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家留了宋荫堂叶文心住下,石桂跟着明月往小院里去拿东西,也还得交待些事儿,村里没能收上学生来,走了一趟漳州,带回去就只有两个学生。
既是他们俩出门去,明月也不急着赶路了,出了章家堡背着身子走,一面跟石桂说话一面不住看着章家堡的楼墙。
章家堡还是前朝建起来的,屯粮藏兵,乱世之中保得一姓平安,章家从此走的就是武道一路,只后来一代传一代,反往读书的路子上去了。
石桂听了点头:“怪道这墙造的这样厚。”当家只是一方土地,慢慢才有了田有了村,这么看来太丰县令是没打点好,要不然怎么会被调派在这儿。
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一个县令连救灾的人都调派不出来,还想端着官架子等人来给他送礼,换作石桂是章家人,必然也要觉着他不识礼数。
乡间虽受灾,也不断有人出来劳作,这儿说是县城,县里也不过有几间象样的房子,富户都似章家一般,自有庄园,太丰县县衙反是县里最好的一处屋子了。
石桂不记路,反是明月走过一回就不会忘,带着她兜兜转转摸到了院子门边,明月拍了门,开门的却是程夫子,还满面怒色,寻常连气不生的人,竟伸手出来,张口才要骂,看见是石桂明月,这才收了声。
石桂心知有异,使了个眼色给明月,急急进去看瑞叶,地上扔了一团东西,瑞叶的屋门紧紧阖着,石桂敲了半日她都不开。
出来问了人,才知道刚才太丰县的县令来了,他来是来找叶文澜的,把他当作望族世出身,想请了他一道往船商富户去,调派些人手出来,先把各村各镇的路给通了。
他愁的头顶直冒火星子,若不是实在没法子了,也不会来求一个毛头小子,知道这些外来人就在这儿租了屋子的,亲自带着人来,没成想开门的会是瑞叶。
瑞叶还当回来的石桂,等了他们一夜不回来,一早就在门边守着,也不知道叶文心如何,急慌慌的开了门,面带喜色一抬头,眼前便是她再也不愿意看见的脸。
瑞叶倒抽一口冷气,往后退得一步,手腕子却被人牢牢抓住了,连县令一把抓住了瑞叶的手,满面惊喜的望着她:“我就知道,你还没走。”
瑞叶急着往外挣脱,程夫子听见声过来了,看见的便是连县令拉着瑞叶直诉相思之苦,瑞叶又气又恼,被程夫子瞧见,更羞意难当,伸手就是一记耳光:“我如今是清白人家女,若是再出言无状,我就去县衙门击鼓告官!”
连县令一时怔住,就是去告,审案子的也是他,难道还能因为这么一桩小案就报到知府那儿去不成,他还待再说,瑞叶已经冷冷看着他:“我击了鼓,夫人自然听的见。”
连县令听见夫人的名头身上一抖,怎么也不信瑞叶这样狠心,两人原来也曾相好,待看见程夫子过来拉人,一看也是个书生打扮的,又对瑞叶颇多回护,挺身拦在她身前,一只手扶住她,看她伤着了没有。
连县令两只手紧紧抓着瑞叶的手腕,掐出红印子来,程夫子扶她还得抖一抖袖子,拿衣衫盖住自己的手,怕碰着了她。
瑞叶先是摇头,跟着便面色煞白,跌跌冲冲往屋里去,把屋门紧紧闭住,两只手捣住耳朵,恨不得听不见,可又怎么能听不见,只得缩在屋里不肯出来。
石桂几个带过来的人里也有兵丁,哪里还认什么县令,只当他是调戏了人,连人带东西全推了出去,连县令还不肯死心,还不住拍门,心里想着瑞叶温柔可亲,自她走了,家里那一个越发面目可憎起来,心里这段情宜放不下,倒把自己拿瑞叶换了举荐信的事儿忘了,只记着是让妻子逼迫的。
程夫子是当教书先生的,隔着门还把连县令痛骂一番,两个读书人隔着门吵了起来,院子统共那么巴掌大的地方,瑞叶在屋里有什么听不见。
连县令到底要脸,身上还穿着官服,只说明儿还来,石桂明月便是这时候回来的,程夫子只当他还来纠缠,书生也有出拳头的时候。
被明月一把握住手,又赶紧放开了:“得亏得我眼快,要不然你这一只手骨头就全碎了。”程先生是拿笔的,同他拿刀剑的怎么能比,看着地上一片狼藉,人人脸上都有些故事,只玩笑过去便罢。
石桂叩门进去,瑞叶眼儿通通红,似是哭过了,头发散乱,衣衫也皱着,给石桂开了门,人就木呆呆的坐着,石桂摸摸她的手:“这是怎么了?”
