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桂葡萄两个一前一后进了屋,郑婆子虽死要钱,可干活却是一把好手,院子里头扫得干干净净,井台盖了盖儿,灶头起了棚,住着的两间屋子打理得井井有条。
开门正中间摆了张吃饭桌,挨着墙放了个碗柜矮几,里头摆着锅碗瓢盆,靠南窗还盘了个火炕,上头堆着半床吃食。
十来个食箩叠在一处,大枣生果福橘柿饼,一个叠着一个,房梁上头挂了腊鸡腊鱼腊鸭子成双成
对,腊肠更是数不过来,这些个年货多半是要给她亲生女送去的。
葡萄扁了扁嘴儿,她们在里头天寒地冻,拢了火盆取暖,她倒在外头盘了炕:“干娘甚个时候盘了火炕?我上回回来可还没有呢。”
连厅里都有了,屋里头自然也有,越发意不平,上手一摸那炕烧得热烘烘的,脱了鞋子坐上去,南边的落雪天一直冻到人骨子里,前两日连着下雪,今儿倒是出太阳了,各处都滴滴哒哒没个干爽,鞋子袜子都湿了。
石桂往屋外头添柴去,葡萄把脚搁在炕上暖着,伸手抓了一把大枣,吧哒吧哒吃起来,郑婆子忙进忙出,看她那懒馋样儿就跌腿:“肉都蒸上了,你还懒着,赶紧去裹团子。”
立冬的时候裹的团子全给郑婆子的女儿送了去,郑婆子寡妇人家要面子,凑了个整数,怕女儿怀着身子还要操劳这些打点男方亲戚,到了自家要吃了,还得现裹。
石桂葡萄一回来,先替她和面拌馅,两大根萝卜要切丝,肉也得现剁,怕是才从厨房顺出来,外头还裹着油纸。
葡萄噘了嘴儿不乐意,自到了钱姨娘身边,她就没再碰过这些,何况今儿穿的还是新衣,自家去揉面团,让石桂切菜,一个个裹起来,上了蒸笼蒸,别家都吃完了,这里才只蒸了个皮儿熟reads;阴阳珏。
立冬之前郑婆子就问这两个干女儿要钱买羊肉,真到了过节的时候,羊肉汤里竟只浮着薄薄几片,汤的味儿倒是足的,也不知道熬了几天,只余下这些零碎肉。
葡萄才要开口,叫石桂拦了,往汤里下了些面条,就着羊汤吃面,等团子蒸熟了,咬着里头萝卜比肉多的多,葡萄这可忍不得了,还不如大厨房里发下来的:“干娘这馅儿味儿可不足,我一月才碰几回肉,节里也不叫我吃足了。”
团子没蒸透,鸡鸭先上了桌,郑婆子还做了八宝饭,里头填了枣子葡萄干,豆沙都是新炒的,撒上红绿丝,浸了蜜糖水端出来,拍了葡萄一巴掌:“有你吃的呢,汤是喝个味儿,里头的肉都炖散了,有鸡有鱼还填不了你的嘴儿。”
一桌子才稍稍平了葡萄的意,郑婆子看看石桂,见她伸着筷子捞面,半个字儿也没漏出来,心里纳罕,这么点大的年纪,怎么竟这样沉得住气,张了嘴儿就道:“你自家倒是好,也不想想你妹妹,我省着些,也是为了她。”
一面说一面去看石桂的脸色,满口都是为她打算,却恨不得连她的体己都全榨出来,石桂面上笑盈盈的:“是该孝敬干娘,若不是干娘,哪有我的今天,原来在别苑里咱们这么苦,干娘还给我做衣裳,我心里记着干娘的好呢。”
葡萄斜眼,郑婆心虚,两个齐齐看她一眼,石桂提了壶儿,给郑婆子斟了满杯,又给葡萄也满上一杯,举了杯子敬酒。
葡萄越发气不平,她是个一针一线都要计较的人,何况还是一身衣裳,衣服裤子不必说,还得有一双鞋儿才算一身,少了这许多,可不是吃了大亏了!
“干娘怎么这样偏心,单给她做了,竟没我的份!”亲闺女无可指谪,干女儿总是一样的,何况她的交的钱还更多些,郑婆子办这事,葡萄有理自然嚷嚷。
那一身衣裳是秋娘做的,郑婆子给瞒了下来,等再说的时候便说是自家手笔,却忘了还有葡萄这一茬,一时没接过口去,葡萄越发嚷起来:“干娘心里便没把我当女儿看待!”
石桂忍了笑,只当自个失了口,紧紧闭了嘴巴不说话,郑婆子赶紧安抚葡萄:“哪里是亏了你,她那一身是什么布,那会子才刚认下她,该给她做一身的。”
这话可骗不了葡萄,认下郑婆子当干娘那一回,分明给了三尺布的,石桂前几回就说了,总归发下来的布料要叫郑婆子收了去,不如就可劲的做衣裳,自家好歹也算有,不是一尺都捞不着。
葡萄深觉她说得有理,越发闹起来:“她如今才只多少钱?我给干娘多少钱?平日里尺头头油花珠子一样不少,她倒比我多些,可有这个道理!”
