爱逾骨肉,当然也希望她伴着自己,但谷之华是邙山派的弟子,现在邙山派的掌门用她师父所传下的金牌来召她,武林中人最讲究尊师重道,韩夫人也不敢自作主张,将她留住。

当晚两母女商量再三,踌躇莫决。冯琳知道了这件事情,她是个最爱管闲事的人,一方面为了她的女儿(在她女儿结婚之前,她不愿意女儿和谷之华见面,免得泄漏了金世遗在生的消息。)一方面为了要替谷之华解决难题,竟然想出了一个“怪招”,把事情揽到自己的身上,当晚就把程、林二人点了穴道,又要谷之华佯作“失踪”,谷之华别无他法,而且冯琳又是个说了就做、不计后果的人,谷之华只好听从她的摆布。

冯琳替谷之华应付了这件事,又用了一个晚上,劝谷之华从此不可再理会金世遗。其实不须冯琳这样过份的“热心”,谷之华对于金世遗也早已心似寒灰了。在邙山玄妙观之夜,西门牧野派人偷袭,金世遗将她救到石窟,厉胜男突然出现,她亲眼看到金世遗为了厉胜男的缘故,停下了向她追踪的脚步,而且把厉胜男揽在怀中!(她可不知厉胜男是用自断经脉的法子阻止了金世遗去追她的。)不过,由于冯琳这一番“热心”相助,不啻加重了金世遗“寡情薄义”的罪恶,也加重了对谷之华的刺激,谷之华第二天便病倒了。

翼仲牟到来的时候,谷之华的病虽然已有起色,但尚未完全恢复,她听得丫鬟报道丐帮帮主来到,强自支撑,悄悄出来偷听,正听得翼仲牟后半段的说话!

她听到曹锦儿重病垂危,渴望在临死之前见她一面;她听到了翼仲牟用她师父的名义,以大义相责,要求她回去共同应付本派的危难;她到底是受过吕四娘多年熏陶的人,听到这里,眼泪禁不住夺眶而出,终于跑出来和师兄相见!

翼仲牟道:“谷师妹,我的话你既然都听到了,那么你意下如何?明天可以和我们同走么?”谷之华道:“我听师兄的吩咐,不过我得把话说在前头,我非常感激曹师姐的厚意,但掌门人我却是不敢当的。请翼师兄先向曹师姐讲个明白。”翼仲牟微笑道:“你放心,曹师姐决不会让你难为。接不接任掌门,到时再慢慢商议吧。”

冯琳这才知道翼仲牟并非责怪师妹违抗金牌宣召,而是奉了曹锦儿之命,仍然要请谷之华回去接任掌门。冯琳听得谷之华一口答应随师兄回去,有点不高兴,淡淡说道:“原来你们两人早已讲妥了,这倒是我多事了。”顿了一顿,向谷之华续道:“接任掌门倒不打紧,只是你的精神尚未完全恢复,到时怎能应付那场大战?”

谷之华怔了一怔,问道:“什么大战?”冯琳道:“你尚未知道吗?孟神通已约好了日期,下月十五,就要到少林寺去与咱们一决雌雄。你的曹师姐现在少林寺,你这一去,正巧赶上。”

谷之华陡然一震,面色灰白,翼仲牟忙道:“这次有唐大侠主持,必操胜算。曹师姐她在病中是决不会出场的。你要是不想参与,到时也可以避开。或者咱们早两天赶到,你和曹师姐会面之后,可以先回邙山。道璘他们在那里看守你师祖、师父的坟墓,你去帮忙他们也好。”

谷之华心头一阵阵作痛,用力扶着几案,这才支持得住。金世遗藏在树上,居高临下,屋内各个人的神情都看得清清楚楚,也禁不住为谷之华伤心,暗骂冯琳多事。但转念一想,要是冯琳现在不说,待到谷之华赶到少林寺才知道,那她所受的刺激就更大了。现在谷之华及早知道,去与不去,还可以由她决定。

谷之华的脑海里出现了两个场景,一个是曹锦儿躺在病榻上,咽着最后一口气,眼睛尚未闭上,定要等待自己到来;另一个场景是孟神通耀武扬威,各正派人物纷纷向他咒骂。前一个场景令她感到心中何忍;后一个场景令她感到耻辱难堪;当真是去也难不去也难。就在她柔肠寸断,心乱如麻之际,她听到翼仲牟提起她师父的名字,师父的音容笑貌登时如在眼前,师父一生为国忘家,何曾有片刻只想到自己?思念及此,谷之华好似增加了勇气,突然抬起头来,说道:“本派既是面临危难。曹师姐又在病中,于情于理,我都该随师兄回去。好,到时如何,我听翼师兄的安排便是。”