瑞叶从袖子里掏出帕子来,她绣了一对儿银杏叶的帕子,一块给了程夫子,一块自家用着,哭得再狠的时候,也没舍得拿它来擦眼泪,那条帕子他一直带在身上,一样是舍不得用,收得这么好,收得这么好。
瑞叶一时忍耐不住,揪着襟口哭起来,石桂连问了两声,她这才抬起头来,不是过去就过去了,他越是好,就越是不能。
瑞叶先还掉泪,跟着便不哭了,反问起叶文心的事来,石桂只得先告诉她,叶文心病了,这会儿正在章家养病。
瑞叶一听说叶文心病了,赶紧收拾了东西要跟着石桂去章家,走的时候抱了包裹,程夫子就站在门口,她垂了头,连眼都不敢抬,就这么出了门边。
程夫子跟了一路,别人跟去章家还能说是仆从,他一个秀才怎么能就这么跟着去,可他一路没说话,只默不则声的跟着,还是石桂扯住了瑞叶的袖子:“你……你总得有个打算才是。”
难道要说程夫子是跟着的帐房先生不成?便是他肯,瑞叶也不肯,石桂隐隐知道是为着什么,可哪里会想到事情竟这么巧,连县令往哪儿去不好,偏偏会往小院里来寻人。
瑞叶出门的时候重挽过头发,脸也洗得干净,低头走到程先生身边:“你……你先回去罢。”程先生低头看着她,面上有些萧瑟,好半日阖了眼儿,笑一声:“那我等你回来。”
石桂就站在明月身边,她知道瑞叶是不会肯了,喉咙口堵的难受,一把抓住了明月的手,明月把事儿打听全了,对程夫子这个读书人倒没多少恶感,心里不喜欢读书人酸文假醋,可他能跟瑞叶提亲,明媒正娶,明月就高看他一眼。
看见石桂为着这两个人伤心,把嘴唇凑到她耳朵边:“这会儿天亮着,你等着,必给你出气。”石桂挠他一下,被他逗的弯一弯嘴角,心里还是替瑞叶伤心,想着怎么也得劝一劝她。
程先生回去了,瑞叶素着一张脸,两只手抱着包裹,一路走到章家,说是侍候宋夫人的,给叶文心盛汤端茶,不必吩咐就忙得团团转。
叶文心同她许久未见,拉了她的手说话,忽的抽一口气,举起她的手来看:“这是怎么了?”石桂急忙过来,就看见瑞叶掌心上几个指甲印,已经沁出了血色,一瓣一瓣新月也似。
瑞叶这才忍耐不住,伏在叶文心床前大哭,石桂气都透不出来,恨不得把那连县令拎了来打上几下出出气,要是不答应瑞叶跟着来,也就不会有这么一桩事了。都进了八月,等中秋过后就能办喜事,生生叫他搅散了。
瑞叶断断续续,先还有声,诉说起来便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吐,她原来只把程夫子当作夫子,等他看过来,想着要结亲,也没拿这事儿当真,要是当时就当了真,那些话也就说不出口了。
真等她说出口,他还不肯走,再又重来的时候,瑞叶这才把他看进眼里心里,明明他都是知道的,可让他看见了,她却觉得天都塌了,再无可容身之处。
叶文心等着她哭,石桂复又进去端了茶给她,这会儿越是说程先生不在意,瑞叶就更不能自处,手上握着杯子,眼睛盯着杯里一圈一圈的淡茶:“我不能嫁给他了。”
不是不爱重他,就是太爱重了,这才觉得配不上他,似他这样的人品,天仙妃子也配得,何苦非得娶她这样的人。
石桂先还想劝她,看瑞叶一面说一面摇头,字字剜着她的心,却还是说了出来:“我不能嫁给他。”因为他太好了。
夜里明月出去一趟,第二日石桂就在章家听见连县令被老婆打的出不了门的事儿,一个传的比一个神,石桂捧了铜盆眨着眼,一个丫头掩了口笑:“葡萄架子一天不倒个三回,那就不是连县令,有甚个好稀奇的。”
“这回可不一样,县令夫人拎着菜刀追了他一条街呢,差一点儿就剁着了。”至于剁着哪儿,两个丫头脸上一红,都不说话。
明月再给石桂送吃的时,石桂追问起来,明月嘿嘿笑得一声:“我往他枕头底下藏了一件女人衣裳。”
石桂先还笑他促狭,跟着侧过脸去,一把掐了他的胳膊:“什么衣裳,能让县令夫人追他一条街,还拿着菜刀追?”
明月这下脸红了,从袖子里头又掏出个布包来,扔给石桂:“我买的!”一溜烟的跑没了,石桂进了屋子才敢掀开布包一个角,里头露出大红绸子来,她展开来一看,竟是一件绣花的肚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