郑婆子现不防葡萄竟敢这样争,再看石桂垂了脸儿不说话,疑心她是故意挑事,咳嗽一声,拿脚踢一踢葡萄:“有你的有你的,哪里会差了你。”
郑婆子又是挤眉又是弄眼,石桂只当瞧不见,添酒挟菜,还把蒸好的团子一个个挟着盛出来,葡萄得了这句心里气还不平,等郑婆子到外头灶台拿团子的时候,她便斜了眼儿看石桂:“你得那衣裳多久了?”
石桂笑一声:“是干娘拿着粗布哄我的,还是夏日里的单衫,你可见我身上穿过?”既是粗布,如今便不能穿了,葡萄一想果然是,面上神色一松,这么一来便是石桂故意的,夏日里的一身跟冬日里的一身,还是自个儿占便宜,伸手掐掐她的脸:“还是你好,等着,到过年我也给你要一身新衣裳来。”
郑婆子还没开口就先搭进去一套衣服,端了团子进来,越发觉着石桂滑不溜手,捏她又捏不住,当着她的面弄这些巧,偏偏让她张嘴说不出。
葡萄放开了肚皮大嚼,恨不得吃个够本,石桂忙不迭的给她挟菜:“姐姐比我还苦些,我那儿总有肉吃,姐姐侍候着姨娘,还清汤寡水吃素的,很该多吃些补补呢reads;幻灵神界。”
一面说一面在桌子底下拿脚碰她,葡萄放了筷子,把鸡腿肉咽了,叹一声:“可不是,来的大夫都说肚里是个小少爷,这才折腾着姨娘吃不好睡不好。”
石桂边吃边问:“春燕姐姐那儿才就预备起了金器,还说差不多要挑人了,养娘嬷嬷大小丫头,便按着姑娘们的算,也要配上八个人呢。”卷了个烤猪皮,嚼了个满嘴香,好似浑不在意,随口说出来似的。
葡萄斜了眼儿不住打量郑婆子,石桂脚尖碰一碰她,她这才道:“可不是,单独还得划分院子,若是少爷就更不一般了,钱姨娘还想着自个儿挑几个人过去,养娘嬷嬷大丫头轮不着,六七岁的小丫头子总能塞上一个,也算是在小少爷身边,有了个自己人。”
她学着石桂的样子嚼起猪皮来,郑婆子却听住了,自家那个外孙女儿也已经六岁了,翻年就是七岁,小是小了些,可也就因着小才不打眼儿,太太指人,必是挑妥当的,姨娘塞人又只能捡小的,可不是正正好好的合适。
葡萄说完这句,等着石桂接,石桂却舀了一大勺子八宝饭,甜蜜蜜嚼了一嘴糯米豆沙,豆沙里面还包了猪油,嚼着就香,一口咽下去,才笑嘻嘻的道:“你且不知道,这时候挑进去的,当大丫头倒不如小丫头子强了。”
葡萄没听石桂说起过,当即反口:“大丫头们手里管着东西,怎么不如小丫头?”把作戏忘了一半。
“少爷姑娘还小,这会儿挑上去当大丫头,手上能捏些甚?隔不了几年又要出园子,那会儿侍候
的主子才四五岁,能说上什么话,反是如今挑进去的小丫头子,等主子十来岁,手上捏着东西,当了半个家,还是侍候了十来年的,便是放出来嫁人,也得挑个体面的呢。”石桂一个人吃了小半碗八宝饭,又问郑婆子:“干娘可有糖年糕,煎些来吃罢。”
只看她的脸色就知道她动心,叶氏是什么样的人,郑婆子心里明白得很,便是不喜欢,礼上也要做足了,到时候得实惠的就全是跟着的下人。
若说先时笑起来还有几分作假,这回去是十万十的真心了,快步出去煎年糕,石桂还道:“干娘多放些糖。”
葡萄看她一眼,石桂冲她一眨眼儿:“成了。”
葡萄还有些不信,郑婆子可是一句话都没说呢,石桂等着吃年糕,送上来煎得两面黄,满满撒了一层红糖,看她们分着吃了,这才道:“你的新衣我已经裁了在做了,这些日子不得闲,就让你姐姐帮手,等她做完了,叫石榴给你送过去。”
石榴就是郑婆子的外孙女,送衣裳就得进院子,到了远翠阁再显出些伶俐模样来,跟着才是葡萄帮着说合。
一顿饭吃到末了,郑婆子也还不曾提起月钱的事来,要是叫葡萄知道了,有样学的样的求了木香,她更是一文都捞不着了。
笑眉笑眼的送她们出门,一人手里拎了个大包,葡萄忍着到了院子里头,这才笑起来:“还是你的法子灵,干娘脸色都变了。”
想要的东西多了,自然能挑出个肥瘦来,石桂点了葡萄:“等她真往你那儿去,可不能见着姨娘的面。”
葡萄这点机灵是有的,得显出这事儿是她办成的才行,经过后院的时候,见个青影子在凉亭里,葡萄吐吐舌头:“这个少爷可不是脑子坏了罢,这样冷还呆着,至乐斋里甚个没有,非往这儿来读书。”
石桂微微笑一笑,等葡萄绕小路往远翠阁去了,她站着看了一会儿,从包袄里头取出一盒善果来,搁在凉亭前的石阶上,还往幽篁里去了。
将将踩进门,就让六出拉住了,满面急色,压低了声儿告诉她:“冯嬷嬷找你呢,你赶紧往前头去。”想了想点一点琼瑛的屋:“你可得小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