翼仲牟吁了口气,回过头来,冷冷地望着冯琳。

冯琳道:“你瞪眼睛、吹胡子作甚?敢情是要向我兴问罪之师么?”翼仲牟说道:“不敢,只是想请问程、林二人何事冒犯了你冯女侠,请你说出来,好让我处罚他们。”要知冯琳与邙山派虽然渊源甚深,但她出手点了程、林二人的穴道,等如扫了邙山派的面子,这是犯了武林大忌之事,故此翼仲牟非要她赔罪不可。

翼仲牟不愧是一帮之主,说的话毒辣之极,井非直接向冯琳问罪,而是反过来问冯琳他的这两个师弟有什么罪,要是冯琳答不出来,那就得自认理亏了。

冯琳想不到翼仲牟如此认真,顿然间给他问住,眼看就要翻脸,谷之华忽地跪倒地上,向师兄磕了一个响头,说道:“这都是我的过错,我因为当时不想回去,所以才请冯姑姑用这个法子替我暂时应付,我愿意领受本门家法。”其实当时全是冯琳的自作主张,谷之华只是听她摆布而已。

翼仲牟当然知道这是师妹为了替冯琳解围,故意将过错揽到自己身上。但既然有本派的弟子出头认错,便不能再迁怒外人,这样一来,反而令他为难了。

韩夫人道:“好在程、林两位虽然穴道被封将近一月,身体却是丝毫无损,穴道一解,便可以恢复如初。他们是我的客人,要是翼帮主有所责怪的话,请责怪我吧。”

翼仲牟趁势收科,将谷之华拉起,说道:“看在你义母的份上,事情已经过去了,便算了吧。冯女侠,现在可得麻烦你给我那两个不中用的师弟解穴了。”

冯琳甚是尴尬,轻轻哼了一声,就在这时,忽听得屋子外面有轻微的声响,冯琳正在气头,骂道:“又有小贼来找死了!”抓起一把棋子,使出天女散花手法,用力向外面一掷!

只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冷笑道:“韩夫人,你这样待客,未免太过了吧!”冯琳吃了一惊,与韩夫人走出来看,月光之下,只见三个老头排在一起,左首是孟神通的师弟阳赤符,右首的是凌霄子,站在当中发话的那人则是屠龙岛主符离渐,夜风吹来一片粉末,冯琳那一把棋子都被符离渐用降龙伏虎的掌力击碎了。

韩夫人只认得屠龙岛主符离渐,知道符离渐和孟神通乃是好友。三十余年前,武林第一次围袭孟神通的时候,谷正朋夫妇都有参加,曾与符离渐遭遇,谷正朋和他对了一掌,稍稍吃了点亏,后来夫妇联手,才把他打败了。不过奇怪的是:待到二十年后孟神通再次震动武林,却并未见符离渐与孟神通为伍。

原来符离渐在中原失意之后,逃到东海一个小岛,苦练武功,孟神通出海找寻乔北溟秘籍之事,他本不知情,后来因为孟神通一去三年,毫无音讯,阳赤符知道符离渐的所在,便到小岛找他,请他派船去查访孟神通的下落,孟神通困在火山岛上,既不懂造船,又不懂航海的技术,幸亏符离渐的船来到,方才脱困,重回中土。那时符离渐所练的一种奇门武功,尚未大成,孟神通感谢他的救命之恩,恰巧他所得的那半部秘籍有关于符离渐所练的那种功夫的秘诀,孟神通便传给了他,并与他相约,待他练成之后,即来与孟神通会合。

孟神通的党羽甚多,他也早已知道他的女儿在襄阳谷家,第一次他派了大弟子项鸿和四弟子郝浩来,无功而返;因此这次特别请了符离渐来寻找他的女儿,并派师弟阳赤符,神偷姬晓风、崆峒羽士凌霄子、恶商贾商浩等人协助他,孟神通也估计到她的女儿不肯依从,在他们临行的时候又交下锦囊妙计,叫他们绑架谷之华的义母韩夫人,这样拿韩夫人为质,就不怕谷之华不跟来了。

商浩、姬晓风等人是第一批,不料商浩遭遇冯琳,姬晓风遭遇金世遗,一败涂地。商浩被擒,姬晓风也险些废在冯琳掌下。姬晓风逃脱之后,不敢再来,只把在谷家所见的情形,告诉了师叔阳赤符,只瞒过了被金世遗制服的那一节。

阳赤符、符离渐、凌霄子跟着进来,正巧听得冯琳、翼仲牟、谷之华等人说话的声音。不费吹灰之力,便寻到她们的所在了。

韩夫人见是符离渐,心内暗惊,只道他是来报当年的一箭之仇,当下依照江湖礼节,施礼问道:“符岛主此来何意?”

