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我会为你据理力争的
凯麦隆办公桌上的那封信不胜遗憾地通知他,经过认真的考虑,信托公司董事会无法接受他对奥斯托拉分公司大楼的建筑规划,并且说,该项目已经委托给了古尔德·潘丁吉尔设计院。随信附着一张支票,作为预备草图的报酬,这是事先约定的。那点钱还不够支付那些设计图的开销。
那封信放在他的办公桌上。凯麦隆坐在桌前,身子向后倾,仿佛不敢碰桌子似的,他双手插在两膝之间,一只手背贴在另一只的手掌中,攥紧了手指。虽然它只不过是一张纸,可是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缩成一团,因为那封信仿佛是某种超自然的东西,像放射性物质一样,如果他动一动或者把他的皮肤暴露出来,它发出的射线就会灼伤他。
三个月来,他一直等待着来自保险信托公司董事会的答复。鲜有的机会若隐若现地光顾着他,在别人含糊其辞地答应声中隐隐出现,又在坚定的拒绝中明确地消失了。很久以前,他不得不辞掉一名制图师。房东向他提及房租,起初是礼貌地,继而是冷漠地,再后来便是公开而粗暴地诘问。但是设计院的人们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也没注意到像往常一样的工资拖欠:以前一直有保险信托公司的业务。该公司的副总裁要求凯麦隆提交一份设计图参加竞标。他曾说过:“我知道,有些董事们和我的看法不一致。可是,凯麦隆先生,继续坚持下去,和我一起把握住这个机会,我会为你据理力争的。”
凯麦隆抓住了这个机会。他和洛克拼命地干,为的就是递交计划——要准时、要提前递交,要赶在古尔德·潘丁吉尔设计院之前将计划提交上去。潘丁吉尔是银行总裁夫人的表兄,他是庞培废墟研究的权威人士。银行总裁是凯撒大帝的狂热崇拜者,有一次去罗马,还特意花了一小时零一刻钟的时间,虔诚地参观了古罗马的椭圆形竞技场。
凯麦隆与洛克,煮上一壶咖啡,住在办公室里,起五更睡半夜,连续苦干了许多天。凯麦隆下意识地想到电费账单,但又有意识地将这些事抛在脑后。清晨,当凯麦隆打发洛克出去买三明治时,设计室的电灯依然亮着。洛克在街上发现天已蒙蒙亮,而他们的办公室窗户面对着一堵砖墙,制图室里依然漆黑如夜。在最后一天,还是洛克午夜之后命令凯麦隆回家去的,因为凯麦隆的双手在不住地发颤,两膝发软,直往设计台前的一条高凳上靠。他慢慢地、小心翼翼的靠到凳子上,完全是患病要呕吐的样子。洛克将他背下楼去,叫了一辆出租车,借着路灯,凯麦隆看见洛克疲倦的面庞,他极力地睁大了眼睛,脸都扭曲了,嘴唇发干。第二天早晨,凯麦隆走进制图室,看到咖啡壶掉在地板上,边上黑乎乎地洒了一摊咖啡,洛克的一只手还在上面,掌心朝上,半握半开,四肢张开,躺在地板上,头向上仰起,睡得很沉。在设计台上,凯麦隆看到了做好的计划……
他坐下来,读着桌上的这封信。此时他竟然颓丧到想不起所熬过来的那些日日夜夜,他无法去想本来应该在奥斯托拉修建起来的大楼,也无法去想那座即将要取代它的大楼,颓丧到心里只想着拖欠的电力公司的账单……
在过去的两年里,凯麦隆常常离开办公室,一走就是好几天不见人影。洛克到他家去也找不到他,他知道是怎么回事,可他只能等待,希望凯麦隆能平安归来。后来,凯麦隆甚至连极度的痛苦也不以为意,他摇摇摆摆来到办公室,醉眼昏花,谁也不认得。公然喝得酩酊大醉,在他的设计院门前手舞足蹈,以此招摇,这可是地球上他惟一尊重的神圣之地。
洛克学会了面对自己的房东,他平静地告诉房东说,他又连一周的房租也付不起了。房东怕他,也没再坚持。彼得·吉丁不知道怎么听说了这事。只要是他想知道的事,没有他打听不到的。一天晚上,他来到洛克的房间,坐了下来,房间里没有供暖气,他并不脱掉大衣。他掏出钱包,抽出五张十美元的钞票,递给洛克,说:“霍华德,你需要钱,这我知道。别,现在别不情愿。你可以在任何时候还我。”“是的,我需要钱。谢谢你,彼得。”然后,吉丁说道:“你到底在干什么呢?把自己白白地耗在凯麦隆这个老家伙身上?你这样生活着是为了什么?霍华德,辞掉这份工作,到我们公司来干吧。我所能做的只有这些了。弗兰肯会很高兴的。我们每周先付你六十美元。”洛克又把钱从口袋里掏出来,还给吉丁。“噢,霍华德!看在上帝的分上,我……我并没有要冒犯你的意思。”“我也是。”“可是求求你,霍华德,不管怎样你还是收下它吧。”“晚安,彼得。”
洛克正在回想这件事,突然凯麦隆走进制图室,手里拿着保险信托公司寄来的那封信,递给洛克。然后,一语不发,又转身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洛克读完信后也跟了进去。洛克知道,无论哪一次丢掉生意,凯麦隆总想在办公室见他。不是与他谈论此事,只是为了看到他。谈谈别的事情,只是为了明确一下他还存在。在凯麦隆的办公桌上,洛克看到一份《纽约旗帜报》。那是伟大的华纳德的系列报纸中的主要刊物。他本以为在厨房里、理发店里、三流人家的起居室里,或者在地铁里才能见到这种报纸。他以为他可以在任何地方见到这种报纸,除了凯麦隆的办公室。凯麦隆看见洛克看着那份报纸的神情,便咧着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