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雁声让徐立晨脑子清醒点。
可她走出豹驰的大门, 寒冷的夜风卷着细沙一样的小雪扑到脸上,她也清醒过来了。
人总是这样,一时冲动作出的事, 只要给她三分钟、五分钟的时间,其实就能冷静下来。可往往做决定就在那一瞬间, 没有什么三五分钟给你冷静。
张雁声在夜雪里站了好一会儿,才拉上外套的拉链, 给张志源拨了个语音通话过去――因为她也没有张志源的电话号码。
几乎是秒通,张志源接到张雁声的语音通话就和徐立晨一样惊讶:“喂?张雁声?”
张雁声说:“我有话跟你说,你家住哪?我过去找你。”
前世今生, 张雁声都不算是个体贴的人。她一贯强势, 也不觉得这个时间与别人见面有什么不对。
上辈子, 她过得就完全是晨昏颠倒的日子。别人洗洗准备睡了,她才刚化好妆出门。
张志源沉默了一秒, 说:“你在哪?我去找你。”
张雁声否决了:“我已经在外面了, 我过去吧。”
“那……”张志源为她语气里的强势影响, 犹豫了一下说,“我就住在东风东里。”
似乎是察觉到张雁声对这个社区的陌生,他补充说:“就是学校后面那一片。”
“哦。”张雁声恍然大悟,“那里啊。”
“对,就我放学走的那个方向,你绕着学校, 过了那个家常菜就拐弯,一直走,就能看到小区的大门。”
“好, 我到了给你打电话。”
“快到了你告诉我。”
“好。”
张雁声叫了辆车。这个时间完全不堵车,半个小时不到就到了。她提前给张志源发了信息:“快到东风桥了。”
张志源回复:“我去小区大门那等你。”
张雁声:“好。”
张雁声叫司机等她:“不会很长时间, 省得我再叫车了。”
下了车,就看到男孩子颀长的身影在大铁门边。
这是很老旧的小区,铁门上方有泛黄的灯,把男孩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打在积雪上。细雪穿过灯光的时候闪动点点粼光。
张志源站在大铁门那里张望,以为会看到黄色的出租车。他没想到张雁声会从一辆黑色的奔驰车上下来。等他发现是张雁声的时候,张雁声已经大步地跨过小马路,朝他走过来。
张志源有点紧张,他从没有过在这么晚的时间和女同学单独见面的经历,不知道她来找他是有什么非立刻当面说不可的紧急事。
张雁声几步走过来,瞧了一眼老式的大铁门,有点诧异地说:“原来你住得离学校这么近?”
从这个小区去一中,步行也就十分钟的事。
张志源松了口气,解释说:“租的。我们家房子在安和区呢,租在这边为了上学方便。咱们班有三四个人都租得这边。”
张雁声更惊讶:“是吗?”
她这种上学有专车和司机接送的人,这已经是她的知识盲区了。
张志源的紧张已经过去,他问:“突然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张雁声看了他一眼。张志源相貌端正,比起徐立晨那个小魔头要斯文许多。前两天脸上贴的那块敷料已经揭了,皮肤能能看出破了皮的伤痕的痕迹。淤血也已经淡去,但仔细看还能隐约看出几块淡淡的青色。她说:“我刚才揍了徐立晨一顿。就八班的那个家伙。”
“给你报仇了。”她举起拳头给他看她绑手带上斑斑痕迹,“这是他的血。伤得只比你重,不比你轻,我保证。”
斯文男孩被惊得张开嘴,一时竟发不出声音。
好不容易闭上嘴,他问:“你?揍他?”
张雁声痛快承认:“对。”
张志源又被惊到了。
“班里女生老说你是练过的,你真的……?”他不可思议地说。
“当然。”张雁声挑挑眉 ,“徐立晨打不过我的。”
张志源倒吸口凉气。
张雁声忍不住笑了:“真的。”
张志源无措地搓搓额头,问:“你……是都知道了吗?”
“是。”张雁声承认,“要不然我干嘛过去教训他。”
她说:“我过来就是想跟你说,我跟徐立晨说了让他礼拜一去找教导主任承认错误去,让他把事情责任揽过去,把你择出去。周一再看,他要是不肯的话,我去找主任。我会跟主任说清楚,这件事你纯属无辜。总之我一定不会让你背处分的。你别担心。”
张志源沉默了几秒,有些无奈:“张雁声,我跟他在教导处根本就没有提到过你,就是不想把你扯进来。”
“你错了,这个事真正不该的是把你扯进来。”张雁声说,“这事都怪我,呸,凭什么怪我,都怪徐立晨。他是个傻逼,你以后别理他。”
张志源轻声说:“女孩子别说脏话。”
张雁声说:“好。”
她在班级里跟同学们沟通,自然而然地就不说脏话,一遇到汪倩、徐立晨这些人才会自然而然地说出来。切换流畅得连她自己也不可思议。
“总之你别担心。”张雁声说,“这事我来解决。”
张志源却说:“他要是不肯,你打算怎么办?”