符离渐笑道:“来向你讨一个人,你为什么把人家的女儿收藏起来?”冯琳骂道:“放屁,韩夫人自己的女儿,何用收藏?”符离渐道:“你才是放屁,谁不知道她的义女本来是孟先生的亲生女儿?好,现在我不和你说话,等下咱们再比划比划!”

阳赤符道:“我师兄看在你收养他女儿许多年的份上,不愿意和你为难,你知趣的就快快叫她跟随我们回去!”

韩夫人怒道:“你想拿孟老怪来威吓我吗?哼,休说是你,就是你的师兄亲自到来,我也决不能让他将我的女儿掳去!”

符离渐冷笑说道:“你有胆说这样的话,好,我就请你向孟先生当面说说吧!”话声未了,身形倏起,五指如钩,向韩夫人当头抓下!当真是势若狂飙,迅如闪电!

冯琳早已蓄势待发,一见符离渐出手,她的长袖也立即一挥,两人动作都是快到极点,只听得“啪”的一声,冯琳使出“流云铁袖”的功夫,软绵绵的衣袖,登时变得有如铁棒,正正拍中了他的虎口。

符离渐大喝一声,身形一斜,向前冲出几步,五根指头插入了墙壁,这才煞住那急冲之势。

泥屑纷飞,墙壁上现出五个窟窿,符离渐一个转身,大怒喝道:“好呀,我就先打发你这个老虔婆!你亮剑吧,符某就凭这一双肉掌,斗一斗你的天山剑法!”

冯琳冷笑说道:“对待你这个老贼,何须用剑。”解下束腰的绸带,迎风一抖,夭矫如龙,竟然使出长剑的招数,向符离渐挥去。

冯琳用铁袖的功夫拍中他的虎口,他的虎口竟然没有破裂,本来就不该轻敌。但冯琳是骄傲惯了的,虽然知道这人武功甚高,但刚才那一招总算是占了一点上风,符离渐要用肉掌斗她的天山剑法,她怎肯输口,所以宁可用绸带迎敌,近十年来,她除了对待极强的对手之外,已经甚少用剑,却另外练成了一门功夫,可以把绸带当作软剑来使,又可以用来卷敌人的兵器,她自信就凭这根绸带,纵然胜不了符离渐,也决不会输给他。

岂知符离渐刚才那一抓,是因为想生擒韩夫人,只用了六分力道,冯琳若然用剑,最多也不过与他打个平手,如今改用绸带,虽则她的内功已到了上乘境界,绸带与宝剑相比,威力总是不如,十数招一过,渐渐便有点相形见绌。

但见符离渐一掌拍出,便是一股劲风,冯琳的绸带在他掌风激荡之下,东飘西荡,哪里能触及他的身体,激战中忽听得“嗤”的一声,符离渐五指一钩,将她的绸带撕去了一片,符离渐得理不饶人,立即欺身进招,第二抓便向冯琳的胸口抓下!

冯琳也真了得,就在这刹那之间,她已用了一个“卸”字诀,绸带脱出了敌人的掌握,反卷回来,同时,突然使出红教密宗的点穴手法,左手中食指一弹,弹中了符离渐的“曲池穴”。

符离渐料不到她竟然懂得红教中从不外传的点穴手法,这一下反变成了他轻敌冒进,吃了个亏。

幸而符离渐刚练成了“太行五玄阴气功”,与金光大师的太清气功,一正一邪,有异曲同工之妙,他的“曲池穴”一给冯琳弹中,立刻生出反应,真气逆运,把被封的穴道冲开,但饶是如此,一条手臂也登时麻痹,几乎不能动弹。当下左手拍出一掌,慌忙退开三步。可惜冯琳没有抓紧时机,她见符离渐,给她点中了穴,竟似若无其事,禁不住心头一凛,就这样稍为缓慢,符离渐的真气已经运了一转,贯达四肢,恢复正常了。

符离渐试了这一招,知道冯琳的点穴功夫厉害,不敢再欺身进击,当下把掌力催紧,一掌猛过一掌,劲风呼呼,有如排山倒海而来,冯琳的内功虽然到了一流境界,也感到压力沉重,渐渐有点支持不住。但因为符离渐不敢冒险进招,双方仍是个缠斗的局面,一时之间,尚难分出胜负。

凌霄子与阳赤符早已等得不耐烦,凌霄子道:“韩夫人,你说孟先生的掌珠不在这儿,请恕贫道放肆,要进去搜一搜了!”韩夫人面似寒霜,冷冷说道:“谷正朋虽然去世,他的家岂能容人欺侮?刀来!”两个丫鬟,各自抛出一口柳叶刀,韩夫人手持双刀,守在门口,沉声说道:“你要进来,请先问我这两口宝刀!”

凌霄子冷声道:“正想请教夫人的峨眉刀法!”拂尘一展,立即向韩夫人的刀柄缠去!

韩夫人是峨眉派无相神尼的女弟子,少年时候,凭着一对柳叶刀,与丈夫在江湖行侠,所向无敌,谷正朋赢得“两湖大侠”的名头,得他妻子的助力着实不小,如今虽已老了,雄风犹在,双刀霍霍展开,与凌霄子斗在一起。

凌霄子自恃武功高强,第一招就想把韩夫人的双刀夺出手去,哪知韩夫人的峨眉刀法,确有过人之处,刀光电掣,倏地贴着拂尘削去,凌霄子没有缠上刀柄,忽觉冷气沁肌,急忙将拂尘一扬,但听得“嚓”的一声,刀锋过处,他的尘尾已有几根给刀锋削断!韩夫人这一对柳叶刀乃是百炼缅刀,要不是凌霄于缩手得快,手指也险些给她削断。

凌霄子的这柄拂尘,也是一件宝物,尘尾乃是乌金玄丝所炼,只因刚才散开,韩夫人的缅刀才能够削断几根。凌霄子一见不妙,招数立变,真力直透拂尘的末梢,千百根尘尾聚成一束,状如狼毫大笔,猛的一挥,铿然有声,竟如金属相触。在孟神通的党羽中,凌霄子是有数的高手,功力要胜韩夫人三分,韩夫人给他拂尘一挥,双刀虽未脱手,却也给他的猛力冲开了几步!

韩夫人离开了门口,阳赤符身形一晃,便即进入屋内,哈哈笑道:“老叫化,老朋友来啦,你怎么还躲在里面不肯见人?好,你不见我,我只好来见你啦!”

翼仲牟因为谷之华病体初愈,精神未复,所以在屋内保护她。谷之华本来想不顾病体,帮助义母抵御强敌的,翼仲牟以师兄的身份,坚决不许她动手,并要她退入厢房,厢房里有一道暗门,必要时可以从暗门逃走。

翼仲牟撑着铁拐,兀立如山,大声喝道:“阳赤符,你师兄已是自身难保,你还要与他同恶相济么?趁早少作坏事,将来或者还可以对你网开一面!”原来阳赤符为人较为谨慎,虽也曾协助师兄为恶,但其恶不大,所以翼仲牟才肯苦口劝他。

岂知阳赤符自从师兄取得乔北溟的武功秘笈之后,以为他们师兄弟二人从此即可称霸天下,已是死心塌地甘为师兄所用,哪里还听得进翼仲牟的金玉良言。

阳赤符大笑道:“我给孟师兄找他的亲生女儿回去,怎能说是同恶相济?老叫化,你与我的年纪也差不多,却怎的这样老糊涂了?我劝你少管闲事,我也可以对你网开一面!”

翼仲牟沉声说道:“好,你既不听良言,我只好与你一决雌雄了!”阳赤符笑道:“正是呢,咱们五年前在孟家庄之战,未决雌雄,正好看一看这几年来彼此的进境如何?”笑声一收,立即一掌劈出!

阳赤符得他师兄传授,不但会了许多奥妙武功,修罗阴煞功亦已经到了第七重的境界,满以为这一掌打出,翼仲牟非死亦伤。

却不料翼仲牟只是闷哼一声,立即便拐杖一抡,向阳赤符迎头痛击!