“主任知道他之前就纠缠过我,我就去跟主任说,徐立晨又来骚扰我。我为了让他死心,就骗他说我喜欢班里某个男生,顺口瞎说了你的名字。然后徐立晨就把你打了,你完全是无辜的。”张雁声说。
张志源没想到张雁声编起瞎话来这么溜。
但,真的是瞎话吗?八班那个徐立晨怎么就找上他了?徐立晨怎么会认识他?
张志源心里有些东西晃来晃去的。他笑着说:“听着还挺合情合理的。”
“逻辑没问题。”张雁声说,“而且也是给主任一个台阶下,我打赌要不是你非嘴硬不把我扯出来,主任才不想给二班的学生处分。他是恨不得给徐立晨这样的连下三个处分才开心,才舍不得给一二三班的同学处分呢。”
真是把教导主任描述得深得精髓。当时主任心就偏得明显,各种暗示他让他把责任都推到八班那人身上去。
但八班那个徐立晨一个字都没提到张雁声,一副“就是老子干的,冲老子来”的模样。张志源觉得全推到他身上对他不公平,就也扛下来了。
终究,也是才十五六的少年。
张志源被张雁声逗得笑了。
张雁声这才发现他原来还有一颗虎牙,不过不那么明显。这个角度才能看到,显得特别俏皮。
张雁声觉得很可爱,她今天一晚上让徐立晨弄得怒火冲天戾气满满的,这会儿心里忽然轻松了起来。
她说:“我就是来跟你说这个事的。反正你别担心,办法多的是,总归是不能让你背个处分。行了,我没别的事了,那我回去了。”
“就只这个事吗?”张志源无奈,“明天再说,或者VX上说不都行吗?”
大晚上的,一个女孩子跑出来……
张雁声鼻腔里哼了一声:“那不是我性格。我从来有话当面说,有仇当场报。”
张志源早看出来张雁声跟班里那些循规蹈矩的普通女孩子是不一样的。
但你要说她是坏女孩,那又绝对是不对的。
总之,她是特别的,与众不同,独一无二。
“所以你是今天知道的?”他问。
“是。”张雁声说,“直接我就出门给你报仇去了。”
报完就来找他了?肯定是。那缠在手上的布带上的血迹颜色都还很新鲜呢。
张志源仰天叹了口气,说:“其实我也有错……”
张雁声教导主任附体,铁齿铜牙一口咬定:“不可能!都是徐立晨混蛋!”
“真的。”张志源坦白说,“一开始他没动手。我说话也是太冲了,才动起手来。”
张雁声的眼神里写满了怀疑。
张志源无奈,给她解释:“跟男生说话和跟女生说话肯定是不一样的。我平时跟你说话当然得心平气和的,但是来这么一个男生,我肯定没法跟他心平气和……”
“而且,我从小个子就高,打架没有吃亏的。一般男生也不敢主动招惹我。所以我……”张志源单手捂脸,说起丢脸的事,“我没想到他会那么厉害,我完全没有还手的余地……”
“那是肯定的。”张雁声想揉额角,“他七八岁就开始练自由搏击,都快十年了。在业余里面水平都算可以的。”
话里透出很多信息,张志源都没有漏掉。
他之前也从听说过一点张雁声和徐立晨的八卦。但在学校也没看到过他们俩怎么样,他就没放在心上。
这次被徐立晨揍了一顿,才知道他们俩之间比他以为的肯定是要多一些什么的。但多到什么程度,张志源不清楚。
他忍不住问:“你跟他……很熟?”
张雁声说:“我跟他认识,但没什么。他就是个混蛋。”
“没什么”这三个字,肯定是特指感情方面,张志源理解。
但“混蛋”两个字有时候是用来骂人,有时候则完全相反,只看语境到底是怎么样的。
但这一刻张志源判断不出当前这个语境里,混蛋到底是什么意思。
看他神情变化,目光中似乎有担忧。张雁声说:“放心吧,我看不上他。再说了,咱们学校不是不许早恋嘛。”
哪个学校其实都不许早恋。无非是管得松还是管得严。管得严的,像一中,就地下情呗。这个年纪想完全杜绝早恋,也是不可能的。
“那我走了。你也赶紧回去。太冷了。”张雁声退了一步,跟张志源挥了挥手,转身准备离开。
“张雁声!”张志源却叫住了。
张雁声转身看他。
她站在灯光里,星星点点的雪在她身周织成了光晕。
张志源知道,比起对别的人,张雁声对他的态度堪称温柔了。但在这样朦胧的光晕里,她依然漂亮得咄咄逼人。
在这一刻,张志源比别的人都更理解徐立晨了。
他动了动嘴唇,说:“我……”
少年的眼中有青涩,有羞赧,有冲动。
张雁声没有阻止他。
她想听他把话说完。不管他到底要说什么,她都想听他说出来。
上辈子她的少女时代过得苦大仇深沧桑似海,徐立晨又是个自诩酷帅狂霸拽的。
他们两个都错过了那个年纪本该有的,最简单、最纯粹的美好。
总之是那青涩和美好太过吸引人,以至于张雁声有点贪心,想亲耳听一下。就是要掐灭在萌芽状态,也等听完了再掐。
甚至少年的眼睛和面孔,那即将脱唇而出的话语,让她的心跳都快了一拍。
跟少年人在一起待得久了,她好像拥有了上辈子都没能拥有的少女心。
张志源抿了抿唇,说:“我……”