原来翼仲牟在邙山派的第三代弟子中,功力最深,他的掌门师姐曹锦儿也不如他,加以他心性纯正和平,所以在曹锦儿挑选的几个曾学过“少阳玄功”的师弟之中,以他的成绩最好,现在他接了阳赤符的一掌,虽然仍是觉得寒气侵肤,甚不舒服,但却还可以支撑得住。

阳赤符见他居然接下了自己第七重的修罗阴煞功掌力,亦不禁有点诧异,但仍是做然不惧,一声笑道:“老叫化,原来你也是今非昔比了。咱们可得好好较量一番!”使出天罗步法,避开了翼仲牟这一拐,紧接着使出阴阳抓的功夫,双手扬空一抓,两股力道互相牵引,翼仲牟的铁拐歪过一边,说时迟,那时快,阳赤符立即欺身直进,第二招便向翼仲牟的胸膛抓下,要是给他抓实,便是开胸破腹之灾!

翼仲牟忽地打了一个盘旋,跌坐地上,拐端一翘,反指阳赤符胸膛的“愈气穴”,这一招用得精妙非常,狠辣无比,设若阳赤符仍然俯身插下,难免两败俱伤,阳赤符自信胜算可操,焉肯与他硬拼,只得先用天罗步法避开,再图反击。

哪知翼仲牟的拐杖抡圆,就如一片杖林,在面前布起了一道铜墙铁壁,阳赤符接连使出几种奇奥的武功,竟是攻之不入,摧之不毁!翼仲牟已是把师门绝学的伏魔杖法使出来了。这一套伏魔杖法,乃是邙山派的祖师独臂神尼所创,中间又经过了因和尚、甘凤池、铁拐仙吕青等人的精研,演成一百零八路招数,每一杖打下都有千钧之力,而且杖头杖尾都可用以点穴,其中还夹有刀剑的路数,端的是厉害无比!

阳赤符见他杖法凶猛,只好不求速胜,当下退开几步,以劈空掌发出修罗阴煞功,翼仲牟使仗魔杖法,已是耗力非常,又要运用“少阳玄功”来抵御刺骨侵肤的阴煞之气,时间稍长,渐渐便感到力不从心,黄豆般粗大的汁珠一滴滴流下,同时却又牙关打战,全身颤抖。

两人各施绝学,越斗越烈,翼仲牟使到了伏魔杖法第二段的三十六招,用的全是真力,每一招都似金刚猛扑,隐隐挟着风雷之声,阳赤符每一掌发出,也是狂飙卷地,如排山倒海而来。这间屋子虽然是青砖建筑,极为牢固,但在这两大高手激战之下,也震得墙壁摇动,屋瓦碎裂,泥屑纷飞!

谷之华躲在厢房之内,虽然师兄早有严命,禁止她出来动手,但到了这个时候,她好似坐在风雨飘摇的小舟之内,怎忍让师兄一人独自抗御风浪,她咬了咬牙,提起了霜华主剑,倏地拉开了房门。

翼仲牟大吃一惊,急忙叫道:“师妹,你快走!”就在这时,谷之华的耳边忽听得一个极熟悉的声音说道:“之华,你别担心,让我替你将这老贼打发了吧!”谷之华怔了一怔,登时呆若木鸡。

翼仲牟本来已是勉力支撑,加上这一分神,伏魔杖法不觉迟缓下来,威力大减,阳赤符一见有机可乘,立即施用天罗步法,欺到翼仲牟身前,一掌向他劈下!

这一掌有若奔雷骇电,沉猛之极,翼仲牟的铁拐正使到一招“铁锁横江”,横扫出去,万万料不到阳赤符会欺到他的身前,铁拐来不及收回,掌风已是压顶!

就在这生死俄顷之际,奇迹忽然发生了,但听得“蓬”的一声,双掌相交,阳赤符陡然一震,竟似皮球般给抛了起来,飞出门外!翼仲牟硬接了这一掌,虽然仍是感到寒意直透心头,但对方的掌力却远不如料想的强劲,翼仲牟糊里糊涂地击败敌人,连自己也不禁呆了!

门外传来了韩夫人的叫声,翼仲牟定了一定心神,急忙追赶出去,他还以为是韩夫人受到了凌霄子和阳赤符的夹击,哪知出去一看,不但是阳赤符逃得无影无踪,凌霄子也正在倒卷拂尘,败下阵来,一声不响,急急忙忙,往外飞奔,状若丧家之狗。韩夫人也像他刚才那样,呆在一旁,喃喃自语道:“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凌霄子与韩夫人大战了将近百招,韩夫人的刀法虽然精妙,气力终是不及对方,凌霄子的拂尘时散时聚,散时有如千针刺穴,聚时有如大笔横挥,到了将近百招的时候,已是把韩夫人的双刀克住,凌霄子正要抓着时机,痛下杀手,耳边忽听得一个声音说道:“牛鼻子臭道士,你还不快滚,难道要我再赏你一记耳光吗?”

凌霄子与孟神通上次在御河边大战群雄的时候,凌霄子为了要捉拿厉胜男,被金世遗狠狠打了他一记耳光,及今思之,犹有余怖,这时忽然听得就是那个打了他耳光的人在他耳边说话,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高手比斗,哪容得失惊无神,就在他吓得猛然一震的当儿,韩夫人刀锋划过,立即在他的肩头拉开了一道三寸多长的伤口,其实,即算他不受伤,听到这个神出鬼没的声音,也要吓得飞逃了!

这时只剩下了冯琳和符离渐这一对还在厮杀,符离渐见两个同伴都败走了,也禁不住心慌,冯琳绸带一样,向他左足卷去,符离渐跳起避开,落地之时,无巧不巧,忽有一颗石子向他滚来,刚好碰着他的脚趾,说也奇怪,符离渐的护体神功,也已差不多到了第一流的境界,但给这颗石子碰了一下,竟然痛彻心肺,立足不稳,冯琳尚未知是有人暗助,一见有机可乘,立即一脚踢去,正正踢中符离渐的屁股,这一脚用尽全力,直把符离渐踢得滚出三丈开外!

符离渐也真了得,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立即便越过墙头,狠狠地扔下两句话道:“你偷施暗算,胜了也不光彩。有胆的到少林寺再决雌雄!”

冯琳哈哈大笑道:“输了就是输了,还说这些遮羞话儿作甚?谁施暗算来了?哈哈,真好笑,好在你们都在旁边看着,他给我一脚踢翻,败得这样狼狈,居然还不服气呢!”

冯琳正暗自得意,忽见韩夫人与翼仲牟面面相觑,半句也没有附和她,脸下更是一点笑意都没有。冯琳怔了怔,笑声登时止了,好半晌才听得翼仲牟喃喃说道:“我看今晚之事甚是蹊跷!”冯琳本来是武学大行家,一时得意之后,仔细一想,也觉得这次获胜,胜得大过意外,她心里正在想说话,已给翼仲牟先说了出来。冯琳猛地叫声:“不好!”一把拖着韩夫人,连声说道:“快、快去看你的女儿去!”

金世遗暗助翼仲牟和韩夫人,打败了阳赤符和符离渐,又吓走了凌霄子之后,趁着屋内无人,施展绝顶轻功,从树上飞下,一闪闪进屋内,推开厢房的房门,低声叫道:“之华,之华!怎的你不作声,恼了我么?”

房间里的少女一声不响抬起头来,这刹那间,直把金世遗惊得呆了,这少女竟然不是谷之华,而是厉胜男!

金世遗强自镇定心神,讷讷问道:“你,你怎么也来了这儿?”厉胜男“哼”了一声,淡淡说道:“你来得,我就来不得么?”金世遗道,“你,你那日是怎么回事?我还以为你是失踪了!”厉胜男道:“别人失踪,你着急得不得了,赶忙老远的赶到襄阳来,我失踪了有什么打紧?”

金世遗无暇与她斗口,急忙一把抓着她,问道:“谷姑娘呢?”厉胜男嘴角噙着冷笑,慢声说道:“谷姑娘么——”金世遗道:“她怎么样?”厉胜男道:“你自己找去!”

厉胜男脸上一股怨毒的神情,金世遗给她瞧得汗毛凛凛,猛地一惊,叫道:“你把她杀了?”抓住了厉胜男的手用力一捏,厉胜男忍着痛不作一声,金世遗竖起耳朵一听,屋子外面有隐隐的哽咽喘气之声,金世遗把厉胜男一摔,猛的向墙上一撞,墙壁登时裂开,发现了那道暗门,金世遗这时已顾不得行藏败露,将厉胜男甩开,立即便飞奔出去。

那道暗门通向后园,在淡淡的月光之下,花树丛中,有一个少女的影子踽踽独行,金世遗稍稍宽心,脚尖一点,身形如箭,一掠掠到了那少女的面前,叫道:“之华,之华,你,你没事么?”正是:

无限伤心无限恨,哪堪情海起波澜。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